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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由主義俄國,你喝的不是酒,而是燃料

就在那個時刻,維克多狂笑起來,一把摘下自己的頭盔扔掉了,扔向天空,扔向草叢,扔向過去……

他回家了,他自由了。

《自由主義俄國》

Libertarian Russia

作者 | 邁克爾·斯萬維克

譯者 | 張皓藍

過去幾周,維克多的摩托已經碾過數不清多少公里的路程。在白天的某個時刻,他會在某個農場旁停下,買上一些食材,在營地篝火上烹飪晚餐。夜裡,他睡在星空下,腦海里放映著講述牛仔故事的老電影。他在烏拉爾山間逶迤的盤山路上騎行著,不緊不慢,沿著這條路,不知不覺便會越過邊界,從歐洲進入亞洲。他在葉卡捷琳堡那邊繞了一段遠路,在那裡,人口密度把政府對公民私人生活的干涉水平提升到了不亞於莫斯科的程度。之後,維克多又抄回了那條已經原始得可笑的洲際公路。他經過城市邊緣死氣沉沉的廢棄工業區時,一位穿著長筒靴的女郎舉起手招呼起他來。在窮鄉僻壤生活的人們經常這樣做,每一個路過的司機都是潛在的計程車,搭便車只要付出些小小的代價。

本來,維克多是不會停下的,但那個女郎除了長筒靴,還穿著一條豹紋超短褲,紅色的皮夾克蓬鬆而時髦,腰部束緊,肩部寬鬆,領口低敞,半露的酥胸宛如餐盤上托著的兩隻石榴。一隻黑膠背包在她腳邊的地上耷拉著。她看上去就像剛從廣告牌上走下來似的,很像個大麻煩。

但對維克多來說,他上一次栽跟頭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停下了車。

「往東走嗎?」女郎說。

「嗯。」

她低頭盯著他分散別在合成皮夾克上的那些像章——從未當選的政客,從未完成的事業——緋色紅唇輕彎,閃出一絲隱約的微笑。「你是自由主義者?你也曉得吧,世界上沒有講自由主義的俄國人,就好比說,溫柔的老虎和講信用的條子——這些說法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

維克多聳了聳肩:「可我就在這裡。」

「你自己這麼以為吧,」女郎突然把話題轉到正事上,說:「只要你帶我走,我就幫你那啥,用嘴。」

維克多一下子懵了。過了一會兒,他說:「實際上,我可能會走很長一段路,穿過西伯利亞,到了太平洋才會停下。」

「可以,一天一次,只要你帶著我,行嗎?」

「行。」

維克多重新調了下摩托車的後部,騰出一個后座,又為那個女郎的包單獨支起了一個架子,還給輪胎充好了氣,以便車子能夠承受她的體重。女郎攀上摩托,坐在維克多後面,兩人便出發了。

日暮時分,他倆在短松樹林里紮下營,營地就在廢棄的政府汽車檢查站背後。待兩人都支好帳篷(女郎的帳篷剛從她背包里拿出來的時候只有她拳頭大小,但撐好後卻顯得相當高檔,而維克多的帳篷只是剛好夠用),生好做飯的篝火,她便向他支付了今天的「車費」。之後,維克多一邊斬切先前買好的雞,一邊同她談起話來。

「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維克多說。

「斯維特拉娜。」

「就斯維特拉娜?」

「對。」

「你名字里沒有父名嗎?」

「沒有,就叫斯維特拉娜。你的名字呢?」

「維克多·佩列文。」

「嗨,得了吧你!」斯維特拉娜嘲笑著說道。

「他是我的祖父,」維克多解釋說。見她輕蔑的神情還未褪去,他又補充道:「好吧,不管怎麼說,他是我精神上的祖父,他所有的著作我都看過,數不清多少遍,那些書塑造了我。」

「我還是更喜歡《大師與瑪格麗特》。當然,我說的不是那本書,是那部片子。但我不能說那部片子塑造了我。讓我猜猜看,現在的你正在進行一場偉大的俄國公路旅行,希望找到真正的俄國、老俄國、心中的俄國,對吧?」

