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腳下的伊寧——沒有地址的信

最新 08-18

幽蘭：你好。你們完成了北疆的騎行計劃後，餘下來的幾位繼續在南疆作自由行，喀什以後會去哪裡？南疆真是我很嚮往的地方，希望有生之年能去一次。我在1980年代初期去過北疆，去過天山腳下的伊寧，去過西部國門霍爾果斯口岸，而後乘車翻過天山回到烏魯木齊。這是我一生中一個特殊的記憶，迄今想來令人激動。

1.一種19世紀的情調

位於伊犁河畔的邊陲城市伊寧，是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伊犁哈薩克自治州的重要城市，也是伊犁谷地的工業中心和主要物資集散地。三十餘年前，我去伊寧時，那裡還是一個未經開發的舊城。如果你喜歡王蒙，可以讀讀他的《在伊犁》，讀讀他的《半生多事》。我不在意他的落魄少年天才的自傲，而在於他寫落拓時的愛情、友情、親情，寫冰天雪地的夜窗外，充滿青春的喧嘩聲。

那年，我到這座古城時，正當江南已是荷塘飄香，酷暑消退之時，伊犁河谷的八月也迎來了牛羊肥、稻菽黃、瓜果香的收穫季節。漫步小城，一種多民族聚居地的風情油然入目。維族的平頂土牆或磚牆的房子在舊城區隨處可見，房頂留有天窗或設「屋頂花園」。也有受俄羅斯風格影響而造的漫坡斜頂房子，雕花的木欄杆和門窗，塗著粉藍色的房頂，自有一種19世紀的情調。

2．敞著的熱汽騰騰鍋中

那時，不管是大街小巷，與汽車轎車相併駕齊趨的，便是慢條斯理行走著的「六根棍」馬車，那是一種由六根木棍支成車蓬的馬車，豪華些的更有在車蓬內鋪上厚厚羊毛毯的，昂然招搖過市。

街道的兩旁到處是擺著茄子、辣椒、大蒜等的菜攤，一壁廂打擂台的是金黃的哈蜜瓜、綠皮紅瓤的大西瓜、紫里透紅的葡萄等水果；堆著碼著掛著的是大大小小的喀什仿古陶罐，隨處可見的打鐵鋪子里，放滿了各種各樣的鐵器。廣告則醒目地寫著些「專配進口汽車擋風玻璃」、「精修世界各國進口名表」之類的詞語。這在當年已經很前衛。

露天的食攤上，敞著的熱汽騰騰鍋中，煮著羊腿羊頭，滾著羊肉湯，當然還有賣新疆大小城市都可見到的烤羊肉串，而且確確實實是正宗的，冒著誘人的香味。賣酸奶、乳酪、純奶子、葡萄乾、西瓜子等的貨主，不急不忙地也在路邊揚聲招徠著。

3.民族市場

走進「民族市場」——這頗如全國各地的小商品市場，但擺的是清一色的少數民族的工藝品。帶著濃重的土音的普通話攤主，與顧客坦誠簡單地討價還價，往往就做成了一筆交易。我看得仔細的東西不多，如鑲著寶石金銀飾的維族英吉沙短刀，更加上輕巧的各式刀鞘般配著；還有鑲著金屬花紋裝飾的皮帶、金光燦爛的銅水壺。我就這點愛好，到現在還會收集。

其實，當地更出挑的物品有得是：五彩斑爛新穎別緻圖案的手工制毛毯；石榴石紫水晶綠寶石製成的簡樸的耳環項鏈胸飾戒指，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卻別有一種境界；精工細線鉤織出的披肩、頭巾；「全國獨一份」的伊犁細羊毛的毛料毛線，饒有名氣的牛皮皮鞋大統靴從地上到房頂陳列著，女士到了那裡，會有眼花繚亂目不暇接之嘆的。

4.「請勿在街中央談話」

與喧嘩的市聲相唱和的，是被編排成迪斯科節奏的新疆民歌聯唱，自新開張的茶座影院落彈房以及家電商店中傳出，灌進深街淺巷敞道，在五彩繽紛的人流中徜徉。這和周圍的聲音、色彩車流人群極和諧地組成一幅民俗風情畫。

大街正中央誰要是碰上了熟悉的朋友，就會當街站定，給朋友發一張紙片，拿出口袋中的莫合煙倒上，當場卷就點著，微笑著神聊一陣。街頭十字路口，有一幅大型宣傳畫，畫的是一位中年民警在向你敬禮：「請勿在街中央談話。」

