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年那部《伸冤人》我要給它平反
文 | LOOK
《伸冤人》(The Equalizer)2014年在北美公映後獲得的反饋呈兩級分化,影評人和普通觀眾唱起了對台戲。北美兩大最重要的影評人評分網站爛番茄和Metacritic,《伸冤人》的平均得分都沒有超過及格分6分,著名的觀眾口碑調查網站CinemaScore則給出了A–的高分。
《伸冤人》(2014)
事後北美地區過億的票房證明了影片確實收穫了普通觀眾的歡迎與好評。給出負評的影評人的主要意見是,影片的風格大於意義,並且過於暴力化。後面一句幾乎是近年一味標榜政治正確的北美影評的陳腔濫調之言。
上世紀九十年代之後,好萊塢的票房支柱電影漸漸被奇幻電影、美漫改編電影包攬,到了新世紀之後這股風潮愈演愈烈,近二十年來唯有像《耶穌受難記》(The Passion of the Christ)、《美國狙擊手》(American Sniper)、《逃出絕命鎮》(Get Out)這零星幾部因為突然觸碰到美國社會意識形態G點而意外贏取了巨額票房。
《耶穌受難記》
《美國狙擊手》
美國觀眾似乎越發享受銀幕奇觀(spectacle)帶來的純感官享受。用美國電影理論家托馬斯·埃爾賽瑟(Thmoas Elsaesser)的話來解釋,「奇觀」是用來感受不是用來觀看的,這些電影為觀眾提供了一個可供棲息的奇幻空間,而不是為觀眾打開一扇僅供觀賞現實世界的窗戶。
正是因此,成本為5500萬美金、反奇觀重敘事、意識形態包袱並不厚重的《伸冤人》,在北美地區的票房超過了一億美金,著實令人有點意外。到底是誰在決定觀眾的口味這樣老生常談的議題難免又會浮現出來。
《伸冤人》
《伸冤人》最特別的地方是,不依靠奇觀式的動作場面以及純感官刺激取悅觀眾,而是憑藉引人入勝的氣氛、複雜多變的場面調度以及高度策略化的敘事技巧、非比尋常的角色塑造方法來引導觀眾達致情感的共鳴與宣洩。類型角度概括的話,這是一部現實意味強烈的東方化的超級英雄電影。
影片的故事講述退隱的高人麥考爾(維基百科介紹其身份為前國防情報局人員,但影片由始至終對其真實身份作模糊化處理)為受迫害妓女阿麗娜伸張正義,鏟奸除惡,以一己之力擊垮俄國黑幫惡勢力。
這故事聽上去就點像伊斯特伍德的《不可饒恕》,也有點東方武俠片、武士片的味道,但導演安東尼·福奎阿(Antoine Fuqua)這一次不作他想,徹底暴露了自己黑澤明、橋本忍腦殘粉的身份,拍出了一部純度很高的東方武俠片/武士片。
與其說影片中的麥考爾像西部片中的正義牛仔,還不如說像中國武俠敘事中的掃地僧(麥考爾過的確實是禁慾般的僧侶生活)或者是黑澤明《紅鬍子》里的杏林高手。一位隱姓埋名在小鎮超市工作、年過五十的老漢,身懷絕技卻深藏不露,這樣的形象在西部片中是不存在的。
著名的黑人影星丹澤爾·華盛頓扮演麥考爾一角,他主動參與了劇本創作,對於麥考爾的形象設計貢獻多多(原劇本在2012年被業內公認為最受青睞的未拍攝劇本)。
麥考爾的外形看不出任何與格鬥、暴力有關的特徵(也許原定出演此角色的羅素·克洛當真出演會改變影片風格),影片的前二十分鐘,強調的是他平靜、自律充滿宗教色彩的日常生活。
更強調的是他日常作息行止中強迫症的傾向,他強烈地要掌控時間,他固定地要將茶葉包整齊地熨帖在餐巾紙內帶到快餐店享用。
他熱愛閱讀,出門必帶書籍,醉心於《老人與海》中自我孤寂化的精神世界。而這一習慣既強調了他寧靜恬淡的性格,又凸顯了智性的身份。
影片第一場交戰戲的出現,真正讓觀眾感覺到了影片的特別之處。這是麥考爾一人單槍匹馬不帶刀槍闖入黑幫老巢,當外界壓力給予他最大的時刻,他的爆發僅僅發生在十幾秒種之內。影片用了比較大的篇幅去渲染壓力增大的過程,包括麥考爾觀察環境的主體視點,擺放屋內玩具的小動作等等。
