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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克雷:讓聚焦身份認同的非洲哲學說出「自我」

24位世界哲學家訪談

編saying

在第24屆世界哲學大會(WCP)於北京召開(8月13日到20日)前後,文匯報文匯講堂工作室聯手復旦大學哲學學院、華東師大哲學系共同向公眾呈現豐富多彩的「聆聽世界哲人、親近當代哲學——慶賀第24屆世界哲學大會在北京召開·24位世界哲學家訪談錄」。同時歡迎參與同步推出的「我愛WCP「有獎傳播活動。(見文末鏈接)

昨天陳來求學下苦工梳理上千書信,為學不斷開拓領域而「又新」的風貌,也道出了哲學家們的共相:興趣、求真、刻苦、責任。第一周送上的七位哲學家可曾激發您的「驚奇」?本周七位來自七國,今日的奈及利亞學者是非洲詮釋學之父。

「聆聽世界哲人,親近當代哲學——慶賀第24屆世界哲學大會在北京召開·24位世界哲學家訪談錄」⑧

訪談非洲詮釋學之父、奈及利亞韋蘭研究院主席T.奧克雷神父

讓聚焦身份認同的非洲哲學說出「自我」

文/盧盈華(文匯-復旦-華東師大聯合採訪組)

被訪談人:西奧菲勒斯·奧克雷(Theophilus Okere),非洲詮釋學之父,奈及利亞韋蘭研究院主席,以下簡稱「奧克雷」。

訪談人浙江工商大學哲學系副教授盧盈華,下簡稱「文匯」

訪談時間:2018年5-6月,多次郵件

1962年,27歲的奈及利亞留學生奧克雷走在愛爾蘭都柏林大學校園裡,他剛完成了第一個心愿——在國內神學院求學七年後當上了天主教神父。從白人師生看他的好奇和驚訝里,他不難讀出黑格爾的眼光:非洲黑人「既不能進步,也不能教育」。許多年過去了,其《歷史哲學》留下的思維依舊。但奧克雷並沒有太多時間表達憤怒,他以優異的成績作為回應。四年後,他赴比利時魯汶天主教大學攻讀了哲學,遇到了優秀的現象學大家、康德專家、亞里士多德專家。保羅·利科(Paul Ricoeur)擔任了他的博士答辯老師。1971年,奧克雷的博士論文藉助詮釋學的視角討論非洲哲學的可能性,那年,他36歲。留學歸國後,奧克雷任教於比加德紀念神學院,並嘗試進行哲學教學改革。他的「非洲詮釋學之父」美名也就此留下。

與83歲的奧克雷神父聯繫上略費周折,文匯報駐坦尚尼亞記者趙子順直接用電話溝通了採訪事宜,告知我們這是當地極具聲望的神父,奈及利亞的東部遍布著他的學生。當我們進入郵件訪談後,也被這位神學家的哲學素養和現實關切所感染:種族主義、殖民主義、貧困化、國際霸凌、不同文化的衝突與融合等問題都為他所憂慮,但做剖析時他有著異常的冷靜,這或許得益於早年留學所受到的哲學方法論訓練。1999年,從本國和美國的神學院教席上退休後,他擔任了位於伊莫州奧韋里的研究宗教、文化與社會的韋蘭研究院主席,每年舉辦一次會議並編輯出版會議論文,至今已有13卷。如何建立起非洲自己的哲學和非洲的文化詮釋學是他的關注重點。

首次造訪中國也讓奧克雷頗為興奮——他想探究中國從草根到繁榮的奧秘。相隔半個世紀,從西方來到東方,期盼他會給出一份詮釋學答卷。

青年時期的奧克雷

哲學之緣與軌跡

都柏林留學後去了魯汶讀博,論文提出可否有「非洲哲學」

文匯:您能否談談為何會去西方學習哲學? 在什麼樣的契機下,您遠赴都柏林和魯汶接受教育?能談談您的哲學旅途嗎?