流連在舊城中，會為這淳樸的民族風情所陶醉，會想到古絲綢之路正在腳下延伸，漢唐商賈正在左近交易，會想到民族風俗的代謝傳承，會想到天山雪蓮的艱忍淡泊與不老。

5. 翻過天山

在中國西部行走，許多山脈會令人高山仰止。許多少年時代地理書上讀來的名山大川奔來眼底時，會生出無名的激動來。諸如秦嶺、諸如橫斷山。年輕時樂水，現在仰山。每每想到西部的山，便有點坐立不安的激動，想著這就出發。我多少年的一個願望是：到川藏滇交界的三江併流處的山谷間去遊走，一個人，不打傘，騎輛自行車，一路唱著《信天游》。

而天山山脈，更是令人激越。踏上一望無垠的北疆土地，雷振邦做的電影《冰山上的來客》插曲頓時會在內心澎湃：「河水向東流，太陽又東升。」只是，新疆許多河是向西流的，流向亞洲腹地有的成了內陸河。

我到新疆的西部，是從敦煌、西寧一路乘火車到烏魯木齊的，然後乘伊爾型小飛機到的伊寧。再從伊寧乘大巴去的西部國門霍爾果斯口岸。回來時乘的是汽車，得以經伊寧翻過天山返回烏魯木齊。

6. 陽光下的伊犁河谷

自伊寧市返烏魯木齊的汽車，逆著喀什爾河向東行進，這一段路留下的明媚斑闌的色彩印象，是令人難忘的。第一天，客車過尼勒克縣、宿蜂場。出得新疆伊犁河畔的伊寧，在陽光下的伊犁河谷行進，到處是一塊金黃、一片雪白、一派新綠、一抹嫣紅，到處是生意盎然的景象。雪山融化而成的伊犁河，則閃爍晶瑩湍急地奔騰著。

第二天清晨，客車沿著唐布拉風景區匍匐而行。此時，車道的一邊，是天山的支脈科古琴山。在雄偉傲岸群山腳下，沒有村落，沒有人煙。偶爾一輛兩輛的交匯車過去後，留下的是更深的靜默。那山脈無窮無盡，像是在講述古老的傳奇，那山勢斜坦蔥綠，如呢毯覆蓋著般地平整。

或而一群烏鴉飛過，或而一簇羊群馬群悠閑，或而三兩點氈房閃過。更多的是一片鬱鬱蔥蔥的雪嶺雲杉整齊地肅立著。變幻著的巧雲，在藍天的映襯下無聲地遊盪著，沒有憂傷，沒有煩惱，一支接著一支地在唱著悠閑的牧歌。

車道的另一邊，則是一望無際地鋪展著的草原。各色各樣的小花由近而遠、密密麻麻地在青綠的草原上撒灑著。被馬車碾出的幾道黑色的車轍，在草原上孤獨地向前伸展著，像人生道路的神祗。更遠處，便是那奔騰不息的伊犁河。

那河時而出現在客車的前後，時而在客車的右邊閃現，就像這漫長的旅途相伴著的自己。河的兩岸，無數次遭劫的枯木悄然猙獰著扭曲著，像無聲地活動著要掙脫出桎梏的生命；像在述說生存的艱辛、瀟洒和無所畏懼。

7.婆羅科努山－依連哈爾比山的山口

中午，客車走出了唐布拉。山路轉折向東北，盤旋著開始翻越天山，一個又一個急轉彎，一盤又一盤地攀高，景觀漸漸深暗。因為已經在雪線以上，儘管是八月酷暑的天氣，在山麓向陰處卻積著終年不化的白雪。氧氣漸漸稀薄，氣溫陡然變冷，盤旋的蒼鷹已經在腳下的很低處。來時的山路還依稀可辨，但很快就渺渺茫茫地一片虛無了。

終於，客車在公路的最高點停了下來，此地是天山山脈的婆羅科努山－依連哈爾比山的山口。如果說，從飛機上看這由西向東橫卧在新疆中部的天山，有一種雄渾浩蕩的靜止的美的話，那麼，眼下身處其境時，感到的是一種動態的美：那穿壑走穴高唱而來的風，那烈日下滴化著的雪水，那互相酬唱作和的群峰，蕩滌不羈的飛瀑……一派開闊豪放的美。

當走過一望無際的黃土高原，親閱過礫石飛沙的戈壁灘後，再登上這終年冰雪的恢宏之巔時，我為天山上的這一切而震攝。伊犁河谷柔和的秋色，竟來自這天山深處的粗曠放達的冰雪，真是太令人驚嘆了。

（吳曉明：20180806）

（照片來自幽蘭的美篇《醉美新疆游騎只為圓夢少年》，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