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山｜舍離｜射鹿人

悟人有緣，亦有方。若是緣來，蹉跎不過待機；若是方來，決定智慧信心。馬祖逆石鞏慧藏禪師事，可為一窺。

早春去的石鞏寺，禾稻煙青，山木垂綠，一人高的蒿草蔽掩兩山。寺在小徑中折入，一座舊色的小殿跨橋而入，屋宇塵陋，行跡枯稀，亂亂的暖陽曬在當頭。無事既罷，坐到天王殿前與僧閑話，一語一態儘是誤入梵網、度日無門的怨言，自覺失望，便繞山道而去。看過丹霞石樑、僧伽塔墓，又菜畦水塘、窟洞岩崖，轉覺一帶形勝佳地，竟沒落這樣的頹寂之中，也是可惜。那時也不曉寺的來由，便折去了棠蔭古村。轉後看「傳燈錄」，讓禪師嗣下第二世，有撫州石鞏慧藏禪師，講的正是這地，是馬祖入江西的第一處。一人何事窮壤深跡若此？祖師的行藏與因緣卻是不可捉摸。

藏是弋獵出身，以殺為生，平時最厭沙門。一次逐鹿偶過馬老師庵前，祖或有天人眼目，預知一段勝緣；或只慈心化人，將為擔當，便在路上守候。藏在野地慣常了，轉見失鹿，決不信己手段落空，自然懷疑祖藏起了傷鹿，便問道：「和尚見鹿過否？」和尚你看見鹿往哪兒去了嗎？祖是早有準備，並不回他。反問一語：「你是什麼人？」藏不疑話中生事，回說獵人。祖便繼說：「汝解射否？」問獵者是否懂射，正如問僧也知佛否，所謂居常日用而不覺道。藏說，我當然懂啊。那你一箭能射幾個呢？當然是一箭一個。要說藏此時的心理，或已覺這和尚瘋顛糊塗。祖卻說，你不懂射。打倒平生最擅，拆卸一心廟堂，雷霆潛入，聲色若常，這樣的話，藏自然生奇莫名，便曰：「和尚解射否？」難道你一出家人懂射？祖曰：「解射」。那和尚你一箭射幾個？祖曰：「一箭射一群。」藏聞聽這話，真是驚駭，潛善深激，大為不平，「彼此是命，何用射他一群？」如此過分的事，怎麼能做呢？祖這時轉語：「汝既知如是，何不自射？」你既然知道一命不易，怎麼不射自己呢？這裡尤其有意。祖的手段，非是啟善，且是斷根。要說尋常人，不過勸人罷手，另討生計。祖將度化大玄，活人箭要從殺人處始。自射己身？自射己痾？亦自射己心？藏仍糊塗，曰：「若教某甲自射，即無下手處。」即使我想射自己，也沒法下手啊？祖這時放出一箭中的語：「遮漢曠劫無明，煩惱今日頓息。」

殺生易，殺賊難；殺惡易，殺妄難。人生混沌，計日欲養，無明浮沉，將死猶憐。入手處，即今就在眼前。藏一時醒悟，當時截髮出家。

如是我聞，覺靜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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