「不對。我已經找到了我想要的東西——自由主義俄國。就在這兒,就在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維克多切好了雞肉,又開始切起蔬菜。篝火熄滅成炭灰還得等一會兒,等一切都準備就緒,他就會把蔬菜和雞肉用烤肉簽穿起來,做成帶有阿拉伯風格的烤串。

「既然你已經找到了,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沒打算。四處流浪,在這兒住下來,都可以。」他開始把食物串起來。「你也知道,人口驟減過後,對於政府而言,已經沒有足夠的資源像過去那樣掌控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國家了;為此,相比給人們更多的自由,政府決定把他們的權力集中到一幫工商業中心、港口城市這樣的地方。至於其他那些,比如說每十平方公里可能才有一兩個人的區域,他們就放任不管了。沒人談論這個,但在這裡沒有法律,只有人們達成的共識。他們不得不在自己內部解決問題。等到人越聚越多,足夠形成一個城鎮,他們可能就會湊錢僱傭一兩個兼職警察,但不會建資料庫,也不會有特務……你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只要不侵犯別人的自由,別人也不會管你。」

維克多說的所有東西,或多或少都是摘自「自由伊萬」,五年前,他偶然間碰到了這個孤兒網站。在自由主義者的圈子裡,自由伊萬是一個傳奇。維克多願意相信,自由伊萬現在就在西伯利亞的某處親身踐行著他所宣揚的生活。但由於他的最後一條記錄是從聖彼得堡發出的,並沒有提及類似計劃,最有可能的情況是他已經死了。對於那些膽敢設想沒有暴君的世界的人,這就會是他們的下場。

「如果別人對自由的看法涉及到拿走你的摩托車,會怎樣呢?」

維克多站起身來,拍了拍自己摩托車上的觸控板,「這個摩托車的鎖是根據我的基因組編程的。除了我,別人都發動不了這輛摩托。不管怎麼說,我還有一把槍。」他掏出槍給她看了看,就又放回了自己的肩背帶里。

「別人也會把那東西從你那兒拿走,再槍斃你,懂嗎?」

「不,不會的。這是把智能手槍,和我的摩托一樣,它只聽我的話。」

沒想到,斯維特拉娜竟大笑起來:「行,我認輸,你做事真是滴水不漏。」

不過維克多還是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說服了她。「我們有讓我們自由的技術,」維克多說道,臉色陰沉,「為什麼不使用它們?你應該給自己也搞一把槍。」

「相信我,我的身體就是我需要的所有武器。」

想不出怎麼回復這句話,維克多便接著說:「給我講講你自己的情況吧。你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那條路上?你要去哪兒?」

「我是名妓女,」她說,「我厭倦了為他人工作,但葉卡捷琳堡真是腐化墮落得過分,在那裡我沒法自己開店營業。所以,我希望到一個足夠大的地方去做生意,那裡的警察抽頭合理就行。」

「你……這些說的都是實話吧?」

維斯特拉娜把手伸進自己的錢包,掏出一隻名片盒。她把一張價目表扔向維克多,又把名片盒放了回去。「如果你看到喜歡的項目,歡迎光臨。」

炭火已經準備好了,維克多開始烤食物串。

「我吃你這頓飯要給多少錢?」斯維特拉娜又打開了錢包。

「我請客。」

「不行,」她說,「我不會白吃白拿的。無論是誰,想要得到東西,都要付出代價,這是我的處世之道。」

在回到自己帳篷前,維克多拆下部分摩托車零件,給消化箱填滿水和草料。然後他設置好輕微搖動模式。活性酶和酵母自動注入其中——第二天早上,就能得到足夠趕一天路的酒精燃料了。他鑽進帳篷,仰卧著,在腦海里放映約翰·韋恩出演的電影《搜索者》。但過了一會兒,他便不由自主暫停了電影的播放,回想起斯維特拉娜的價目表來。

她提供的服務項目種類多得驚人。

他沉思了好一會兒才睡著。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異常清晰的夢。可能是他的備忘錄記錄器被往前撥動了一個月,某個故障導致了回放,播起了過去的事情。反正他回到了莫斯科,正準備永遠離開。

