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情深畫人生—-讀傅益瑤的自傳《水墨千金》

傅益瑤， 是中國國畫大師傅抱石的女兒， 當代旅日中國畫畫家。 得知她的書和她的名字是在電視上看曹可凡的節目「傾聽」。 這檔節目聚焦中國的文化、藝術界的名人， 講他們的人生經歷和生活感悟。 在一個偶然的時間看到了採訪傅益瑤的片段， 正巧她在回憶她父親對她的影響。 她說父親堅持要她本科學中文， 他說，中國人的「文」含義很複雜， 不僅僅是文章， 或者文學，或者文化 ， 它是這個宇宙存在的真理。 有「文」就能治國， 有「文」就能得愛， 有「文」就有慈悲。 這樣對「文」的理解引起了我極大的好奇。因為在我成長的青少年時代， 「文」是極度受輕視的。 那時「走遍天下是要學好數理化」。 我們既沒有受到很好的文學熏陶， 也對中國的藝術極度陌生。隨著歲月的流逝，我越來越覺得沒有被「文」熏陶過的人生， 就好像軀體只有骨架而沒有血肉之感， 淺薄而乏味。為了要更多了解傅抱石對「文」的感悟和他與女兒之間的更多交流， 我在節目播出不久就買了傅益瑤2017年出的新書《水墨人生》。

這本書是傅益瑤的自傳，講述了從她小時的家庭影響一直到她東渡日本如何成為一個成功的中國水墨畫畫家的經歷。 而這本書里大量地談到了她的父親，人民大會堂巨幅畫作《江山如此多嬌》的畫家之一傅抱石先生（與關山月合作）對她的培養和影響， 同時也談到了那些與她父親同輩的畫家、文人、藝術家等等對她所談到的對生活、藝術和做人的看法。閱讀此書的過程， 彷彿走進了前輩文人、藝術家生活的萬千世界， 精彩紛呈，讓我大受啟發，並不自覺地大段大段地在那些淺顯而精闢的句子下面劃線， 作為我反覆閱讀和回味的好警句。在我眼裡，這本書不僅是一本自傳， 也是一本好的育兒之書， 它讓我們看到了我們老一代的文人是如何用啟發式的方式引導孩子的； 它還是一本講夫妻相處之道的婚姻教科書，傅益瑤談到的她父母的相處之道，她看到了好的婚姻最重要的是兩個人在一生中永遠互相讚賞， 激發對方最好的潛能； 它更是一本幫助我們理解中國「文」和中國「畫」的啟蒙書。在書中，她常常回憶傅抱石和他同輩的藝術大師們對中國文和中國藝的點睛之評，話語寥寥，卻醍醐灌頂。

學藝之前，必先學文， 這是傅抱石先生對她女兒的要求。 學文之中， 他又最為推崇古文學習。 他說，古文好比酒，現代文就如同茶，嘗過了酒的味道， 那茶的味道就嫌太過清淡。而為了培養孩子們， 傅先生常常對孩子們講中國古人的故事。 李白的《春夜宴桃李園序》，歐陽修的《秋聲賦》等等，在他的故事中變得有趣而生動。孩子們在快樂的氛圍中提高對文和對美的鑒賞能力。 而我在閱讀中也被書中描述的那樣一種溫暖的意境所深深打動。 尤其是讀到傅先生對孩子們讀王勃的《滕王閣序》時， 我的情緒完全被一起調動起來，沉浸在「撩水盡而寒潭清， 煙光凝而暮山紫」，「漁舟唱晚， 響窮彭蠡之濱； 雁陣驚寒， 聲斷衡陽之浦」的優美韻律之中， 彷彿就和傅先生一家一起在朗讀和欣賞這樣美的意境和文字。感謝傅益瑤女士分享她所受到的家庭教育。父母對孩子們深沉地愛，以及那樣潤物無聲，細緻入微地培養是孩子最好的起跑錢。

