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徵明之子文彭法帖《雪賦帖》賞析

文彭是文徵明的長子，生於1498年，卒於1573年。字壽承，號三橋。文彭的藝術生涯，從小受到父親文徵明的影響，楷書得文徵明親教，行草書則學孫過庭、懷素，也參入了祝允明筆法。他的書寫範圍要大於文徵明，篆、隸、楷、行、草均能，甚至有人認為文徵明仿黃庭堅體的大字行書，就是文彭代筆的。同時，文彭還是嘉靖後期最享盛譽的篆刻家，有的見解很有特色：「刻朱文須流利，令如春花舞風；刻自文須沉凝，令如寒山積雪。諾手處要大膽，令如壯士舞劍；收拾處要小心，令如美女括針。」草書 《雪賦冊 》，對於一個擅長書寫又正值盛年的書家來說，完全是在掌握之中。草書《雪賦冊 》 可以看到取法懷素的筆法，但是比起懷素的《自敘帖》要從容得多。《自敘帖》下筆急切，盡全力為之。文彭此作更有懷素《小草千字文》的韻味，慢一些，也輕鬆一些。文彭比較傾向於自由自在，信筆更多，意隨筆走，沒有特別著意的要求。技巧在長久的訓練中形成較為固定寫法，隨著具體的書寫念頭而進行。因此，用意還是不用意，對於技巧就有不同的要求，即存在著自然和非自然的兩種痕迹。

大凡做作、刻意的作品，都含有意念過強、過於直露的意圖。這種意圖通常表現為，過分地暗示自己要書寫得更精到、更完美、更合目的性。由於具體書寫目的過於明確，過於功利，以至於技巧變形、走樣。目的可能達到了，自然程度卻受到損害。文徵明擅長精工細琢，連晚年與友人通信都要字跡一絲不荷，是一個極端認真的書家。相比於文徵明的創作態度，文彭就輕鬆酒脫得多，筆墨，散散淡淡就寫了去，如同一路小跑，姿態輕讓快。線條拉扯出來了，舒捲閑暇。倘若說文彭書寫時沒有意念似不準確，而是淡化了意念，不強化對於筆墨的書寫目的，於是淡淡行筆，若斷若連，斷連不一，閑散柔和。文彭以中鋒用筆為主，簡約的墨痕，不濃墨重施，但是又不以枯筆乾澀出現，把握到華滋即可。

因此讓人看不出哪些字是他表現的重點，哪個局部更為精彩。他只是輕快地寫來，整體觀之墨色相近，是樸素、省略的墨氣浮動，僅僅把這首五律寫出來，意圖是很尋常的《雪賦冊 》 以一種自然流動的狀態吸引欣貴者。這是一幅需要靜觀的作品。由於沒有草書固然的縱拔悚目的線條，很容易被人忽視，淡出觀者的視線。它不是裝腔拿調的，也不是表演渲染式的。它也在動，表現著草法固有的動，但是動得平和自然、順便，就沒有奇峰突起令人矚目之處。只有靜觀，存以耐心，才能從平和中感到渾然一體的和諧之美。文彭在線條的起伏、交錯、斷續之間，都輕鬆地展示著一種本然的狀態，似乎就是自然而然地往下連綴，無需再附麗其他。這樣做並非不要法度，而是從容於法度之中。文彭運用線條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就是搖曳多姿。顯示暢快大氣的直爽線條沒有，而左右搖動，旋轉迴環的線條多，動感溫和而不息，如一個氣場，首尾迴旋。《 雪賦冊 》是一件溫和之作。

草書一溫和就殊乏大氣。並不是草書都要表現出軒昂大氣的，它有許多情調可以表現，溫和即是其中一種。文彭理應接受了懷素《小草千字文》的熏染，在草書中充滿了溫和、徐緩。草書的書寫不必都疾如星雨，也可以是慢表現、慢行筆。清人趙翼稱蘇軾「隨物賦形，信筆揮酒，不拘一格，故雖瀾翻不窮，而不見有矜心作意之處，」文彭與此如其相似也，只不過筆法不同，沒有「瀾翻不窮」的氣派，只是波瀾小漾，輕輕拍岸之溫和態。溫和對於草書來說，內在要有物，雖不激不厲，卻也不能如溫水一般毫無滋味。

《雪賦冊 》溫和的背後，讓人耐品的是文彭所儲存的豐富的藝術素養，使溫和有了可以咀嚼的成分。在這方面完全可以說，文彭書法在形態上不如文徵明完美、精工，但在內在蘊含上，文彭書法卻更耐玩味。二人都有才氣，但文彭作品中更有含納的深厚感，文徵明則不免單薄。如文徵明完美、精工，但在內在蘊含上，文彭書法卻更耐玩味。二人都有才氣，但文彭作品中更有含納的深厚感，文徵明則不免單薄。最後我們要提到的是 《雪賦冊 》中的蕭散氣息。

這是一種近乎山野之氣、林泉之氣的感黨，不像文人作品中的文氣、雅氣、富貴氣、廟堂氣。蕭散氣息讓人感受散漫、蕭索、清空、殘缺，非英辭麗藻，編珠綴玉，而是空山疏林，籬角閑花，樸實而淡逸。文人圈子裡的生活，文雅氣多，庸俗氣也多，蕭散之氣則多是民間作品所流露。文彭顯然從具體的技巧到作品的格調、氣息都遠離了文徵明的樊籬，獲得新生。這就是文彭獨特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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