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的啟蒙》：現代日本or帝國日本？

最近讀了《國家的啟蒙》（作者為馬國川）。本書以人物為切入口介紹了日本自黑船來航到明治天皇駕崩之間近六十年的歷史，所述人物有政治家、武士、志士和新舊學者。全書內容簡明且文筆流暢，讀起來不累，卻能引發思考，推薦給各位。

日本，是一個對於我們中國人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的鄰國。說熟悉，兩國之間一衣帶水且同文同種；說陌生，兩國之間國民性格和社會文化又是極其地貌合神離。日本歷史悠久且獨特，想要真正理解日本實在是很難的事。讀完本書，筆者有了些新發現，也有了一個疑問。

世界上唯一的花

2016年12月26日，日本國民偶像團體SMAP解散。組合的告別演唱會上的最後一首歌——《世界上唯一的花》，曾經激勵了一代日本人。「我們皆是 世界中唯一僅有的花 單純地為了讓那朵花盛開，而努力著就好......無法成為No.1也好 原本就是特別的only one」，歌詞很美好也很日本。

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日本人有一種特別的歷史觀，就是本能地崇拜每一個英雄，無論他們是什麼樣的。在今天的日本，很多歷史上的非主流精英也收穫了民眾的極大尊重。比如對於戰國時期，大河劇里有吹織田的，有吹真田的，有吹武田的，也有吹德川的，每個主人公都被塑造得偉光正。幾乎每個派系的武士只要活得精彩就會被紀念，甚至到今天還會有神龕去祭拜他們。而我國對於歷史人物的評價似乎都有傾向性，我們對於除三國以外的歷史人物幾乎都是要嚴格執行成王敗寇的原則。在日本有「維新三傑」，而其中人氣最高的西鄉隆盛卻是個反對維新的守舊武士。

日本這樣的思維傳統深深地影響著他們的歷史。為什麼二戰過去這麼多年還有人懷念自殺衝鋒，參拜靖國神社？僅僅是因為日本人敬那些戰歿者是條漢子。為什麼今天的日本年輕人們過著「低慾望生活」？因為年輕人認為最重要的是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而不是追求傳統意義上的成功。日本人這樣的歷史觀實際上造就了一個表面單一實則多元的社會。

回到幕末時代，日本這樣的多元文化基因碰見了黑船來航就會激發起各種聲音，有支持攘夷的，有支持開化的，有固守中學和蘭學的，而每一種觀點都有相近的勢力，彼此鬥爭融合，最後才有機會把日本快速推向明治維新。同時期，由於中國文化是單一的，在風雲突變之時中國缺乏一股變革和向外看的辯證力量，自然在近代化上大大地落後日本。

維新如嵐

明治維新像一陣堅決的風，把日本往歐洲的方向吹了很遠；但當風力不夠強的時候，日本停了下來，還沒離開亞洲。

一萬日元紙鈔上的人物不是國家元首，而是思想家福澤渝吉。正如一百美元上的富蘭克林對於美國人的影響，福澤渝吉對於現代日本的建立也有著類似的奠基之功。福澤渝吉早年學的是中國儒學，後主攻蘭學，當黑船來航後又決絕地轉向學習英美，畢竭心力在幕末亂世中譯書辦報建立大學，一個人達成了魏源、嚴復、梁啟超和蔡元培對於中國的貢獻，並且幸運地看到自己的努力受到成效。武家和新政府在東京決戰，全國教育早已停滯，福澤渝吉卻依然堅持用英語給年輕人們講授經濟學，慶應滿是安靜的課桌。在下田租界，太平洋的濤聲中，福澤渝吉寫下了《脫亞論》，一篇滿是矯枉過正的勸導西化的微博。「世界文明的喧鬧，不允許一個東洋孤島在此獨睡「，「我也不認為能大功告成，乾脆趁勢打開更大的窗戶，讓西方文明諸國的空氣吹襲日本，將全國的人心徹底推翻，在遠東建立一個新文明國，使日本與英國並駕齊驅，東西遙相呼應。」

福澤渝吉的學生們日後主導了明治前期的改革，而福澤辦的報紙也直接影響了一代日本普通人。可能正是矯枉過正，讓日本維新政府剛剛建立起之後就開始全面開國，改弦更張。明治早期，在精英階層內部幾乎對於文明開化沒有異議，對於國家傳統沒有留戀，無論是廢除武家、開放市場還是開議院推義務教育，都幾乎是上下一體，沒有糾結，所以改革的進度條是落後國家裡推得最快的（其中全面義務教育比某些歐洲列強推得還早）。

日本明治時代其實可以分為兩部分。1880年以前的革新的參照是」世界知識「（擁抱西方現代普世價值），而後變成了獨尊德國學（建立軍國）。有一種說法，日本如果沒有走德國那條路，一直堅持明治初期的方針，可能能成為東方的瑞士，成為富足先進的和平主義中立國，不用走二戰的彎路。

但是，隨著福澤渝吉的學生們老去，維新重臣們逐個凋零，維新之風已然強虜之末，社會精英內部開始有了幾種不同的聲音，有很多從支持全面西化轉變為軍國主義者，而更可怕的還有」愛國賊「氣焰的日益囂張。鹿鳴館的鶯歌燕舞被群眾沖砸，鼓吹民權的文章被查禁，自稱」國民「的人少了而」臣民「一詞見諸報端，剛剛被打倒的舊武士們的塑像被造起來，說英文梳背頭的天皇不得不主持相撲比賽。1879年政府廢除《學制》，代之以《教育令》，加入了忠君主戰的內容。隨著甲午戰爭的勝利，福澤君們曾經的教導被臣民們的山呼萬歲淹沒。清國的兩億兩賠款沒有多少用於教育，95%用在了擴軍上。

開國元老們的理性戰略構想輸給了臣民對傳統的本能性留戀、可笑的自大和群體性的愚蠢。緊接著不久，日本湊巧殘勝沙俄，讓整個國家徹底脫離了維新風口，錯過了真正的現代化而走向了軍國主義的懸崖。日本人經過明治維新穿上了歐式洋服卻沒能放下村正妖刀，而妖刀噬主，最終日本在二戰中自食其果。

自江戶時期就豎立起來的佩里將軍像在二戰期間被砸掉了，戰後日本人又把其立了起來。戰後日本快速復興，從一片廢墟上建立起一個真正的現代國家，國民生活富裕了卻不再擁有軍隊。立憲、法治、社會福利、環保健康和自由的學術思想這些維新志士們曾經付出生命的東西已經在現代日本社會生根。

日本歷經危機、奮進和巨大坎坷，終究生生不息，就像福島的櫻花般雖經滄桑卻年年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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