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中國醫學人文大會優秀徵文

中國醫學人文大會優秀徵文

作為一名從醫30年的外科醫生,經常有機會站在生死兩界的邊緣,感受生命最真實的美好與殘酷。

每個生命歷程都是獨一無二的,有人生而錦衣玉食,春風得意;有人卻時乖運蹇,寒窯屋漏。

小蘭(化名)是我治療過的年齡最小的患兒。22月齡大,本該依偎在媽媽懷裡咿呀學語,在父親膝下承歡的年齡,但卻連遭命運的戲弄。在她出生後不久的一天,父親騎著摩托車外出謀生就再也沒有回來:—場摩托車事故讓父親當場撒手人寰。隨後不久,母親也棄她而去,改嫁他人。她甚至不記得父親的樣子,也尚未真正體會到母愛,就被爺爺奶奶「孫當兒養」。

然而,最疼愛她的爺爺奶奶在一年後的另一次車禍中也不幸雙雙離去。小蘭在車禍中受到了嚴重的外傷,導致頸椎骨折脫位,頸脊髓損傷。雙上肢幾乎不能活動,雙下肢也失去了行走功能,她本來還能嬉戲於村野鄉間的生活也因此戛然而止。雖然及時被送至當地醫院救治,但由於年齡太小,即便是當地極有經驗的脊柱外科醫生也束手無策。後來叔叔將她送到了上海,幾經轉院來到了以脊柱外科聞名的長征醫院。可是當急診醫生告訴他這裡也無法接診一個如此小的孩子,讓其再轉院的時候,家人絕望了。

小蘭的叔叔,一名複員軍人,情緒激動,跟急診醫生吵了起來,說:「我已經在上海轉了三家醫院了,這次反正不走了,死活都在這兒,不再轉院了」。

當時分管急診室工作的我接到電話說有人到醫院去鬧事,責成我去處理這一突髮狀況。我從急診醫生那裡了解到,患者來的時候說是找到了一個熟人,但後來熟人介紹的醫生去看了小孩,見孩子太小,就借故說沒有床位,讓急診值班醫生告知家屬把孩子轉到其他醫院去。患兒的叔叔在急診室大吵大鬧,才說出了那番話,隨即又到院部去告狀。

我檢查了患兒的病情:C5/6椎體骨折脫位、四肢不全癱,病情確實危急而特殊。長征醫院乃至整個上海市的確沒有這麼小患兒的手術經驗,難怪患兒家屬被轉來轉去,火氣也越來越大。但是,越是這樣的病情,就隨時可能出現意外狀況,也易引發醫療糾紛。我去處理這件事之前已經得到了某部門的暗示說患兒病情太重、家屬不好搞,最好能勸其轉院。可是,看著小蘭姑姑蹲坐在平板車車輪旁邊的樣子和他叔叔一臉氣憤的表情,我也不禁沉思,我用什麼理由勸他轉院呢?讓人家轉到哪裡呢?長征醫院都拒絕了,上海都拒絕了,哪裡還會收?

我把情況向袁文主任和我的老師陳德玉教授如實做了彙報。我說,家屬的確比較激動,但小孩確實也需要治療,轉院的工作有難度。但關鍵是「這樣的病人我們都拒絕了,上海都拒絕了,還讓人家到哪裡去?」我說我願意跟患者家屬溝通,親自接管這個病人,希望得到老師和主任的支持。袁主任、陳教授醫者仁心,全力支持,並親自上報醫教部,徵得醫院的同意,由我來負責小孩的治療。

但也有人警告我,這樣的病人,要小心沾到你手上;小孩剛好沒爹沒媽的,可能讓你養一輩子;甚至有人說,你是不是為了提職稱,想放個「衛星」呀!我感到氣憤,也感到沒有覺悟的人類思維的好笑。好在有袁主任和陳教授的堅強後盾,我還是接診了這個病人。

家屬的溝通工作其實並沒有預料的那樣困難,因為屢屢受挫的人,其實很容易滿足。小蘭叔叔平靜下來後說:「其實,我也不想吵架,實在是沒辦法了。我也當過兵,連解放軍醫院都拒收了,我還靠誰去?只要你們肯收治,我都聽你們的。」他的舉動,也讓我再次相信每個人的內心都是善的,只不過有時候他的善被周圍的曲意和污濁掩埋了。