奧克雷:作為一名學生,為準備獲得天主教牧職,我在文科結業時,已經學習了七年的經院哲學和神學。在神職授任之後,我出國去了愛爾蘭都柏林,修讀英語語言和文學的學位,準備成為愛爾蘭當地宗教雜誌的編輯。然後,我在魯汶天主教大學繼續攻讀哲學博士,打算畢業後在家鄉的大學教哲學。我選擇魯汶,乃是因為它成立於1425年,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天主教大學,擁有世界知名的的哲學教授,同時是新士林哲學和現象學運動(該校保存有埃德蒙德·胡塞爾檔案館)的中心。在魯汶我有幸得到了偉大學者與哲學家的指導,如專長鬍塞爾與海德格爾思想的阿方斯·德·威爾漢斯(Alphonse de Waelhens)、專長亞里士多德研究的蘇珊·曼堔(Susanne Mansion)、專長康德研究的喬治·馮·里特(George Van Riet)。有偉大的法哲學家與神學家保羅·利科(Paul Ricoeur)、博學的科學哲學家讓·拉特里爾(Jean Ladriere)、專長文化人類學的歐根·羅森斯(Eugen Roosens),這三位審閱了我的博士論文《可以有一個非洲哲學嗎?——對其可能性條件的詮釋學研究》(Can there be are African Philosophy? A hermeneutical inquiry into the condition of its possibility)。

此論文通過對許多代表人物的細緻研究——多數是西方的哲學家,清楚地發現每一種哲學本質上都反映了或相互關聯於哲學家的文化背景。詮釋學法則使得這樣的背景決定和影響了這樣一種哲學。

奧克雷在魯汶天主教大學攻讀哲學博士

西方留學的種族反差激發我考慮能否為非洲文化的詮釋做些什麼

文匯:我也曾在西方接受哲學教育,生活和學習上都經歷了陌生文化所帶來的差異。當您在西方生活時,有沒有經歷哪些文化衝擊?這些衝擊是否啟發您哲學地思考一些基本的文化問題?

奧克雷:我是否經歷了文化衝擊呢?是也不是。說是,是因為我突然看到在街道、學校、教堂、公交車、市場上,每個人都是白人。所有的食品都是他們的食品。那裡有種族主義,黑人被看作是奇怪的、不常見的,黑人會從傳教士和殖民官員那裡了解到白人在每一個方面都優越於其他膚色人種,尤其是黑人。然而,在學校里你的同學卻會為你能夠比他們做得更好而感到驚訝。

不過,我在家鄉便有與白人傳教士打交道的經歷,早前也熟悉殖民語言和白人處事方式,這些緩解了我在歐洲感到的文化衝擊。但我還是真切地感受到了我的本土文化與歐洲文化的區別:哲學上所有的談論都來自於他們的經驗,而不是我的。這使我認識到我所接受的知識整體,人文、文學或哲學都本質上是對他們自己文化的表達和清楚述說。但這並沒有打擊到我,反而啟發我去思考「我能為自己的文化做點什麼?」所有的哲學都是歷史的,因而是對自身文化的個人解釋。如果歐洲哲學是如此,那麼當非洲哲學被闡述時,它也必須是如此。於是我很早便決定將我的注意力集中在哲學活動的方法論上,而不是這些哲學家思想內容的真實與準確性上。

六種著作表達了我試圖開拓詮釋學在非洲文化上的應用

文匯:您的哪些作品可以反映您原初性的重要思考?能否談談您著作中的主要觀點?

哲學特色與貢獻

非洲哲學現狀:大多致力於融合與調和非洲非書寫傳統和西方哲學

文匯:我們知道概括簡化是危險的。不過,對那些喜愛哲學(尤其是跨文化哲學)卻又不是專家的人,在進入細緻的論證之前,使他們大致了解一些有意義的洞見,是有些幫助的。您能不能總結下非洲哲學的獨特性格?我們知道傳統的非洲哲學多是通過口頭語言而非書寫語言來傳達的,這一特徵怎樣影響了非洲哲學?

