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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度缺愛的陳女士

極度缺愛的陳女士疲倦地躺在大廳的沙發上,拂曉的陽光漸次失去了一開始的柔和,開始毒辣起來。她需要準備了,時間差不多。

她進了浴室洗了個澡,然後照照鏡子,一夜未睡的自己在鏡子中是憔悴的模樣,兩眼無神,皮膚鬆弛,鼻尖上新冒出來的粉刺過分搶眼,有喧賓奪主之嫌。還好身材是一如既往的好。她撫摸自己身軀的肌膚,暗自想。三十歲渾身的皮膚能好成這樣,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做到的。

為此她感到油然而生的自信。

她穿上新買的衣服,不厭其煩地化了個全妝,以求盡量遮蓋去困意在臉上遺留的痕迹。然後在鞋櫃里挑出一雙表面看上去光滑至極的高跟鞋,穿上後不忘站在全身前欣賞幾眼。

她解鎖手機,屏幕里顯示昨晚的一則微信消息她還沒回復。是公司那個新同事發來的,邀她今天晚上吃飯。她想了想,回了個「好」。再看一眼時間,快遲到了,她從租房裡走出來,反身鎖上門鎖,還沒走幾步,又匆忙回去,她忘了拿那些昨晚通宵整理的方案。

她住在一個郊區村落,環境不能算過於糟糕。樓梯拐角處時常有填滿生活廢棄物的黑色垃圾袋,久了就會散發出臭味。隔壁那個喜歡穿一件白背心,牽著放假的女兒去買菜的中年男性,今天又黑著臉,與背心男離婚的前妻來看望孩子時,背心男便會如此。她之所以租在這裡完全是出於節省花費的考慮。把錢花在護膚品上抑或花在房子上,這種衡量在她心中是不存在的,她只想考慮買護膚品還是化妝品。出了樓下的防盜門,她快步往公車站走去,地鐵站離這裡很遠,公車站也不算近,快步穿過村子的主要街道,又沿著新建成的四車道大道往前走,拜這條新建的路所賜,房租下個月起再漲一輪。正在興建的公園裡頭幾個工人在喝著飲料,扯著嗓子聊天,再往前走,會看到一間幾近廢棄的便利店,之前沒多少人光顧,她走到那裡時,店主在興高采烈地看著正在更換的新招牌,手裡夾著自己在兜售的假煙,煙燃燒了將近一半。烈日曝晒在店主的臉上,皺紋叢生。

她感到腋下已經被汗水濕透了,額頭上的汗也緩緩流下來。下個月就搬出去,以後打死都不住這種地方了。她暗自憤然著,從挎包里掏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後快速地擦拭去額上的汗。

但也不能太怪這個地方。如此炎熱的天氣,以前還沒碰過。她又想。而且,我可以叫車,只不過今天不湊巧,沒遇見計程車。也不能太怪這個地方。

她又看眼手機,那個男同事發了一張照片給她,還有一些文字,大意是,照片里是同事他熬夜數晚構思的方案的大概想法,想聽聽她的意見。她緊張了,那個想法確實不錯,她生怕自己辛苦趕出來的方案最後被別人搶了風頭。她得趕緊去到辦公室,把自己的方案再完善一下。

她沒有回復。未料同事又發來消息,提醒她遲到了。

剛才沒有去關注時間,確如同事所言,上班時間過了有五分鐘,會議是在大約四十分鐘後開始的,她把挎包拿在手上,跑動起來。穿著高跟鞋,跑起來相當費勁,在扭到一次腳後她把高跟鞋脫下。她努力邁開兩腳,彈力牛仔褲愈來愈發悶熱,她恨不得現在一腳就能跨到公車站。快到車站時,白色的一一四路公車在她身邊駛過,公車站成群的人早已就緒,走到路旁準備在公車打開車門的瞬間擠進公車。眼看車門開了,人群互相推搡,往車廂壓迫進去。她氣急敗壞得加速飛奔,在與準備乘車的人群衝撞後,她得以搭乘公車前往最近的地鐵站。

有人趁機撫摸她的背部,她回過頭扇了對方一巴掌。那個人擒住她的手,試圖要和她對峙,於是兩個人在擁擠的車廂內吵起來。那個人問她,扇耳光幹嘛。她問那個人,你是什麼東西。

抵達地鐵站時司機猛地急剎車,她甩開那個人的手,擠下了公車。地鐵站附近還是沒有尋覓到計程車的蹤影,直到她到了公司,會議業已開了一半。

值得慶幸的是,她的方案通過了。

散會後,男同事倒了杯茶給她,滿目的關懷,對她說:「說了那麼久,肯定很口渴了。」

她接過杯子,沒多說幾句就離開座位。她想要補個妝。這可是很重要的。

進到衛生間,她嚇得不由自主地雙手捂住嘴巴。鏡子中的自己,頭髮凌亂,口紅淡了,眼影花了,還有其他問題她也無法再直視了,簡而言之,精心打造的妝容毀得淋漓盡致。自己剛才還在會議上氣勢雄壯地說了一通,怪不得底下的人眼神那麼奇怪。其中肯定有幾個內心在看笑話。那個男同事見我是這個樣子,保不住也笑了。

她盡量把妝容補回去,這花了她不少時間,當她回到辦公室時,男同事走了,不過在她辦公桌上留下了一杯茶水和一包煙。煙估計是男同事忘了帶回去的,她把煙放在桌面的角落上,開始整理自己這份被通過的方案。

中午時,男同事發來一則消息,餐廳他訂好了,下班後一起去便是。

整個下午陳女士都心猿意馬,沒辦法集中精力去工作,眼看下班時間快到了,她更加緊張起來。

不止是因為男同事的邀請,還有一件事,她早上回復時忘了,今晚她也約了前男友吃飯。她好多年沒有談戀愛了,上一個男友從大學三年級維繫到工作後的第二年就因為男友去了另一個城市工作無疾而終。現在前男友回來了,她覺得有必要見見面。肯定是自己昨晚想方案想迷糊了,才會回復說好,都放置那麼久沒回復的消息,怎麼可以在早上的幾秒時間內迅速做決定呢?

