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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軼君 | 土耳其危機簡史:強人經濟的歡喜與哀愁









土耳其共和國過去半個多世紀有兩「多」:政變多,貨幣危機多。




1960、1971、1980、1997四次兵變,保障國家的世俗性。2002年埃爾多安上台之後,防患於未然,迅速、果斷、隱蔽地稀釋兵權,但是2016年還是發生了第五次政變。坊間至今流傳多種猜測,甚至懷疑是埃爾多安自導自演。官方說法是埃爾多安宿敵、常居美國的居倫隔海指揮。




埃爾多安最近給特朗普的親筆信中,還提到了自己的朋友在政變中喪生。




無論真相如何,自那以後,土耳其全境陷入了瘋狂清洗:數萬名警察、記者、學校老師下崗,鄰里之間相互舉報,有些民眾僅僅因為在居倫集團開的銀行里開過戶就給抓起來。




當下,里拉大規模貶值之前,1994、2001年土耳其也曾陷入類似險境。




1994年商業銀行借貸過多、央行狂印鈔票引起通貨膨脹。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出手相助,同時要求土耳其政府削減開支、增加稅收,一部分國企私有化,幾年內土耳其經濟回彈。




2000年,土耳其建立了一套里拉與美元、歐元一籃子貨幣掛鉤。但是不到一年土耳其銀行又出借貸危機,外資撤離,土耳其政府不得不讓里拉脫鉤,實現自由浮動,一時間跳水貶值。2001年危機出現,也是當時美元加息的後續反應。




自20世紀九十年代起,每當美聯儲收緊貨幣政策,新興市場就可能受到衝擊,像1994年的墨西哥比索危機、1998年俄羅斯盧布危機。因為這些市場嚴重依靠國際間的資本流動,在那以後,吃過虧的國家亡羊補牢,採取更靈活貨幣政策並擴大各自外匯儲備。




這回埃爾多安要怨特朗普,也不冤枉,但特朗普的作用只是落井下石,危機主因還得賴土耳其總統自己。去年年底特朗普當選以來,美聯儲確實收緊了貨幣政策,各種反全球化措施,也讓國際間資本流通慢下來,離開新興市場。這個時候,土耳其里拉已經開始感到「風起」。





2017年,埃爾多安與特朗普的會面




本來,土耳其央行可以隨風起舞,通過調高利率抑制通脹。但是,

仍然生活在政變陰影中的埃爾多安,突然硬起脖子:不!調高利率是外國恐怖主義陰謀,就是為了搞垮土耳其,我們決不調利率。




其實自上台以來,埃爾多安就是「拒調利率」主義。一方面出於宗教信仰,他說「利率是萬惡之爹媽(

interest rates are the mother and father of all evil

)」,一方面服務世俗需要,央行利率低,貸款便宜,埃爾多安又是「大興土木」教崇拜者,到處批准蓋房子建商場造大橋,拉動內需裝點GDP。危機發生前三個月,土耳其GDP還增長超過7%呢。早在2013年蓋齊公園危機時,老百姓已經抱怨那些破壞綠化、強拆民宅,不是空置就是不賺錢的工程,把錢送進了埃爾多安親信口袋中。




但這還都不是關鍵。

外資市場信心是土耳其經濟的中流砥柱。當年鎮-壓土耳其民-間-抗-議,外國公司並沒有大規模撤離,反而覺得埃爾多安政府有效穩定局勢。

外資不需要信仰普世價值,但害怕政府的非理性。




埃爾多安政府在政變之後不經審訊大肆抓捕,令整個國家處於恐怖之下,法制遭到嚴重破壞,這讓外國公司膽怯。總部位於倫敦的全球資訊公司IHS MarKit政治風險評估師阿卡·薩赫卡特最近接受訪問時指,真正的轉折點,是2018年5月埃爾多安訪問倫敦,在與國際銀行、投資基金代表們的午餐會上。在此之前,投資者們常聽到埃爾多安說「高利率將導致高通脹」這樣違反常識的話,以為只是對內的選舉口號,沒想到在倫敦,埃爾多安再次重申這個原則,嚇壞了國際投資者:「自那以後,投資者意識到他是認真的,打心眼裡篤信這個違反常識的理念。」當天英國《金融時報》的報道標題是「

投資者對土耳其失去了胃口

」。






Investors lose their appetite for Turkey




外資不相信普世價值,但不敢跟不相信經濟規律的總統玩。

那麼,埃爾多安可以左右一國經濟政策嗎?土耳其央行,不像美聯儲或者歐盟國家政府的央行是獨立作出決策的。埃爾多安控制央行,還把經濟團隊中忠言逆耳的專家撤換成跟他上下同心者。蔓延全國的政治恐怖,同樣