奧克雷:目前,相較於歐洲和亞洲的書寫傳統,書寫哲學意義上的非洲哲學仍處於初創期。黑非洲尤其長期隔絕於書寫文明,在首次引入拉丁字母的殖民和傳教的時代以前,沒有文字的檔案。不過,作為書寫傳統的替代,多數非洲人致力於記下巨大體量的智者言說,如諺語、習語、名稱,這些多數關聯於行為與實踐生活。

當今的非洲哲學通過進一步的發問與反思,將自身建立在這一傳統上,並且逐步突破該傳統所體現出的倫理導向。許多哲學作品聚焦於融合與調和此一傳統與西方的哲學活動類型,多數當今非洲哲學家接受了這兩方面的培養。

當代哲學包括智者哲學和詮釋學流派等,聚焦於文化因素和身份危機

近來肯亞哲學家奧魯卡(Henry Odera Oruka)試圖將當代非洲哲學分為不同的流派。其中有智者哲學,搜集和註解古代的言說和諺語;也有詮釋學流派,當代學者們將我列為其創始人,並列出其他跟隨我的哲學家,如森賽伊·賽爾奎貝恩(Tsenay Serequerbeharn)、米索洛(Misolo)、奧科洛(Chukwudum Barnabas Okolo)。因此目前的非洲哲學聚焦於文化因素與身份危機,由西方帶來並保持的壓力將非洲社會置於崩潰的邊緣。這些壓力包括400年的奴隸貿易、100年的殖民地化,以及當前的新殖民主義;包括白人和阿拉伯人的、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的種族主義,包括虛假和腐敗的民主,以及他們強加的剝削性貿易條款,這些使得非洲永久的不發達和貧困。通過侮辱非洲人,他們虛構了非洲——他們的非洲。他們成功地使非洲人成為地球上悲慘的人,使非洲成為受害之洲。這就是非洲目前的境況,就像對古代的柏拉圖那樣,今天的政治危機和非洲在世界上的孤兒位置啟發了當今的非洲哲學活動。

奧克雷主編的論文集《同一性與變化》

非洲哲學前景:從諺語、格言中加以詮釋,而非註解現成文本,必出成果

文匯:您如何看待非洲哲學未來的發展?

奧克雷:非洲哲學目前是年輕的,正在成長。非洲哲學不是一個特定的類型,無論在題材上還是方法上。如果哲學取決於文化,那麼文化多元的非洲將擁有對應的多樣化的哲學。作為在非洲實踐的非洲哲學,以及作為書寫哲學的非洲哲學,在衣索比亞已經有四百年的歷史為人所知。不過,多數黑非洲國家和文明沒有發展出書寫文化。今天盛行的形式是由在西方大學受到訓練的非洲人採納西方哲學的模式來開展的,這些西方大學裡自從中世紀以來哲學長期是大學設置的課程。這些受訓練者接觸哲學乃是通過閱讀亞里士多德、康德或休謨,他們中的多數通過相反的旅程返回了故鄉。歸功於向本土非洲哲學的詮釋學轉向,他們從文化的原始素材中進行創造,而不是對現成文本的進行注釋。出現了關於諺語、言說、格言、選集的書寫文集,其中一些是哲學的智者言說。許多言說對明智的生活做出建議。還有一些以文學、詩歌的形式出現。哲學地去深入思考非哲學的文化,看起來將是非洲哲學富有成果的未來所在。

