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語老師愛情故事：文革時的愛情，巴黎的重逢

馬麗，我愛你

文革時期的愛情之一

在外文書店，我發見一部法語原版詞典，叫小拉魯斯。隨手翻閱，跳出一款溫心例句 ：Marie, je t"aime （瑪麗，我愛你）。我讀了，心旌蕩漾，耳目一新。在我們當時的法語表述中，aimer 後面，只跟高大上賓語。

比如：Nous aimons le Président Mao （我們熱愛毛主席）。Nous aimons la Place Tiananmen (我們熱愛天安門廣場）。

哪曾想，這高大動詞可用於我暗戀的對象。我的心儀恰好叫馬麗，同班，對我，很有點意思。她經常找我借東西，激動了，拿眼昧昧的看我。

文革中期，我讀武漢外語學校，攻法語，整日背語錄，喊口號，與愛情絕緣，被蒙得幾近痴呆。臨上大學，我想得最黃色的一幕，只是拉一拉心上人的小手。

節省三個月，我買了原版詞典。悉心把讀，春心悸動。那晚上自習，馬麗坐我身邊。我拿出詞典，標出例句，悄悄的遞過去。心儀看過，瞟我一眼，半嗔半責，臉上飄出兩朵赤雲，祖國山河一片紅。

我籌謀已久，又遞一張馬克思與燕妮的合影，用法語說：馬克思也有愛人。但見一西洋美女，頭靠偉大導師，含情脈脈看著我們。

馬麗兩眼閃爍，頓了頓，囁嚅：馬克思為我們樹立了光輝榜樣，我可以陪你看一場革命電影。我心歡肉跳，熱血沸騰。那時節，男女同影有如今天的擁吻，是求愛告捷的鐵定象徵。

翌日，我去武漢商場大劇院，買了兩張《紅燈記》。這部樣板戲，我們看了N多遍，很革命。一家三口，三代人，個個打單身。老奶奶沒老伴，李玉和沒媳婦，鐵梅沒有男友。全都絕情斷欲，縱投革命。

我們分頭去電影院，東張西望，一步三回頭，像特務。坐到一起，又公演陌生。直到打鈴熄燈，才舒了一口氣。黑暗中，我抓住心儀的小手，柔情告白：馬麗，我對你懷充滿深厚的無產階級革命感情。

馬麗劇烈顫抖，握緊我的手，一股熱流暖全身。銀幕上，但見李鐵梅高舉紅燈，怒目圓睜，凶凶的，看著我們。

棒打小鴛鴦

文革時期的愛情之二

與馬麗看過電影的第三天，我被叫到辦公室。那是初夏的一個中午，風和日麗，鶯歌燕舞。屋內，卻凄厲沉落，暗藏殺機。靜坐兩分鐘，輔導員抬起頭，冷冷發問：

-- 最近出校門了嗎？-- 出了。-- 做什麼？— 看電影。-- 啥電影？-- 《紅燈記》，黨中央號召我們看的。— 和誰一塊去的？-- 一個人。

輔導員臉一沉，厲聲小吼：不老實，明明是兩個，一男一女。坦白從寬，和誰？

我心頭一愣，膽戰心驚，未曾想那麼黑的地方，也有賊眼睛。拿當下的話說，叫信息員。稍加思索，我鎮定下來：去的時候，我倆分開走。回來天已大黑，只牽了一小會手。近校門，再分開，不會有紕漏。

於是，我仰起頭，理直氣壯答：報告輔導員，就我一人去的。進電影院後，恰巧碰到馬麗，她可以為我作證。（去年拜訪輔導員，才得知，正是這句主動兜底巧妙進攻的話，化險為夷，在當時，卻是情急之抓，是老天爺在暗中幫助。）

又問了幾個來回，如同精神拷打。我生於貧民窟，在棍棒下長大，見過眾多刑威，你吼幾句哪能套出我的初心。我低三下四，一硬到底。

輔導員柔和起來，喃喃道：牛勇，要警惕呀，資本主義思想無孔不入，外語學校不是凈土。你是班幹部，更要以身作則，處處起模範帶頭作用。

隔一會，又語重心長 ：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往後精讀毛選，學好馬列，做一個優秀的共青團員。下午有課，歇息去吧！

我如釋重負，顛回寢室，定了神魂。當天下午，我在操場遇見馬麗，間隔幾十米，我取出法語紅寶書，念叨著，移挪過去: Les femmes d』aujourd』hui n』aiment pas le maquillage, elles se passionnent pour les armes.