作為一個缺乏美育熏陶的「藝盲」，我對如何欣賞中國水墨畫幾乎是毫無知識的， 但傅女士在該書中常常引用那些中國前輩畫家的點評讓我對中國畫與西洋畫的區別窺見一斑。比如， 她說道， 吳作人說，畫油畫是要畫一筆走一圈， 但中國畫就要像讀書一樣， 仔仔細細地想， 認認真真地下筆才行。而傅抱石解釋中國畫的特點時， 提到了中國畫一氣呵成的大局面。他說， 中國畫的陰影透視在筆法里， 一筆下來， 陰陽晨暮， 春夏秋冬全在裡面， 這就是中國畫的意境。 說實在的， 在我年輕的時候， 我真得喜歡看直觀逼真宏大的西方油畫。而隨著年齡遞增， 對中國的山水場景和意境越來越有心靈相通之感。 兩種畫法不一， 是否也是兩種文化所代表的思維方式的不一呢？ 中國畫要求畫畫寫生， 絕不能坐下來就畫，而是先把紙本合起來， 先要「游」， 再要「悟」，「游」就是觀， 「悟」就是思考分析， 然後才是「記」和「寫」。 在我學習了解中國畫的繪畫方式同時， 我也聯想到我們的旅遊與照相。現在我們常常是每到一地， 忙不迭地舉起照相機拍照。 而傅先生認為鏡頭裡的世界只有那麼一點點， 思想中注意的只是平面化的東西， 儘管從理論上說好像把場面拍下來了， 但往往就將瞬間變化而又美妙的東西丟失了，把最值得印在心裡的感覺丟失了。和山水相伴， 就是要把自己全身心地投入進去， 用心去觀察和欣賞自然， 感悟世界，這樣即便離開， 感受卻成為你身心的一部分了。畫畫是這樣，其實旅行照相也是這樣。

傅女士在這本書中還大量提到了她在日本時和日本企業家和藝術家、文藝評論家之間的交往和友誼， 尤其是和著名電影演員高倉健的一段柏拉圖式的交往應該是作者終身難忘的情感經歷。而在書的後半部分她用了很大篇幅來講述她對佛教的理解和繪畫的詮釋，也給人有不小的啟發。 但我始終對於穿插在整本書中的那些中國與日本的前輩文人瞬間的閃光之語更感興趣，如書中提到的劉海粟先生在文革中， 即使家門口站滿了等著他的紅衛兵， 他依然不緊不慢的的用手磨著香噴噴的花生， 對傅女士說「人過一輩子， 不管做什麼總是要享受，但是不要享樂， 享樂是浪費和糟蹋時間而已」。 寥寥數語， 將一個熱愛生活，氣定神閑的文人雅士描寫得惟妙惟肖，讓我感佩至極。 藝術為生活， 生活出藝術， 其實，這樣的態度不是僅僅是西方人才有的。 中國的文人，從李白， 蘇東坡，到傅抱石等當代文人， 都是愛吃， 會吃， 愛喝， 能喝， 愛玩， 好玩之人。 他們是一邊吃苦一邊享受，苦中能作樂之人。 他們永遠都是懷有童貞之心去探尋世界之真的人。 他們從來也沒有因為歲月的磨難而變得世故。 就如書中香港中文大學教授饒宗頤先生說的那樣， 人生需要遊戲，但不能遊戲人生。在生活中學會玩， 心靈才能解放，才能擺脫對外界的依賴達到一種自我開拓的境界。 這樣的自由洒脫的人生境界， 正是我們這個時代所需要的。

我推薦朋友們閱讀此書，尤其是女性讀者。因為傅女士在這本自傳中專門提到了做女性就要做「大小姐」的觀點。 所謂大小姐， 就是獨立的，知書達禮， 有原則，沒脾氣，不自私也不無私，不犧牲自己也不去掠奪別人的女性。 這樣定義大小姐， 對我而言， 是很新鮮的。她在書中也對家庭， 婚姻， 育兒和做人都有著自己鮮明的觀點。雖在中國的媒介中對她的報道並不多， 但從那天電視上和可凡的對話中， 看得出她是一個自信， 開朗， 時尚的現代女性。 算算年紀， 她也已71歲了， 但看上去是一個充滿活力的中年女性。 看得出她是很愛自己的， 她的自傳書中照片之多超出我的想像。 這樣一個愛美，識美， 講美的獨立女性，與自己熱愛的中國水墨畫相伴一生， 實在是幸運和幸福的。

最後， 讓我用傅抱石先生的一段話結束此文：人生和畫畫一樣， 粗畫細收拾， 千萬不能把一步步小的細節都安排的密不透風。 人若能做到：「密可走馬、疏不透風」的境界， 才是遊刃有餘。

這樣的境界， 是我嚮往的。

此書由上海辭書出版社出版。 其中傅抱石和傅益瑤的畫作插頁精美大氣， 讓我們同時欣賞到了傅家父女兩代人的中國水墨經典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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