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愛風塵——嚴蕊事件始末
南宋淳熙九年(1182),台州通往金華的官道上,有輛馬車紆徐而行,被朱熹一再彈劾之後。原台州太守唐仲友被罷官歸家。無人送別,唯有那一路青草盡顯萋萋之情。
得得馬蹄敲碎了沉思,風塵中疾馳而來的信使。帶來了浙東提點刑獄岳霖的一封快信。
信中只有一首《卜運算元》小詞,嚴蕊的墨瀋未乾。誰道離別無人在意?這首遲來的小詞已經道盡了無奈和惜別。
《卜運算元》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
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願歸鄉做一名農婦,再也不聽紅塵的喧囂。過去的事情,就當是一場無聊的夢吧!
事情的開始在兩年之前
那時候,唐仲友由信州調任台州。他修路建橋,大興文教,去弊行利,確實盡到了父母官的職責。
在這裡他認識了此地的營妓嚴蕊。嚴蕊本名周幼芳,入了樂籍改名嚴蕊。出身低微,自幼學習琴棋書禮,再加上聰慧知趣。所以身為太守的唐仲友常在應酬的宴會上帶上她。
一次宴會,酒酣正濃,唐仲友將紅白桃花為題,命賦小詞。嚴蕊應聲成一闕
《如夢令》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
白白與紅紅,別是東風情味。
曾記,曾記,人在武陵微醉。
仲友看畢大喜,賞了他兩匹縑帛。
一夜七夕,唐仲友和友人謝元卿夜宴,嚴蕊做《鵲橋仙》助興。
碧梧初墜,桂香才吐,池上水花初謝。穿針人在合歡樓,正月露玉盤高瀉。
蛛忙鵲懶,耕慵織倦,空做古今佳話。人間剛到隔年期,怕天上方才隔夜。
詞曲清靈動人,可見確實玉慧多才。
但是官妓只能是官妓,官員不能和她們有私情。宋有法度,官府有酒,皆召歌妓承應,只站著歌唱送酒,不許私侍寢席。卻是與他謔浪狎昵,也算不得許多清處。但是真實情況可能要比這規定放的更開一些,特別是到了宋朝了後期。
大家心知肚明,把握住尺度即可。但是要看誰去看待這種事,碰到認真的你就可能就麻煩了。而唐仲友就碰到了認真的朱熹。
朱熹此時從南康調任提舉浙東常平茶鹽公事,巡視台州。之後,連上六疏,彈劾唐仲友。其中第三,第四狀就是彈劾唐仲友和嚴蕊的風化之罪。而且下令黃岩通判抓捕嚴蕊,關押在台州和紹興,施以鞭笞,逼其招供。關押了兩個月,鞭打用刑。但是嚴蕊寧死不從,並道:「身為賤妓,縱合與太守有濫,科亦不至死;然是非真偽,豈可妄言以污士大夫,雖死不可誣也。」這顯然超出了朱熹的預料。嚴蕊沒有想像中的柔弱。於是事情就這麼僵持下來了。
後來事情傳入朝廷,宋孝宗問起。宰相王淮言到:其實是秀才爭閑氣罷了。宋孝宗就調走了朱熹,讓岳飛的兒子岳霖擔任了浙東提點刑獄。岳霖擔任之後,就重新審理。事情本來並無依據,於是就放了嚴蕊。嚴蕊臨走之前,岳霖問其去處,嚴蕊就寫了那首《卜運算元》小詞以作答覆。
唐仲友和嚴蕊到底有沒有私情,千載之下,我不好妄論,但是卻被朱熹看在眼裡,並且把事情放大化。
在中國古代政壇要想搞垮一個人,如果從這個人的行政能力上找不出漏洞的話,最好的辦法就是在他的私生活上做文章。就算捕風捉影,就算憑空捏造,也會讓這個當事人形象大損。宋朝本來就有聞風言事的傳統,諫官就算根據道聽途說彈劾某官員,也沒有任何罪過。就算彈劾你起不到作用,也會讓你人品在世人眼裡有了污點。本朝之前的歐陽修被彈劾和外甥女有染,就是這個道理。就是一生清正的王安石死了之後,還會被邵雍等人用筆記污衊扒灰。用心之險惡,讓人憤恨,但是也無奈。就是為了成心噁心你。
朱熹之所以大做文章,一個主要原因是他的理學和當時唐仲友奉行的永康學派有根本上的矛盾。程朱理學注重的是道德上的約束和行為上的感化,但是永康學派卻注重功利之說,反對的就是朱熹的空談義理。帶著這種理念行政,唐仲友太守任上難免有與民爭利的行為。比如說他捐錢修建的橋,本是好事,但是卻有收取過橋費的行為。但並不否認他也是為國行政。畢竟他捐出了自己當時手頭所有的錢財,甚至六七年之後病逝,竟然家無餘財,連安葬都成問題。
因為為政理念不同,所以朱熹才會拿唐仲友大做文章,結果也真的如朱熹所料,唐仲友被罷官歸鄉。而嚴蕊據說因為此事被一個皇家宗室的王爺感動,娶進了王府。
但是朱熹沒有料到的是,他晚年的被罷官也是因為被人彈劾風化問題,真是一個諷刺。慶元二年(1196)監察御史沈繼祖捕風捉影彈劾朱熹誘引尼姑,私通兒媳。此時的朱熹已經六十五歲,這真是讓人大跌眼鏡。如果這是真的,正襟危坐的理學家讓人真是不可理解了。
朱熹也真的因此離開了廟堂,歸鄉著述。甚至因為這次彈劾引發了朝廷新的黨禁。理學學說被打壓,朱熹的弟子也風流雲散。待到理學再次大肆興起的時候,那已經是二百多年之後的明朝洪武年間的事情了。


TAG:高中數學李北海老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