阻礙了真實的經濟信息進入埃爾多安的決策台




土耳其自2017年以來,貿易逆差增長迅速,外匯儲備總量十分有限,並不適合跟美國打硬仗。即便危機四起,埃爾多安仍然不調利率而

呼籲老百姓賣自己的美元和黃金救市

。特朗普強征關稅令一出,里拉幣值就成了自由落體。美國打壓土耳其鋼鋁產品,那是土耳其出口商品的前五,而土耳其反過來對iphone、美國汽車徵稅,以它的市場體量不會傷及痛處。特朗普稱這場貿易戰的目的,是要求釋放在土耳其大清洗中被捕的美國公民。但兩國外交危機去年十月就開始了,今年四月里拉貶值之後,

特朗普又出一記重拳,乘人之危的意味十分強烈




美國跟土耳其之間的地緣矛盾更早就開始,雖是北約一員,埃爾多安政府的利益跟北約老大美國政府的利益處處相抵。更何況,特朗普目前在中東力挺的是沙特——跟土耳其爭穆斯林世界頭把交椅已久。

這就是為什麼,土耳其落難,長期受沙特霸凌的卡達披星戴月火速送錢到安卡拉。




歐洲的反應有些複雜。里拉危機、義大利國債幾乎並行,歐洲另外幾個經濟根基脆弱的國家,很可能經不起風吹草動。但是,這幾年埃爾多安政府跟歐盟的關係搞得很僵,歐洲要伸出援手有點心理不平衡。德國有人數龐大的土耳其移民社群,但近些年埃爾多安對內威權、對外強硬,也抓捕、驅逐了土耳其裔德國公民。德國總理默克爾最近講話,希望埃爾多安尊重央行獨立性。法國總統馬克龍擔心危機蔓延境內(比如放債給土耳其的巴黎銀行),終於向埃爾多安伸手示好,也是外交得分之舉:

別把土耳其送給俄羅斯。




土耳其這場危機還將深化。因為目前還看不到埃爾多安政府作出了什麼力挽狂瀾之舉。各路分析認為,他們可以提升利率,可以向IMF貸款,但隨著時間推移,解救危機的代價變得越來越昂貴。但也有分析認為,土耳其公共領域的投資尚屬健康,問題主要出在私營部門,經濟整體還在增長,貨幣貶值有利出口和旅遊業,所以這場危機還不致於引起徹底崩潰。




對比同處水深火熱之中的土耳其與委內瑞拉,強人經濟的歡喜與憂愁真是時勢造就。

埃爾多安曾經何等幸運。2002年上台之時,廣受國際好評的經濟學家凱末爾·德爾維什剛給土耳其經濟開出一系列藥方並開始見效。德爾維什功成身退,並不追求權力。2008年金融危機之後,全世界享受了一段時期的低利率好處,但美聯儲終於要有緊縮的一天。埃爾多安錯把

利好時運

,當成自己的英明偉大。執政多年之後,不再能聽得進任何不同聲音。




委內瑞拉已故總統查韋斯1999年上台時,國際原油價格11美元一桶,到2012年翻了十倍,111美元一桶。借這樣的時運,查韋斯沒有調整產業結構,只是大灑紅包全民福利。歡喜一夢醒來,國際油價暴跌之前,查韋斯歸西,留下馬杜羅靠前任神話、說反對派的鬼故事苟延殘喘。




歷史有分教。




「XXXX執政這一時期,土耳其試圖調整外交政策以擴大國際影響。……想在中東地區擴大影響,與大國對抗。他還大興伊斯蘭教,違背了凱末爾改革的世俗主義。可惜好景不長。XXXX政權很快在對內、對外兩方面陷入困局。從對內政策看,XXXX不顧實際情況,無節制地投資現代化建設,導致財政緊張、外匯儲備短缺,土耳其債台高築,陷入嚴重的通貨膨脹。對外,與鄰國發生衝突,周邊外交全面交惡。內外交困的XXXX用強化獨-裁來維護統治。就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土耳其軍隊發動軍事政變,推翻了政權……」




這段網上摘抄中,「XXXX」是1950年開始執政的土耳其總理門德列斯(Adnan Menderes)。當時的「大國」指蘇聯。1960年5月發生的第一場軍事政變,推翻了他的政府。







對於今日土耳其,情形真如照鏡,但不知結局要如何見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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