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丸國綱傳(民間故事)
這世上的人真是荒唐,比如有些東西本來就沒有名字,卻硬要給它加上名字,太陽真的就叫太陽嗎?銀河又到底是那璀璨星空的第幾個無聊的外號呢?而我真的就叫國綱嗎?反正最早的名字我也忘了,所以喜歡的話就這樣叫吧。
啊,對了。說起來國綱的確不是我的名字,它本來是一個刀匠的名字。有人說那人在火山口附近發現了沉睡的我,也有人說發現的地點是在某個冒著青光的隕石坑裡,總之我就是被這個叫國綱的人帶到這個亂世來的,要是我可以長出手來揮舞自己的話,真想砍了他。他那時把我帶到了一個小作坊里,把我放在火里燒得通紅再敲敲打打。要知道像我這種沒有神經什麼的東西對這些可是不痛不癢的,可是他就不一樣了。每天總是把自己弄得傷痕纍纍,然後一頭倒在一旁的竹椅上用異樣的笑容看著尚未成型的我。那股執念,彷彿隨著鍛造台上的炙熱融入了我的身體,以至於我在日後的幾百年都不曾折斷。
三年之後,不,確切的說是六年之後(鍛造我之前那傢伙還特意吃了三年齋),我在那個黑暗的小作坊里展現了第一縷鋒芒。他先是用我一刀斬斷了掛在牆上的一把前些天送來維修的太刀,然後又大叫著一刀把燒著火的爐子砍得粉碎,搞得那個黑漆漆的小作坊頓時火花四濺。他撫摸著我閃著青光的刀刃,喃喃自語,眼神中儘是瘋狂。倘若不是一個叫北條時政的人突然召見他,我想他會把整間屋子都砍得稀巴爛的。
然後我就被收到了一個裝飾得極盡奢華的刀鞘里,什麼都不知道了。他是我的第一任佩戴者,也是第一個稱呼我為國綱的人。這個人雖然坐擁天下,但是大概是虧心事做多了,老是做惡夢,還大病了一場,之後就每天幻想說有小鬼要來加害他。後來居然還做夢夢到我了,說我化身一個老頭子託夢給他叫他給我擦身子我就幫他驅鬼。於是第二天我就被他好好地清理了一遍,從頭到腳擦得閃閃發亮。之後這個笨蛋居然把我插在火盆邊上,然後一直盯著火盆,一言不發。人老了,確實愛犯困。他打了一個瞌睡把我碰倒了,害得我一頭栽到火盆里,把我刀柄上的裝飾都燒掉了。奇怪的是,他的病從此就好了,因為被說斬鬼有功什麼的,我就被加上了鬼丸的稱號。
後來我又經歷了無數個主人。雖然我鋒利無比,斬鐵斷金如同切黃瓜一般但是大多數情況下我都只是被用來當做裝飾品或者說是一種身份的象徵。儘管經常被拔出來擦了又擦,但是很少用我來切東西,更不要說殺人了。說到這裡,我又想到了我曾經的另一位主人——織田信長。只有他會拿我來一直砍個不停,任憑被握著的刀柄都浸滿鮮血也沒有收刀入鞘的意思。哪怕敵人早已退散,戰場上只剩人與馬匹的屍體,深紅色的天空只有嗜血的烏鴉在盤旋,他也依然喜歡待在這宛若修羅場般的世界裡久久不肯離去。他在思考著什麼。在那個戰亂紛飛的年代,一個志在天下布武的魔王會思考著什麼呢?我不知道,我只記得他獨自步行巡視戰場時悲傷的神情以及他腳下破碎鎧甲被踩踏時作響的聲音。身為刀劍的我,在那一刻竟開始去思索殺戮的意義。
在他之後,我又跟隨了一個叫做豐臣秀吉,長得如同猢猻一般的人。他是是草根出身,當過貨郎,擺過地攤,混過黑社會,後來跟著那個叫織田信長的主人打天下。他真的長得很像猴子,那種一肚子壞水隨時準備放冷槍的樣子總是讓我不寒而慄。但是他那得到了天下卻依舊不被認同的孤獨身影,卻是那麼的悲涼。每當皓月當空,他總是屏退左右,站在高大的天守閣上,對著夜空自言自語著關於「草鞋」以及「桶狹間」的話語。月光真的是神奇的一件東西,透過月色,任憑他那如猴子一般猥瑣的身形在我眼中竟也高大了起來。大概他與我一樣都對那個叫信長的男人懷著特殊的記憶吧。
在那之後,我便極少出鞘。
我有印象的最後一位主人叫做睦仁。他很少佩戴我,日常的清理工作也是交給其他人來做的,因為他比我以往的任何一位主人都要忙碌。忙於去準備戰爭以及發動戰爭。他總是處在一種誠惶誠恐的狀態,似乎只有在無休止的殺伐中才能得到內心的平靜。他到底在害怕什麼呢?我無從得知。比起像我這種刀劍,事實上他更喜歡坦克飛機之類的可以瞬間殺死更多人的西洋物件。他的殺戮與我之前的任何一位主人都略有不同,他的殺戮竟源於恐懼。這令連早已沾滿無數鮮血的我都感到匪夷所思。
位列天下五劍的我跟隨了眾多的主人,見證了各種羈絆,背叛,盛世,亂世,暴君,仁主以及這些背後所持有的感情與信念。「人類,真是荒唐。」我笑著對自己說,卻再也無法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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