但治療的過程確實並不那麼容易。對於年僅22月齡的幼兒,其各項生理指數均不同於常規的成人數據。治療的每一步都需要做周全考慮,大到手術入路的選擇、如何複位、複位後如何固定、麻醉插管、液體的用量等,小到打針所用的針管、手術時所使用的特殊要求的體位墊等,都得一步步落實。更為關鍵的是,按照我們以往的經驗,頸椎前路的固定手術並不困難,但卻會破壞孩子的椎間盤,勢必會影響到她日後的發育。對我們團隊來說,得運用所有的老經驗來進行一次全新的嘗試。

最終,通過各方的全力配合,我們克服了一個個難題。選擇了頸椎後方入路進行手術,術中施行了完美的解剖複位,打破常規將椎管成形手術中的Arch小鋼板豎起來當作側塊鋼板使用,解決了小兒頸椎太小,無法固定的問題。最終以不到10毫升的出血量成功地完成了國內最小頸椎脫位患者的手術。

上帝以他最大的仁慈眷顧了這個飽受苦難的孩子。術前由於恐懼而哭鬧不停的小蘭,在手術之後竟然出奇的安靜,她臉上的從容淡定和生命本身綻放出的勇敢感動了科室的每一個人,全科醫生、護士紛紛給小蘭捐款買了衣服和水果。小蘭出院的那天,她的叔叔要代表家人給治療組的人下跪,被我攔住了。

我們每天都在做很多動作,說很多話,但這些動作、這些話,絕大多數是敷衍,是逢迎,是言不由衷。但當人內心的善良和真誠真正綻放的時候,他的行動,他的話才會真正帶有生命的靈光。我相信小蘭叔叔在想跪下去的那一瞬間,懷揣的肯定不是苦求,不是抗議,而是淳樸的謝意。

術後康復也都很順利。小蘭也一天天站了起來,由慢走搖步到快走撒歡。天真的臉上逐漸忘掉了苦難,吃著一顆棒棒糖就很開心,生命的苦難和甜蜜在她身上都顯得如此的簡單。按照事先的計劃,手術以後的第六個月,我給她做了第二次手術,拆除了固定的鋼板,以釋放她被固定頸椎的活動功能。第二次手術後一年,又給她複查了核磁共振,讓我們所有人震驚的是,她曾經有過損傷的椎間盤竟然完全復原,很難辨認出受過傷的痕迹。就像小蘭的微笑一樣,絲毫看不出她曾經歷的苦難。

小蘭的治療過程,讓我感受到了醫者最強的成就感。我們有時候做的僅僅就是份內之事,但收穫卻遠遠大於付出;而善良的人也總是給你戴上高尚的光環。此後,媒體宣傳了這個特殊孩子的治療事迹,讓我們獲得了巨大的榮耀。

但事情並沒有結束。

就在小蘭出院後3年,我想再對她進行一次回訪時,卻讓我再次無言以對這個世界了。

她的姑姑告訴我們:孩子在前不久,因為肺部疾病徹底離開了她只待過5年的人世。可能沒想到我們會打電話重提孩子,在電話那頭的她哽咽地說:「非常感謝你們能讓孩子站起來。孩子這兩年很開心,在村裡能到處跑,跟小朋友說,她去過上海……」

得知這一消息,我在辦公室默坐了半天,眼前總是浮現出小蘭穿著小碎花裙在鄉間舍旁顛跑的樣子。我第一次為一個病孩流了淚。

上天讓你成為一名醫生,就是對你最大的恩賜,讓你處在善惡的漩渦中,儘快能修鍊成人。小蘭似乎生來的使命就是告訴我們,生命是無常的。有的生命可能就是把百年的時光濃縮在某一刻進行綻放。但沒有覺知的人們卻意識不到這韶光一現的珍貴,因而錯過了生命賦予我們開悟的機會。我慶幸在小蘭的治療過程中選擇了擁抱而不是鄙棄。是一個5歲的孩子用她短暫的生命歷程告訴了我:生命的懸線是那麼的脆弱。而作為醫者,上帝把那根懸線交在了你的手裡,是一種多麼神奇和神聖的恩睞。恩寵成醫,你應當竭勇以承。

(本文刊登於《中國醫學人文》雜誌2018年第8期,作者:王新偉,作者單位:海軍軍醫大學附屬長征醫院)

2018年中國醫學人文大會

時間:2018年8月30-31日

地點:北京國際會議中心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中國醫學人文 的精彩文章:

優秀論文——老醫生的懸壺濟世心

TAG:中國醫學人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