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運河風韻——《理髮館》

運河風韻——《理髮館》

理髮館

文/楊博

天空飄過一片鉛灰色的雲層,遮掩了多半個太陽,街道兩邊忽然變成了陰陽臉兒,——街北老槐樹上的「知了」剛歇住聲,伏在道南邊槐樹上的知了,便在陽光的映照下,「嘶——」地鳴叫起來,此起彼伏的聲響,讓人覺了夏日的悶熱和躁動。

正是傍晌午時辰,街上很少行駛的車輛,也沒有多少行人。柏油路泛了油汪汪的光亮,聞見了刺鼻子的瀝青味兒。穿著塑料涼鞋行走在街上,腳掌被熾烤得熱乎乎的,鞋底像是快要融化了。

街頭東南邊的拐角處,一座叫做「滄州飯店」的樓房下,迎街的理髮館敞著兩扇木板玻璃門,屋內的火電匣子里,楊春霞正一板一眼的敎唱《杜鵑山》選段:「亂雲飛,松濤吼,群山奔踴……」嗓音高亢而又響亮,隔著整條街巷都能聽得見!

緊挨理髮館北側是一家副食店。這家店和別的副食店不同:兩間不大的門臉,店裡不賣油鹽醬醋、鹹菜、鮮果,只賣些糖塊、茶葉、咸西瓜子……屋裡沒有什麼異味,很乾凈,也透著冷清。我每次去理髮館剃頭,都先到這家副食店買好吃的,——買幾塊糖,或一包酸棗面(每次理髮家裡都多給一毛錢買零食吃)。

那個年代剃頭有時還要排隊。我時常嘴裡含了一顆紅糖塊,坐在靠近門口的長條板凳上,等著挨個叫號剃頭。理髮館飄了一股子肥皂水味,幾個剃頭師傅穿著半截袖白工作服,都洗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常給我剃頭的師傅,是一位白白胖胖的男人,姓楚。理髮館的人都叫他老楚(印象中他那時也就四十多歲)。楚師傅留著寸把長的平頭,他給我剃的也是平頭(那個年代的人大都剃平頭)。楚師傅剃頭時總愛綳著臉,很少吱聲兒,一副嚴肅的模樣。從鏡子里看見他三個手指叉開著,輕輕按住我的頭頂,他的手指讓我感覺很溫暖,也很老實。閉上眼睛聽見推子在耳邊「咔嚓咔嚓」響動,僅一忽工夫便剃完了,用粉撲往後脖頸撲些痱子粉,再用黑鬃板刷掃乾淨碎頭髮,齊活!楚師傅剃頭的技術很熟練,他用的推子也不夾頭髮,洗頭水兌得不冷不熱,從不燙顧客的頭皮!

除了剃平頭、剪短髮,楚師傅還給顧客剃光頭、刮臉兒,——用一把鋒利的剃刀,將顧客的頭颳得光禿禿的,閃了油亮的光澤;臉也颳得挺乾淨,讓顧客很滿意。常見刮臉的老人斜躺在椅子上,眯縫了眼睛,不一會便打起呼嚕,像是舒坦的睡著了。

楚師傅有一個徒弟,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生得個子矮小,其貌不揚,而且還是個「結巴磕子」,說話口吃的厲害。理髮館的人當面就叫他二結巴(他大概在家排行老二),他也不急不惱,從不發脾氣。二結巴說話挺費勁,嘴卻很少適閑兒,每次剃頭總聽見他瞎「白話」。他好像知道很多事情,還常去理髮館對過的新華禮堂看電影(他和影院把門的人都很熟悉,從不花錢買票)。有一次,二結巴頭天晚上剛看過日本電影《山本五十六》(那時這部影片不對外放映),他白話了電影里的鏡頭,眉飛色的,顯了滿臉興奮相兒……過一會,二結巴不說話了,就邊給顧客剃頭,邊隨著火電匣子唱樣板戲,——唱《智取威虎山》楊子榮的「穿林海,跨雪原,氣沖霄漢……」唱《沙家浜》里郭建光的「朝霞映在陽澄湖上,蘆花放,稻穀香,岸柳成行……」不知為什麼,他唱起樣板戲卻不磕巴了,有板有眼的,挺像那麼回事!二結巴給顧客剃頭很快、很「麻利」,眨眼工夫就剃一個。他兌得洗頭水也熱,燙得人腦瓜皮生疼,還不敢吭聲,——我每次剃頭都躲著他。