雙方對峙場面的設計準則就是要不斷調動、強化、激發、衝擊觀眾的注意力與耐受力。有強迫症傾向的麥考爾甚至關門都關了三次,但這個反覆發生的動作在此焦灼時刻卻有了儀式化的意味。這是大師出手前的亮相風姿。麥考爾最終的出手簡單利落,招招致命。
這種表現方法實在有別於過去好萊塢式動作英雄反覆延宕的搏擊場面,這更像融合了北野武與胡金銓電影里的暴力決戰場面,靜態的對峙,儀態的豐富意涵,剎那間的極致暴力,真實,慘烈,性命交關。
而影片對於暴力的場景的強化性表現是為了凸顯麥考爾最終快意恩仇斬殺敵人的正當性。其中大反派尼古拉痛毆愛爾蘭人的場景尤為觸目驚心,毆打的場景配合了棒球比賽的背景聲音,擊打過程猶如競技比賽。這樣的場景很難在通常的超級英雄電影里看到。
實際上,整部電影都沒有出現任何反覆搏鬥的動作場面,麥考爾的個人英雄主義不具有冷戰年代蘭博式的自我犧牲精神,更不是暴力機器人。絕世高手的洒脫、淡然、堅定與自信始終是麥考爾這一角色的最鮮明性格特徵。
影片還有意於使用充滿懸念的敘事技巧來與觀眾玩視點遊戲,以此來顯現麥考爾智性的優雅。俄羅斯黑幫第一場追捕麥考爾的戲份,貓捉老鼠的遊戲在影片中精彩上演。整個段落可以視作是圍繞點火煮蜂蜜的中心情節點展開,但這個動作有一定歧義。
它給觀眾帶來的懸念,功能似乎是用蜂蜜來作武器對付敵手,因為平行蒙太奇鏡頭強化了敵人步步逼近的態勢。但一轉眼,麥考爾腿上的傷又打破了懸念,原來蜂蜜是用來治療傷病。
此段落的高潮也是最出人意料的時刻,敵手衝進麥考爾洗手間的一剎那,觀眾才突然發現原來自己和敵手一起被麥考爾捉弄於鼓掌之間。他非但不在自己的家中,反而家中的一切都在他的監事掌控之下。這是敘事者玩的一個驚奇遊戲,以示麥考爾的高深莫測。
在敘事層面影片另外一個比較大膽的策略是直到敘事過半,才大致地讓觀眾了解麥考爾的身份,但卻沒有真正的點破,神秘化是塑造其宗師風範的必備元素。
《伸冤人》整體的敘事結構在好萊塢慣常的模式中還有一些很特別之處。按照波德維爾的理論,好萊塢的類型電影通常都會有兩條線索,一條是主角慾望被滿足的敘事主線,另一條是愛情的線索。
在《伸冤人》中,愛情的線索被稀釋到了最低點。我們被告之麥考爾因為妻子的過世才打算遠離過去的生活,這樣的生活其實是他對妻子的承諾。
麥考爾與肥胖的同事拉斐爾之間的師徒友誼,代替了愛情的線索。這樣的設計自然也是為了強化麥考爾教化世人的宗師風骨。影片高潮段落的設計也有點特別。當然不能忽略的是,影片起碼是遵循了古典化的敘事法則。
高潮的發生空間在麥考爾工作的超市,這等於是回歸秩序的解放方案。為了強化這種古典感,影片在細節方面都動了腦筋。
在超市員工即將被匪徒射殺的焦灼時刻,突然超市裡響起的音樂是Pips樂隊的《Midnight Train to Georgia》,而影片開場的時候,當被問道自己之前做何工作時,麥考爾半開玩笑的回答說,自己是Pips樂隊的成員,並且還當眾跳了一段。
這段帶有諧趣意味的前後呼應非常的工整,強化了正義秩序回歸的必然性。而在最終的角斗中,麥考爾依然不怎麼費勁地斬落敵人。聯繫到這種必然性,麥考爾對敵手的暴力殺戮帶有一種強烈的懲罰意味。
西部片、武俠片、武士片中的決鬥場景不適用麥考爾這樣的人身上。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這才是麥考爾的本色。
《伸冤人》原定的導演是《落日車神》導演尼古拉斯·溫丁·雷弗恩,若果這位北歐風格大師接手,影片的風格肯定會依然強烈,但應該不會如此東方化。
個人風格並不強烈的福奎阿很意外的將東方武俠片的精神特質注入影片之中,為超級英雄電影拓寬了表現的邊界。
《伸冤人》強烈地提醒好萊塢的所有創作者,除了奇觀轟炸和意識形態輸出之外,超級英雄電影存在著另外的維度,觀眾對於英雄的接受幅度絕不單一。


※國劇之神張黎,三年之後終於有了新作
※逢人就推薦這部年度最牛逼英劇,無一人失望
TAG:虹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