在本土化和全球化之外的第三條道路:以個人哲學活動與文化的結合表達普遍化陳述

文匯:您以前來過中國嗎?歡迎您參加今年在中國舉行的世界哲學大會!這裡我想談一談關於中國哲學的研究方法。由於中國的觀念較少像西方哲學那樣具有系統性,在對中國哲學的研究上,就出現了兩種對立的研究方法。第一種堅持中國思想的本土性。研究者傾向於不注意西方哲學,不與西方哲學相比較,而是致力于思想史、歷史考證、文字注釋、訓詁學、語義學方面。另一種則借鑒西方哲學,研究者相信這有助於澄清傳統中國文本的意義。前者批評後者歪曲了文本中的文字在其自身歷史中原初、客觀的意義,而後者批評前者沒有以問題為導向,沒有更深更廣的哲學與思考背景,不能真正地澄清這些文字的意義,因為人們的理解力影響了對特定語句的詮釋和判斷。此外,也有一些學者聲稱沒有中國哲學。我們可以在非洲哲學的辯論中看到類似的情況,如有沒有非洲哲學?非洲哲學應當如何呈現?對待本土哲學與比較哲學的態度實際上相關於如何理解哲學與西方哲學。您能不能談談您的詮釋學進路?

奧克雷:我沒有去過中國,這將會是我的第一次訪問。你描述了中國哲學兩種研究進路之間的張力:一種是本土化,集中於其自己的力量,遵守自身的傳統;另一種是全球化,清楚地了解西方和其他哲學。非洲哲學也存在相似的張力。兩個極端可以被辨識出來。一個極端是原地不動地背誦非洲神話、諺語,乃至通過分析非洲語言以建立哲學,或者假定一些部族組織中隱含著一些固有的哲學。這種做哲學的方式經常被稱為部族哲學,已經被看作是錯誤的路徑而受到摒棄。另一個極端是去排斥任何這樣的努力,即從事一個不同於標準的歐洲和古典哲學之哲學的努力,將其看作徒勞無功的。通過一個更深的詮釋學理解,我們發現了兩者之間的中道。簡單地說,這條中間道路可以被表述如下。所有真實的哲學都是兩種元素的結合:個體的哲學家的文化,以及現實的哲學家的個人哲學活動;哲學活動意味著一步一步地發問,對其所展望的文化進行問更深入和更廣闊的追問。歷史上和世界上哲學的普遍性努力便是發問與驚異,深入地挖掘出隱藏在外表背後的真理。

歐格吉奧弗和歐那主編的《非洲哲學與文化詮釋學——致敬奧克雷論文集》

哲學活動可以只表示向人們的文化問最深入的生命問題,藉助適用於那個文化的工具。所有的普遍性陳述,即那些聲稱發現了適用於所有時代、所有地方的所有人的絕對真理的陳述,必須首先在它們產生的語境中被理解,並且它們的普遍有效性應當伴隨著這樣的告誡和限制條款:「一切都是平等的。」

歐洲文化元素和部分非洲文化存在主要的一致,但前者也常妖魔化後者

文匯:作為一位神學家,您認為在基督教與傳統的非洲文化與宗教之間是否存在張力?如果是,您如何解決這種張力?例如,能不能調和基督教的上帝與伊博人信仰的作為Chi的神?

奧克雷:我認為張力確實存在於基督教,特別是其歐洲文化元素,與部分非洲文化與宗教之間。兩者存在著主要的一致,如對於一神的信仰、對上帝眷顧的信仰、對生命之無價的意識、對父母、長輩以及最終對我們共享的人性的尊敬。在德性與價值方面也存在一致,這具體化為十誡、樞德、黃金法則。然而也有衝突出現,這並不必然是介於基督教與非洲宗教之間,而是產生於外來文化元素的強加,主要是歐洲文化通過宗教對非洲文化宗教的強加。並且,存在著對非洲文化元素持續的妖魔化;這些非洲文化是可以被接受的,如果對基督福音的良知沒有偏見的話。

此外,基督教在非洲僅有100多年歷史,對它的接受是比較淺的。它快速地破壞了老的宗教,卻沒有能夠培育任何有效的有說服力的替代者。衝突的地方包括管理的強迫,譬如,這任意的強迫直接來自羅馬統治權威和地方主教——他們實質上是作為地方獨裁者和君王來統治,而地方傳統上只知道無首領的民主統治。