記得當年理髮館還有個姓謝的女孩,生得白凈臉、痩高挑個子(她穿了肥大的工作服就更顯瘦了)。女孩不太愛說話,兩隻眼睛又大又圓,看人卻總愛眯縫了,顯得挺文靜。她邊給顧客剃頭邊聽二結巴閑說話,一副很專註的神情。有時候,理髮館的顧客不多,她去隔壁副食店買包咸西瓜子,坐在長條板凳上,很悠閑地嗑了,聽二結巴天南地北的瞎白話;秋天,天下起了濛濛小雨,她端著一隻白搪瓷缸子,獨自站在理髮館門口,看街巷過往的行人,看天空斜刮的雨絲,看地上飄落的槐樹葉子,不錯眼神兒地看好長時間,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在以後的幾年裡,理髮館響起「嗡嗡」的電推子聲,火電匣子播了劉蘭芳的評書《岳飛傳》、《楊門女將》。漸漸的,趕來理髮館燙頭的女人多起來了。姓謝的女孩也燙了時髦的「元寶頭」,臉變成了橢圓形。她整日忙活著給顧客剃頭、染髮、燙髮,好半天都不說一句話,讓人覺得更文靜了。只是二結巴總也不見消停,他給顧客剃頭,老是心不在焉,不是將電推子擰得「噠噠噠——」直響,就是調台時把火電匣子調得「嗡嗡——」響起刺耳的交流聲。他站在那兒給年輕人剪留鬢角的長頭髮,穿了寬腿的喇叭褲,紅格子襯衫,溜尖的皮鞋,顯得挺洋氣!他好像比先前更愛白話了,——說是要和別人合夥去南方做服裝生意,賺大錢;還白話他一個表兄弟倒騰電子錶發了財,買了四喇叭的收錄機,每天都聽鄧麗君、張帝的歌曲……他說這些話時很興奮,臉憋的通紅,嗑巴的更厲害了。

後來,我再去理髮館剃頭時,就不見了二結巴的蹤影。不知道他去哪裡了。他剃頭的椅子旁,換了一個留小鬍子的小夥子。這個年輕人看上去很老實,他給顧客剃完頭,就蹲到理髮館門口抽一支煙,吐好幾個煙圈,一副悶頭悶腦的樣子……

記憶中的景象有些是模糊的。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理髮館火電匣子的聲響,逐漸被街頭的嘈雜聲淹沒了,街巷的理髮店也顯見得多起來了,只是剃頭師傅大都換了年輕人,店鋪也掛起「美容美髮」的牌子。到國營理髮館剃頭的,多剩下些上年紀的老人。再後來,街上的國營理髮館越來越少,像國營的副食店、浴池、照相館、肉鋪、糧站、菜點一樣,彷彿不經意間,便在人們的視線中漸漸消失了。

這之後的多少年裡,我在這個城市的不同地方,曾遇見過理髮館的幾位師傅。一次是在離西河沿不遠的一條街巷裡,我偶然路過一家小理髮店,隔著玻璃窗看見楚師傅正在給一位老者刮臉(這兒可能是楚師傅的家),他大概是退休後閑不住,在自家南屋開了理髮店,憑著多年的手藝維持一家人的生活。

還有一年夏天,我在一家大飯店門口,看見二結巴和一個年輕女子從飯店走出來,二結巴仍留著長頭髮,穿了一身白西服,戴一副蛤蟆墨鏡,手裡拎著「大哥大」手機;那女人長得又高又瘦,留著齊腰的披肩長發,也帶一副墨鏡,像個摩登女郎。兩人挽著手,說笑著鑽進飯店門口的一輛小卧車,絕塵而去!

而理髮館那個姓謝的女孩,這麼多年我卻始終沒有遇見過, ——不僅僅是姓謝的女孩,這個城市的許多人和事,彷彿都在不知不覺中便淡去了,成了一道過眼的煙雲。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蒲堂雜記 的精彩文章:

TAG:蒲堂雜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