她有些懊惱。

在兩個選擇里徘徊來徘徊去,她決定和前男友道個歉。她想,過去的終歸的是過去的,未來是否是未來還說不準。男同事很親近,和她共進晚餐時照顧得很周到,兩人喝了不少紅酒,也聊了不少話題。她發現男同事這個人倒還蠻風趣的,什麼話題都能接下來,值得考慮。唯一的不足是,男同事的異性緣太好,這對她來說不是很喜歡。

出了餐廳,晚風輕輕吹過她的額頭,她有點暈了。男同事問她還要不要去哪,她認為這是一個暗示,兩個人在附近轉悠了幾圈,她挽住了男同事的手。

「反正明天是周末。」她感覺自己的臉發燙,分不清是酒水的原因還是其他原因。

前往酒店的路上,喝多的兩個人在計程車里相擁接吻,司機把音響的音量調得很大,從音響里傳來帶了不少白噪音的古典歌曲。

是貝多芬的第三十一號鋼琴奏鳴曲。

正在接吻的她腦海里閃過這個念頭。她還能猜到是哪個電台播放的。

在酒店裡,她坐在床沿玩著手機,背後傳來水流聲,男同事正在洗澡。房間內的燈光調得很暗,空調的溫度也恰到好處。她正看著一則新聞,新聞里採訪了被強暴後的少女,少女現在的生活不太順利,心理陰影還在,很迷茫未來該怎麼辦。

新聞尚未看完,房東打來電話。電話里,房東問她下個月還續不續租。

「租啊。我之前不是默認了?」

「我還以為你不租。」

「租吧租吧,我還不清楚該換到哪裡住呢。」

「不好意思,下個月還是搬走吧。」

「為什麼?」

「我的資金周轉不濟,得把房子賣了。」

「是這裡要開發你才要把房子收回去的吧。」她有些不耐煩了。

「哪有的事,別聽信外面的傳言,這裡開發是開發不成的。從多少年前就說要開發了,要是可以,不用等到現在。實在不好意思啊。」房東呵呵呵地賠笑起來。

「現在離下個月才剩下多少天?你現在講我哪搬得及?」她站起來,朝手機的話筒質問道。

對方沉思了一下,妥協道:「行,那你住多一個月,但我也實在沒辦法再繼續租下去了。」

她同意了這個說法。房東又對她說:「你的家人過來找你,我給他們開了門,他們現在在你房間里坐著呢,差不多就回來見見他們。」

家人?我家人什麼時候跟我說要來的?她掛了通話,整個人躺在床上,柔軟的床單摩挲著她的皮膚。

肯定是我堂妹和我父母一起過來了。前段時間她答應正在讀大學的堂妹,送一套化妝品給她,所以堂妹估計是趁著周末來這裡閑住幾天然後領走禮物的。關鍵是上次她訂的那套原本想給堂妹的禮物,被她自己用了。

男同事洗完澡出來了,上半身赤裸,下半身只合著一條白浴巾。濕漉漉的頭髮凌亂地堆積在頭腦上。

她跟男同事說,她的父母來了,必須得趕回去。

男同事的臉忽然陰沉了幾秒,旋即恢復到原來的模樣,客氣地對她說,要送她回去。

兩個人在回去的路上分外沉默,到了村落入口,她看見父親正在與賣假煙的店主閑聊,她想告訴父親千萬別買煙,可也遲了,父親手裡拿著一條新買的香煙,與店主笑得異常開心。

男同事坐在計程車里,把窗搖下來,跟她告別,她驀地想起一件事,從挎包里掏出那包香煙,遞給同事。男同事愣了愣,謝過了她,走了。她目送著遠去的車,心裡有點失落。

父母在她的租房裡坐到晚上快十一點,也回去了。堂妹留在她這裡住。

她把父母送到村口,攔了輛計程車。然後發了消息給同事,隔了半小時,同事也沒回。正獨自在夜宵攤吃著夜宵的她買了單,散步到還沒建好的公園,坐在大門前的階梯上,抽了一根煙。

真是煩透的一天。雖然方案通過了,與男同事共進晚餐也完成了,房子下個月也不會被強退。但她總感覺不開心。

她總感覺自己極度缺愛,可是找不到證據。跟自己的生活無關,跟這租房、工作、際遇都無關,她就是單純覺得自己極度缺愛,她不清楚這個固執的念頭是從哪出現的。這個念頭在她胃內翻騰,在她的腦海中蕩漾,融入她的血液,刺入了心臟,令她惶惶而不可終止。

算了,不想了。

房子還要不要住下去?她轉念想道。她總算想到了,她不想住這裡,對的,早上的自己是這麼想的。

那乾脆就不續租下去。周末兩天足夠把心儀的地方看個夠了。

她掐滅了煙,步行回房間。堂妹應該睡著了,明天周六,她還不想那麼早就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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