他在黎明時分上路了。早高峰的交通,車輛擁堵得厲害,太陽在霧霾中射出令人眩暈的金色光芒。查理·帕克的美式爵士風格薩克斯曲在他腦海中演奏。他弓著背開著他的摩托,一名交警懶洋洋地揮舞起警棍,示意他靠邊停車接受身份抽查。維克多用車技一邊前進,一邊把摩托的前輪高高揚起,還給警察豎了個中指;之後,他打開油門,繞來繞去,在汽車喇叭聲亂作一團的四車道上橫衝直撞。

從後視鏡里,維克多看到交警正惡狠狠地盯著他,用精神快照機拍下他的車牌。只要他回到莫斯科,他就會陷入麻煩。這個城市裡的每一個警察——莫斯科警察的花樣兒比哪兒都多——都會得到他的車牌號,清楚地知道他長什麼樣。

去他媽的雜訊!干他娘的!為了買到能幫他逃離該死的莫斯科的設備,維克多好幾年都在到處搞錢,整日蝸居,每一分錢都是能省則省。他為什麼要再回來呢?

之後,他到了城外,經過那些防衛森嚴的封閉社區時,路況一度不錯,裡面都是擔驚受怕的有錢人住的豪宅。接下來公路就無人問津,年久失修,最後就變成了泥路。就在那個時刻,維克多狂笑起來,一把摘下自己的頭盔扔掉了,扔向天空,扔向草叢,扔向過去……

他回家了,他自由了。

他到了自由主義俄國。

理論上講,和一個婊子一起騎車穿過亞洲,維克多很喜歡這個想法。但現實卻要麻煩得多。騎車時,她的大腿夾在他身體兩側,她的手臂抱著他,他無法控制自己不經常去想她的玉體。他沒有錢去做他想和她做的事兒,她每天付的「車費」也只能讓他放鬆一小會兒。三天之後,他開始想找個地方,在良心不受譴責的情況下,把她甩了。

中午時分,他們經過了一個小鎮。很明顯,這個小鎮在人口驟減以前是一個中等規模的城市。小鎮旁邊,兩輛大卡車和三輛小汽車停在一間用煤渣磚蓋成的餐館外,其中一輛小汽車還是賓士。這條路曾有個威武霸氣的名字——跨西伯利亞公路,現如今,只剩下些還在不斷崩壞的遺迹。在這條路上,能夠到餐館裡吃飯的機會並不多。維克多把車停在路旁,走進餐廳。

餐廳里有六張桌子,但都是空著的。牆被漆成了黑色,裝飾著古董級別的光管環,都是從廢棄居民閣樓里發現的大箱子中挖出來的。餐廳靠里處有一個吧台,吧台上方用印刷體漆著這樣一行白色的字:「我們不懂仁慈,也別要我們仁慈。」

「糟糕。」維克多說。

「怎麼回事?」斯維特拉娜問道。

「這是俄國特種警察部隊的標語,我們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一名身形碩大男子從裡屋走出來,用毛巾擦著手。「我能為你們做……」,他停住了,看上去若有所思,人在連接外部資料庫時都是這般模樣。接著,他咧開嘴猥瑣地笑起來。「奧西普!科扎克!快來看,風把誰吹來了?」

又有兩名男子從裡屋走出來,其中一個要比最開始出來的那個還要健碩,另一個則瘦弱些。這三個男子看上去都是一副想打架的樣子。「她是個婊子,而他是個和反動政治組織有關聯的小雜碎。都是些無名小卒。你想怎麼處理他們?」