在非洲的歐洲傳統衝擊了其他價值,要給其他宗教以機會

教會被看作緊密而偏執地堅持其傳統,而這傳統主要只是歐洲傳統,令人擔心的是,這會直接地根除非洲文化自身。像強制神職人員獨身這一類的規則,在部分歐洲首創,後來在12世紀成為教會普遍的規則。現在它們被強加給世界上的所有文化。這種規則曾經遇到了嚴肅卻無聲的反對和抵制,不是因為非歐洲人更不能進行性約束,而是因為它衝擊了其他價值,比如更重要的價值如生命,以及生育的權利與義務。對許多文化來說,生育是對上帝的義務,對後代和人性的義務。

近於完全不信任和貶低本土文化實踐,這一做法在某種方式使人想起歷史上對中國緬懷祖先之禮儀的拒斥。非洲人的祖先的地位從來沒有被嚴肅地對待過,基督教神學很少對之反思。「旅館裡沒有他們的房間。」恰如種族主義折磨和懲罰了世間的黑人,它也一併排除了在天堂中考慮他們的祖先。

奧克雷認為,在文化多元主義的時代,教會要學會將權力看作服務

如果情況繼續下去,歐洲基督教傳統仍然是獨巨石,不接受來自今天已經是世界上基督教的多數信徒的新文化的損益與修改;如果羅馬或者其他宗教權力的席位堅持繼續行使不民主的、不受控制的權力統治基督教世界,如同中世紀那樣,一方面繼續宣稱著自己千年帝國的地位,另一方面卻不承認自己利用宗教的外衣,進行實質的殖民掠奪,進而在文化的和世俗事務上束縛忠信者的良心,如此情境下,我無法預見到衝突會終結,宗教面前會有和平。

是的,去調和基督教的上帝與伊博的上帝Chi-Chiukwu是可能的。伊博基督徒已經接受了二者的調和,將其視為同一。哲學家和神學家可能不認可普通的、文盲信仰者的上帝觀念是忠實的,但是他們卻是在真正地信仰著上帝,信仰他們的上帝。伴隨著時間,張力大概會降低。不過考慮到今天我們生活在新時代、文化多元主義的時代,教會首先需要減少其對權力的嗜好,開始學會將權力看作服務。其次,教會要克服對過去的迷戀。然後它將需要清除自己舊時醜陋的種族主義和家長主義的痕迹。此外,歐洲也需要嘗試給他人一個機會,讓後者在某些宗教上發揮作用,這些宗教雖然不發源自歐洲,但是今天在歐洲以外擁有更多的信奉者。

傳統伊博/非洲宗教重視公共良心和集體內疚,但整體上被視為「迷信」

文匯:在您的文章《基督教個人主義道德的貧困與非洲的替代》中,您指出傳統的基督教個人主義在影響公共生活方面是無力的,並主張它需要從非洲傳統宗教(伊博)中獲取智慧,如集體內疚和公共良心這樣的洞見。這是一個發展宗教理論和實踐的出色嘗試。在您看來,哲學與宗教應該不僅僅是一個學術討論的話題。今天的情況是怎樣的?在理論和當今實踐上,非洲傳統宗教和基督教有沒有豐富彼此?

奧克雷:是的,哲學和神學都必須相關於實踐生活。記得卡爾·馬克思正當地批判了哲學,說它僅僅討論這個世界,而不是改變它。神學更加具有義務去關聯現實生活。道德是一個實踐的事情,對人類社會很關鍵。人既是道德動物,也是社會存在,因而從本質上說,道德具有社會的維度。因此將道德與宗教限制在孤立的個體之中,只關心個人的神聖性,卻忽視社會的正義,並不能很好地契合當今社會與全球維度。道德的社會維度恰恰是傳統伊博/非洲的宗教所關注的重點,通過訴諸公共良心(而非那些所謂的「非道德的公共」的觀點)以及集體內疚的觀念,伊博/非洲宗教展現出了不同於基督教和西方個人主義的面相。