天高雲淡，四下無人，走近了，馬麗悄悄說：不知誰告的密，輔導員找我談話了，我說我們在電影院里碰到的。我急急接話：我也是這樣說的。

馬麗兩眼閃光，舒一口氣，連聲叫：太好了，太好了，我沒事了。頓一頓又說 ：老師警告，要遠離資產階級思想，和你要保持距離。

我暗罵一句：兩面三刀，歹毒。爾後托紅辯駁：毛主席教導說，我們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同學之間要相互關心，互相愛護。

馬麗責我一眼 ：輔導員和我媽是同學，東風壓倒西風，形勢嚴峻，還是避一避吧。我兩眼茫然，無言以對。日後見面，話不敢說，看一眼像做賊。一對準小鴛鴦，就這樣，被打散了。

疊合

革命時期的愛情之三

夜色祥和，臨水就坐，面對著，巴黎聖母院，河兩岸，五光六色，絢麗多姿。我點一杯熱拿鐵，靜觀美景，想一會，寫幾行，再想。左邊三米處，坐了一位亞洲美女，三十開外，穿的考究，姿色掛眼，很巴黎，那眉目似曾相識。

定眼望，四目交接，對方微微一怔，我驚叫：馬麗！女士欣呼：牛頭！如同法國男女，我們伸開雙臂，抱在一起，卻有節度。

—- 真沒想到，沒想到會在塞納河遇見你。幹什麼呢，這般悠閑？馬麗激動問。我答：每年要來索邦講學兩周，住在河邊，晚上，我常來露天咖啡，讀書，碼字，順便摸一摸法蘭西的脈搏。

夜空絢爛，遊人如織。我們另選一僻靜圓桌，對坐，重新點了飲品，娓娓交談。

—- 早聽說你嫁了巨富，定居加拿大，養尊處優，咋到巴黎來了？

馬麗凄凄一笑，囁嚅 ：今晚景色美，不談家私，只說往事。我會意，轉向故舊，由衷感嘆：時日不經過呀，一晃眼，中學畢業快三十年了，黃瓜打鑼，去了半截。

—- 我討厭年歲，戀舊。最近在讀普魯斯特，書上說，時光流逝，某些情態可以追回，許多事體可以疊合。

—- 說得在理，今晚巧遇，巴黎就變了樣，河對岸，彷彿是江漢區，外語學校歷歷在目。其實，巴黎還是巴黎。情園裡的花草，扯不清，只能隨遇而安，聽天由命。你送我的鋼筆，一直還留著。

馬麗貼我一眼，昧昧的，河面閃動迷情的光。我又想起原版詞典，想起紅燈記，想起大審問。

跑堂送來飲品，馬麗輕聲問：還記得那句話嗎？我停了半刻，柔聲道：Marie, je t』aime。隨附兩行名詩 ：Sous le pont Mirabeau coulent la Seine et notre amour. Les jours s』en vont, je demeure。

馬麗盯著我，柔且媚，喝一口咖啡，伸唇過來。我前傾，迎上去，兩口交合，一股熱飲流入口中。我乘勢坐過去，攬麗人，動情擁吻。那一刻，西風壓倒了東風，所有的政治都面目猙獰。

當，當，當，聖母院響起雄渾的鐘聲，一鳴又一鳴。馬麗緊緊抱我，欣曰：這是天音，上界在祝福我們。

四手聯袂遊動，或抓或揉，闡明了少年時期朦朧的慾念，瑪麗柔情說：我住聖路易島，就在河對面。我輕復：我們隔水相望，馬上，我送你回去。

同學綿綿點頭，我結了帳，相依走向聖路易島。那是巴黎的超豪區，房價全球第一。夜已深，鐘聲又響，兩人進了屋，心歡肉跳，忘情疊合。長江奔涌，米拉波橋下，流著塞納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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