暗香盈袖的李清照

最新 08-18

暗

香

盈

袖

李清照是宋代首屈一指的女性文學家，可惜其詩文多已亡佚，六卷《易安詞》里只傳下一卷後人收集的《漱玉詞》。

李清照之父李格非，官至禮部員外郎，母親是狀元王拱辰的孫女，天資聰穎的李清照自幼在優裕的環境中耳濡目染，很快出落成稀有罕見的一位才女。李清照嫁給了趙明誠，趙明誠之父趙挺之，宋徽宗時曾官至宰相。趙李兩家是同鄉且兼有戚誼，門當戶對，兩家結為姻親，這是親上加親，夫妻之間如膠似漆，愛中有愛。

趙明誠是國子監中的一位太學生，留京讀書時，妻子常寄抒寫相思的詞給丈夫。丈夫覺得妻子在詩詞上勝於自己，心裡有些不大受用。他不甘心處於妻子的下風，就把自己在屋裡關了三天三夜，接連寫成了50多首詞，將李清照寄給他的《醉花陰》也夾帶其中，讓同窗好友陸德夫進行品評。陸德夫品誦再三，最終還只是肯定了那一首：

醉花陰

薄霧濃雲愁永晝，

瑞腦銷金獸。

佳節又重陽，

玉枕紗廚，

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後，

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銷魂，

簾卷西風，

人比黃花瘦。

文學素養之高下，看來不是人力所能強求的。自那以後，趙明誠才從心底佩服自己的妻子李清照。

封建時代，從來就不指望也不希冀女兒家沉浸於文學之中。李清照作為特例，與丈夫彼此唱和，賭勝為樂，在閨房之趣、夫妻閨情里自是很高雅又很愉悅的一頁。愛的園林里，這是一縷盤桓於恩愛夫妻之間的清冽潺湲的清泉，人不醉心醉，心醉神亦迷。

記

遺忘[yí wàng]

住

人生於世，誰也不能不犯姻緣上的錯誤。李趙聯姻雖屬於天作之合，而天作之合也不可能始終天衣無縫。建炎南渡，趙明誠做過一任建康知府。有一天城裡突然要出現叛亂，趙知府慌了神兒，土地爺逮螞蚱那樣自個兒縋城先逃。

輕鬆的閨房遊戲不同於嚴峻的現實生活，李清照是才貌超群的才女，她此時才發現丈夫是骨頭裡缺鈣的半吊子文官，官大，骨頭卻軟，彼此的愛情生活里能不形成裂隙么？

好在這件事發生不久，趙明誠忽然病故，這一幕業已露餡的姻緣劇沒有再續演下去。這等掃興之事，李清照當然沒心思付諸文字，然而，明眼人從她留下的「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的詩句里，也還是能看出她竊恨男人們不爭氣的巨大抱怨，這等男人里，也依稀地閃動著趙明誠已逝的身影。

這首寫於安徽和縣長江邊上《絕句》，非常地耐人尋味。對流亡中的李清照而言，與其像自己這樣將愛情付託給站不直身子的文人，直不如像虞姬那樣讓愛情皈依於霹靂閃電式的項羽。國家敗落，李清照自己是有苦難言，虞姬毅然決然地持劍自刎，反倒是個痛快淋漓的收局。

趙明誠死後，李清照是否又嫁給了右承侍郎張汝舟，重婚很快又破裂，最後打官司而離異，這是個有爭議的題目。持否定之議者認為，李清照才氣過高，才氣過高者在為文時難免有傷忠厚，李清照再嫁之說，就是被她批評者所捏造的架誣之詞。這些好心的維護者，認為李清照那樣高雅的女性，不可能再嫁於人。

漫

歲月[suì yuè]

在這個世界上，就愛情而言，男性大體上是業餘的，而女性則高度地專業化。從李清照那首著名的「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的《聲聲慢》及所能見到的文字來忖度，中年的李清照是很難熬得住冷清寂寞的嫠婦光陰的，讓她這樣的人活活守寡，真不如離開這個世界。

如果硬要說她是為亡夫趙明誠守節，我看也難，因為李趙相比，李清照也太為陽春白雪了，趙明誠並非她理想中的如意郎君，為這樣一個軟骨頭的丈夫去守節，在李清照也不大可能。

另外，被李清照從藝術上所批評過的那些文化人，藝術上是無法與李比肩，可為了反駁，就用嫠婦再嫁去詆毀李清照的人格，憑此來抬高自己在藝術上的地位，這不將自己的形象弄成個「文痞」了么？能被李清照放在自己筆底進行品評的文人，人格不至於如此齷齪低劣吧。

難

傷痕（shanghen）

愈

李清照作為超群出眾的才女，她的愛情追求是頑強而熾烈的，而其追求的進程又是暗流橫生、波瀾起伏的。在這個世界上，一切花好月圓的境界都是轉瞬即逝的，在人生道路上不管怎樣地「尋尋覓覓」，永遠也不可能找到盡善盡美的愛情與姻緣。由此，我便相信李清照在趙明誠死後，身心憔悴，不久即嫁於張汝舟之說。

張汝舟是個「驢糞蛋子外面光」的偽君子，因謀圖李清照身邊尚存的文物，結婚初始對妻子還不錯，漸漸地，夫婦間在文物支配權上有了矛盾與糾紛，繼而，丈夫因不能俘獲妻子的心而惱羞成怒，大打出手，心性高潔而又剛烈的李清照，張汝舟憑拳頭能征服嗎？

李清照便告發了張汝舟當年在科場舞弊過關的舊賬（新婚伊始，丈夫得意忘形而吐露給妻子的）。這場官司的結局是張汝舟發配柳州，李清照也被套上枷鎖送進了牢獄。李清照雖然在朝中友人的幫助下只坐了九天牢，心靈深處卻留下了永難癒合的傷痕。

最

難

將

息

正是由於這種跌宕曲折、痛苦難堪的經歷，李清照遺留下的文字里才有了「凄凄慘慘戚戚」這「最難將息」的愀愴詞句。

女人愛時，男人當知驚懼，因為她這是全力以赴，犧牲一切的，別的什麼都拋諸腦後了。李清照是愛趙明誠於先，卻留下了一句「至今思項羽」，並非是「至今思明誠」；李清照從張汝舟於後，決裂之際，不惜捨身系獄——她的一生，俱是將整個生命鑄成一個「愛」字而孤注一擲的佐證。

天底下流行著的「愛」字，在李清照身上至為痛切，最是沉重......

空白

輸入

文/楊聞宇

簡介：西安人，現居黃島。1969年畢業於西北大學中文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著有散文集：《灞橋煙柳》《白雲短箋》《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日月行色》《絕景》《大風起兮雲飛揚》《不肯過江東》《絕調重彈》《風來浪也白頭》《沉吟大風歌》《只有香如故》《清泉石上流》《一束蒲公英》《月落長河》等；報告文學集：《羅盛教》《不惑的人生》《丙子·雙十二》《聖地風景》《紅色婚姻檔案》等；長篇小說：《西安事變》；長篇紀實：《近看西安兵諫》於2012年4月中央黨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