中間為奧克雷

若彼此對話沒有建立在相互尊重的基礎之上,非洲宗教和基督教便不能豐富彼此。基督教至今仍單方面地行動,否認非洲宗教的正當性,不將其看作夠格的對話夥伴。即便梵蒂岡第二次公教會議看起來開放了對話的道路,即便福音傳道也完全成為了本土的統治集團和神職人員的責任,而今天在整個伊博地區,在整體的譴責本土方式的政策方面,並沒有顯著的變化,這些本土的方式有被看作具有「迷信」的嫌疑。

名字富有哲學含義,傳達了對生命、死亡的態度,有權力有魔力有精神

文匯:您寫到了名字在非洲文化中發揮的重大作用。名字傳達了諸多含義,如美麗、家庭延續、以及人們對待生命、死亡和上帝的態度。可以說,名字是理解非洲文化的鑰匙。您認為這些名字和其背後的觀念是非洲的「同一性」,還是處在變化中?在今天新的態度下,人們繼續保持這些名字,還是創造新的名字?

奧克雷:莎士比亞筆下的朱麗葉如是問道:名字中包含了什麼?許多伊博人也如此說。不像其他的文化將名字僅僅視為標籤,伊博的名字里透露出了許多的意義。名字有時是哲學層次的表述,不過它可以具有多樣的用途。一些傳達了神學的信仰,一些是禱告,其他一些是戰勝敵人和死亡的凱歌。在名字中,有權力,有魔力、有精神。提及和稱呼名字常常是精神和宗教的行為,是一個有力的召喚,這時神被喚起;當人們的名字捲入,災難或吉祥將來臨。可以說,名字成為了命運。當名字發揮了這樣的作用,並緊密地聯繫於甚至等同於某人時,它成為對自我的表述。不過對將名字概括為非洲同一性的做法,我會比較猶豫。雖然基督徒的洗禮伴隨著歐洲的名字,伊博的兒童通常擁有傳統的名字,在洗禮之前的命名儀式上被授予。在獨立以前的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的年代,人們自豪地推廣這種做法。今天,這種做法更加興盛流行。

我看中國哲學和世界哲學大會

哲學應多關注多元文化結構下的相似性,學會對話,欣賞他人

文匯:當今世界,在宗教、政治、經濟、技術、軍事等領域,既有不同文化的合作,也有對抗。緊張、鬥爭、衝突和仇恨威脅世界和平的目標。您認為,通過什麼途徑人類可以在自己文化和陌生文化之間,實現彼此理解和尊重?換句話說,您如何看待哲學與當今世界的關係?

奧克雷:面對許多文化間的緊張,為了和平相處,我們需要意識到現代社會的文化多元結構,進而學會尊重有多樣文化的人民。認可了人民之間存在的不同,我們還必須注意他們之間的相似性,注意到這樣的核心事實:我們都是人,擁有相同的內在願望,嚮往幸福、自由,渴求擁有平等的機會去發展我們的潛能。如果在個人層面霸凌是錯誤的,那麼國家間的霸凌就更加是錯誤和危險的。力量不應該等同於正確。

奧克雷曾得到著名學者與哲學家的指導,如法國哲學家與神學家保羅·利科(Paul Ricoeur)

總之,我們都應該拋棄這樣的說法:如果想要和平,那麼要準備戰爭;而應該說:如果想要和平,那麼要為正義而勞作、學會對話、欣賞他人,尊重每個人、唾棄種族主義和極端的部族優越情結。為歷史的弊病去給人民支付補償。讓所有的國家徹底地裁軍,廢除聯合國安理會這一永久機構,它毫無根據地給予了五個核武器國家一邊倒的權力壟斷。所有的國家必須平等,也就是說擁有平等的武裝。讓任何國家的人民人口成為它的額外力量。國家應該依據人口或人民數量來分層級。要考慮到讓開展了奴隸貿易、殖民和新殖民的國家為過去進行賠償,為過去的軍事入侵賠償。補償和制裁任何的武器製作商和貿易商,反對任何佔領軍隊,反對所有的軍事聯盟,反對所有曾經並打算使用武力對待其他人民的人,因為戰爭是反人道的。

學以成人:讓哲學幫助我們,使人道得以人性化,將智慧用於人類事務

文匯:第二十四屆世界哲學大會的主題是「學以成人」,請問您對此主題是怎樣理解的?