「把他們都上了。」塊頭最大的那個人說。

「你們上一個就夠了,」斯維特拉娜用銷魂的聲音說道,「只要上的那個是我。」她掏出她的名片盒,把價目表扔給他們。

因震驚而短暫安靜之後,一個男子說:「你他媽就是個骯髒的騷屄。」

「你想說什麼下流話都可以——我不會多收你錢的。」

「來這兒是你們干過的最蠢的事兒,」那個小塊頭的男子說,「抓住他,帕維爾。」

中等塊頭的那個男子向斯維特拉娜走去。

滿懷恐懼的維克多掏出了他的手槍,擋在了帕維爾的去路。這是考驗他的生死關頭。「我們馬上就走,」他說,儘力使自己的聲音保持鎮定,「如果你識相的話,別妨礙我們。」

令人不安的是,那三個暴徒的臉上竟流露出被逗樂的神情。

帕維爾向前走了幾步,槍口便抵在了他的胸前。「你覺得那玩意兒能保護你?你開槍啊。現在就開槍打死我啊。」

「別以為我不敢。」

「沒殺心的話,你是阻止不了誰的。」帕維爾把他的雙手合在維克多的槍上,接著,他兇惡地把維克多的手指狠狠地壓在扳機上。

什麼都沒發生。

帕維爾把槍從維克多手中拿走。「你覺得政府不會有比你更先進的技術?這個國家裡的每一把非軍用槍支都在工廠里連上了藍牙。」他側過腦袋說道,「奧西普,你想讓我怎麼處理這個婊子?」

斯維特拉娜瑟瑟發抖,彷彿正在承受極度恐怖的劇痛,但還是露出誘人的微笑。「我一般都不讓別人白嫖的,」她說,「但我可以給你們幾個破例一次。」

「把她帶到外面的礫石堆那兒去,」小塊頭男子說,「斃了她」。

帕維爾抓住了斯維特拉娜的手腕。「那個廢物呢?」

「讓我再想想。」

在被拖出前門的時候,斯維特拉娜一點動靜都沒發出來。

大塊頭男子把維克多推到椅子上坐下。「坐好了!」他說,「如果你想耍花招……不過,料你也不敢。」接著他掏出一把格鬥匕首,用它把維克多夾克上的像章撬下來玩弄,他一個接一個地讀過像章上的語錄,再往身後一拋。「沒有槍的公民都是奴隸。」他讀道,「自由合法化:投票給自由主義者。無政府主義者聯合起來——這簡直狗屁不通!」

「這是個笑話。」

「那為什麼不好笑?」

「我不知道。」

「所以說也不是個多大的笑話,對吧。」

「大概吧。」

「你政治觀的缺陷,」奧西普毫無來由地說,「在於你以為,只要人人都享有絕對的自由,他們就會只為自己自私的利益考慮。別忘了,世上還存在著愛國者,他們願意為祖國的利益犧牲自己。」

維克多覺得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沒什麼好怕了,大膽說道:「拿政府的錢給他們干臟活不會讓你成為一個愛國者。」

「你覺得,有人給我們現在做的事發工資?聽著,在離開了特殊警察部隊之後,我厭煩了城市、犯罪和污染。所以,我去找了一個我可以想什麼時候釣魚打獵就什麼時候釣魚打獵的地方。我發現了這幢被廢棄的建築,並開始修葺它。有一次,帕維爾路過這裡,問我在做什麼。鑒於他以前也曾在特種警察部隊待過,我邀請他成為我的合伙人。當這家餐廳開始營業後,科扎克有一次光顧了這裡,我們發現他和我們是一路人,我們便給他提供了一個工作。因為我們都是好哥們兒,跟你說,只對上帝和彼此忠誠。帕維爾帶來一個能向人造衛星上傳數據的設備,於是我們便能知道經過這裡的每一個人在警察局裡的記錄。對於那些反社會分子,比如說和你在一起的那個婊子,我們會從這片大地上清除,因為這是正義的事兒。就這樣。」

「你也是,」科扎克說,「別以為只有那個婊子的屍體會被埋進礫石堆里。」

「求你了,肯定有辦法說服你,沒必要這麼做吧。」

「當然有。給我講一件能拿來救你命的事,這件事得要我從你屍體上拿不走才行。」

維克多沉默了。

「你瞧,」奧西普說,「科扎克給你上了一課。如果你連讓別人饒你一命的賄賂都給不出,你等於是一錢不值,對不對?」

科扎克掏出格鬥匕首,插到吧台上,之後便走開了。「你現在離匕首更近,」他說,「如果你想去夠到它,快動手。」

「如果你覺得我有機會,你不會那麼做。」

「你怎麼知道我不會?操!你只不過是一坨連架都不敢打的屎。」

回答這樣的挑釁無異於自殺,但避開對方眼光又會顯得太懦弱。維克多便只能眼也不眨地盯著他。過了一會兒,大塊頭男子收緊了下巴。維克多十分緊張。他最終將不得不打一架!他不覺得會有好結果。