奧克雷:我對此次會議主題的理解是,它表達了這樣的願望,讓哲學幫助我們,使人道得以人性化。人類社會曾經經歷了去人性化的過程。戰爭、暴力、不公、罪惡以及人的不人道長期主宰著人類社會,給其面孔留下瘡痕。這部分源於哲學聲音的缺失,也就是說,當人類人口劇烈地增長、不可避免的衝突的增加,以及原始的軍事立場的優勢地位勝過外交協商時,人類話語中缺乏了理性的聲音。哲學——作為對智慧的愛——必須起來維護其地位、履行其義務,勸導人們將智慧應用於人類事務,通過放棄殘忍的武力(將武力留給野獸吧)以彰顯人的理性與動物獸性的區別,進而更好地解決衝突,來再次學習成為人。

參加「自我」專場大會發言,希望哲學聲音高揚在思想劇場

文匯:您將要進行大會主題發言,能否告知一些您的發言內容?您參與過別的世界哲學大會嗎?

奧克雷:在此之前,我只參加過1998年在美國波士頓舉行的世界哲學大會。這次我參加五個全體大會中的「自我」專場的主題發言。我希望,我從非洲視角來談論「自我」的發言,或許能在這個多元文化的環境下,讓世界清楚地聽到非洲哲學的聲音,並使人開始嚴肅地思考它。軍事和政治大腕們的嘈雜喧鬧長期統治了世界的思想劇場,現在是時候讓哲學的聲音不再淹沒於其中了。

親朋好友慶賀奧克雷神父(中)八十歲生日

首次來華,期待了解中國,學到中國從草根到繁榮的奧秘

文匯:此次來中國,您對中國文化與哲學有怎樣的期待?

奧克雷:這是我第一次來中國,我很興奮,期待著能去經歷東方中心的一些魅力、美麗和神秘。中國提升了十幾億人民的生活水平,這是一項無與倫比的成就。我希望了解中國——這個來自第三世界的國家——如何從草根步入繁榮,窺探中國發展奇蹟的奧秘。至於中國哲學,我希望我的訪問能激發我更多的學習熱情,幫助我更深入地去探究其所蘊含的古代寶藏與現代的視野。

深深為自己的職業而幸福,對世界變得糟糕而遺憾

文匯:代表年輕一代,我想要請教您最後一個問題。回顧您的人生,對於年輕時立下的最初目標,您對自己滿意嗎?您是否對一些事情感到遺憾?

奧克雷:我對自己滿意嗎?是否實現了年輕時設立的最初目標?是的。我記得在六歲左右的時候,我向父母說我想要成為一名天主教神父。現在已經獲得牧職56年。我為實現了自己的目標而感到幸福,我一直是一位幸福的、滿足的神父,為自己儘力去侍奉上帝與人而感到滿足。實話說我對自己的人生選擇沒有遺憾,不過我對自己來到的這個世界卻有些失望,它沒有越來越好,反而變得更糟糕。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經常想知道是否是我錯過了一些努力實現更美好世界的事情,還是說一個更好、更公正、更和平的世界仍然是未來的挑戰。

文匯:謝謝您接受訪談,分享您的見解。

奧克雷:很高興接受採訪。

(責編 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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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期看點:

9、柏林-勃蘭登堡科學院波茨坦《萊布尼茨全集》編輯部主任李文潮

*諳熟英、德、法和拉丁語,加上不斐的研究成果,成為《全集》編輯部第一位外籍主任

*萊布尼茨是17、18世紀的通才,那個時代數學家輩出,他們相信數學傳遞的是理性精神

*我從法語編輯萊氏《中國自然神學論》,萊氏曾受傳教士閔明我、白晉的《易經》翻譯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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