「那是什麼聲音,」奧西普突然說。

「我什麼都沒聽到,」科扎克說。

「那就對了。你是聾子。帕維爾怎麼搞了這麼久?」

「我去看看。」

科扎克轉過身背對匕首走了出去。維克多幾乎起身向他追去。但奧西普伸出手,對他發出了警告。「沒你可以做的事兒。」他的笑里沒有一絲幽默。「有給你的自由主義。你是絕對不受政府干涉的。你只是忘了,政府也保護你免受我們這些人的折磨。我說的沒錯吧?」

維克多清了清嗓子,感覺像是吞了礫石。「沒……沒錯。」

小塊頭男子冷漠地盯著維克多看了好一會兒。然後,他猛把頭轉向門口。「你是個無名小卒。現在騎上你的摩托,趕快走。我保證沒人會跟著你。」

維克多的心臟突突地跳。「另一個遊戲,對嗎?就像剛才那把匕首。」

「不是,我當真的。老實說,是懶得殺你。」

「但斯維特拉娜——」

「她是個婊子,這是她應得的。你想好了嗎?走還是不走?」

讓維克多驚恐的是,他意識到自己已經是站著的了。他渾身顫抖,充滿一走了之的慾望。「我——」

屋外傳來一陣含糊的尖叫,低沉、響亮,不可能來自一個女人的喉嚨。奧西普立刻站了起來。他猛地把匕首從吧台上拔了出來。

斯維特拉娜走進了房間,她的衣服上閃著血光。她像個瘋女人一樣大笑著。「兩個了。你,下一個。」

小塊頭男子奮力向她衝過去。「你這狗娘養的——」

斯維特拉娜飛快移到了奧西普伸出的手臂旁,從他手中奪過匕首。鮮血從他脖子處噴射出來。小刀突然刺中他的肋骨。她抓住他的腦袋一扭。

咔嚓一聲之後,斯維特拉娜放開屍體,任其倒下。

接著她便開始大哭。

維克多笨拙地抱住斯維特拉娜。她雙手抓住他的襯衣,把臉埋入了襯衣當中。

他發出些安慰她的聲音,輕拍著她的背。

她哭了好一會兒,但最終還是停止了流淚。維克多遞給她手帕,她拭乾了眼淚,擤了擤鼻涕。他知道現在還不是該問她的時候,但他還是忍不住。

「你怎麼做到的?」

「我對你說過,我的身體就是我所需要的一切。離開葉卡捷琳堡之前,我去了家地下拆車廠,按照格鬥標準把我的身體進行了武器化改造。不過蓄力需要花一點時間,所以我讓那個混蛋把我拖了出去。不過這也意味著那些傢伙沒有時間啟動他們自己的武力加強裝置來阻止我。你那瓶酒在哪?我想喝點酒。」維斯特拉娜說道。她的聲音平穩而鎮定,彷彿自她還是個孩童起便從未哭過。

維克多回想起她在被帶到外面之前曾不停顫抖,他也由此相信,當時她已經在蓄力了。斯維特拉娜把瓶子高高揚起,三口就喝掉了半瓶。

「欸!」維克多抓了一下瓶子,但她伸出手臂把他擋開,把酒喝了個精光。之後,她把瓶子遞了回去。

「呃——」斯維特拉娜打了個飽嗝,「不好意思,你不知道蓄力有多麼消耗身體資源,酒精是補充身體資源的捷徑。」

「那東西是一百度的。像你剛才那樣喝會傷害到自己的。」

「但我開啟了補充燃料模式的時候就不會。幫我個忙好嗎?幫我看看周圍是否有水,我需要清洗一下。」

維克多走到外面,繞著餐廳走了一圈。他在餐廳後面發現了一個手搖水泵和一隻桶。他打了一桶水,吃力地運到前門。

斯維特拉娜剛好從餐廳里走出來。她將手裡握著的三個錢包放到一輛破舊的伏爾加·西伯轎車的引擎蓋上。之後,她脫掉了身上沾滿血跡的衣服,用水沖洗自己。「給我找一套換的衣服和一塊肥皂好嗎?」維克多戀戀不捨地把目光從她一絲不掛的胴體上移開,去做她吩咐的事兒。他還從自己的行李箱里給她拿了條毛巾。

等斯維特拉娜擦乾了身子,重新穿好衣服,她把錢包都騰空,拿出了裡面的錢和車鑰匙卡。她點了點錢的數目,把它們平均分成了兩摞。她把一摞塞進了自己的背包里,並說:「你想要的話,另一半是你的。」她拿起一張車鑰匙卡:「我們就此別過。我開那輛賓士。那個,再加上這些錢,就算是我們兩清了。」

「兩清了?」

「我對你講過,每個人都要為所得到的東西付出代價。這倒提醒我了。」她數出了幾張鈔票,把它們插進了維克多的襯衣口袋。「我欠你半天的車費。這些錢是「車費」的一半,多出來的那一點算是酒錢。」

「斯維特拉娜,我……有個傢伙說放我走,我也打算照他說的做。我都要把你丟在這兒了。」

「你因此覺得對不起我?換了我,我也會那樣做。」

維克多驚詫地笑了。「我一直以來都錯了——我根本不是什麼自由主義者,你才是!」

出乎維克多意料的是,斯維特拉娜竟輕輕吻了一下他的臉頰。「你很溫柔體貼啊,」她說,「無論你在找什麼,我都希望你能最終找到它。」接著,她鑽進了賓士,駕車離開了。

維克多朝她離去的方向盯了好一會兒,這才想起她留下的一摞錢還擱在伏特加·西伯轎車的引擎蓋上。

斯維特拉娜是對的,自由主義不過是一場空想,而自由主義俄國更是所有空想中最荒誕的那個。它可笑,虛妄,在這個偉大、廣袤而又矛盾的國度里,只有他曾對此深信不疑。

他沒有理會那些錢。這是他做過的蠢到令人髮指的事;他也知道,在未來的日子裡,他會千百遍地為此後悔。但他無法抵擋。也許,他是個糟糕的自由主義者。但他仍是一個俄國人,他理解一個好姿態的價值。

一陣微風吹散了車上的錢,把它們吹到了空曠的路上。維克多爬上摩托,用腳蹬發動起車子,在意念中快速翻閱西部鄉村音樂收藏夾。可似乎沒有一首曲子切合現在的情景,他便播放起弗拉基米爾·維索茨基的《驁馬》。這是一首懂他的歌,也是一首即將在西伯利亞消失的歌。

維克多之後便騎車離開。他可以感覺到鈔票在他身後如秋葉般飄落到地上。

他異常小心,不回過頭去看。

本篇曾獲阿西莫夫雜誌讀者獎,並被軌跡獎提名,還曾被選入年選。故事講述了一個想要自由的年輕人,駕駛著摩托車穿越公路的故事。初看,似乎就是一篇安靜的公路小說。但作者對故事張力把握是大師級的,在快速交代完背景過後,就讓主角進入了生死抉擇,讓整個故事有趣起來。而且這個故事的背景搭建也很簡單,只要一個鄉村環境,再加上四通八達的公路。伏筆也到位,讓角色的變化順理成章。——責編 孫薇

責編 | 孫薇;校對 | 何翔,孫薇

作者 | 邁克爾·斯萬維克,美國科幻作家,曾五次獲得雨果獎,一次獲得星雲獎最佳小說獎。他的小說類型多樣,涉獵賽博朋克、太空硬科幻、科學寓言等等,慣用多層次的科幻橋段,並從神話中汲取養分。代表作品包括《世界邊緣》《狗說汪汪》《無線電波》《機器的脈搏》《恐龍協奏曲》《緩慢的生命》《時空軍團》以及長篇小說《潮汐站》、《地球龍骨》等。

未來局寫作營秋季班,本文作者斯萬維克將到北京親自授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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