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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東坡的感覺與朱子的理念

《太極圖說》的觀念表現的是渾天說之後的意思,認為人和萬物都是在天地之間產生的,都是受氣的影響。這個氣最主要的是陰氣和陽氣,陰陽二氣的結合產生了人,也產生了萬物。比如說在黃河以北的地區,四季分明。到了春天,暖氣出來以後,萬物復甦,樹也長葉子了,動物進入發情期,雌雄開始繁衍新的生命,這就是萬物化生。萬物化生要符合天道法則。天道是什麼?董仲舒在他的《春秋繁露》裡面就有對天道的總結,簡單的說法,天道就是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四季循環。所以太極圖都是圓圈。

但是朱熹把講宇宙萬物化生的太極圖解釋到理的層面了。他說太極只是天地萬物之理,理是本體,是永恆存在、不生不滅的。生滅變化的是氣,是太極當中的陰氣和陽氣,整個陰陽變化的理是太極。理是本體,氣是理的作用,所以有理便有氣流行,發育萬物。他採用了小程《伊川易傳》的說法,「伊川說得好,曰『理一分殊』。合天地萬物而言,只是一個理;及在人,則又各自有一個理。」天地、萬物、人,如果要講理,只有一個理,但是氣可以有各種各樣的表現。他強調只要有氣,理就在其中。同時理學流行以後還有一個觀點,中國人不喜歡抽象地講理,都認為理在氣中,理在事中,所以我們經常說,要擺事實講道理。但是西方的大哲如康德、黑格爾的理論中有什麼事實?空間有事實嗎?沒有。時間有事實嗎?也沒有。他們講的只是空間的形式、時間的形式。我們現在講的哲學實際都是德國古典哲學的那一套,比如必然性、偶然性、關係、狀態這些,這都是康德的範疇裡面的,但這些都是邏輯,不是理念。朱熹講的理是一種先驗的,你得先承認它有一種理的存在,然後再談具體的氣化。但是朱熹也講了,離開了氣,理也就顯現不出來了。所以理一分殊就是講理氣的關係。

「《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業。」這幾句話也可以理解為周敦頤宇宙論思維模式的來源,在陰陽交匯、調和的運動中展示對萬物生成和人的生命形態的獨特認識。朱熹則進了一步,他認為太極是天地萬物之理,理作為本體是無形無影無始無終的,理就是無極。周敦頤解釋太極圖是「無極而太極」,朱熹的解釋是「無極而有理」。但是他說理的前面還講了一個無,那個無極的「無」就是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就是老子的「有生於無」。

我們把老子的思想概括成一句話:無的智慧。「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古代輪胎外面一圈有輻條,車軸的中間是空的,這些空的才是有用的。天津大學就把老子的這段話刻在建築系大樓的牆壁上。建築藝術的真諦是,建築不是牆有用,不是窗子有用,不是門有用,而是這個牆當中的空間有用。建築設計設計的就是這個空間,不是設計牆,不是設計門窗,只考慮到門窗是低級的,達不到老子無的這種空間智慧。

實際上朱熹進一步由宇宙論深入到本體論,指明「太極只是天地萬物之理」,而此理是不依賴任何條件的絕對存在,象無極而太極一樣,無始無終,不生不滅。理作為抽象的形而上的本體,是一切具體的形而下的事物生成變化的根本規律和最高原則。在還沒有天地之前,天理就先驗地存在著,天地萬物皆有成有毀,其性理或道理則超越於成毀之外。先有此理,才會有天地的動而生陽和靜而生陰,才能化生萬物。人要講道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朱熹說理得之於天,存之於心,所以他在解釋《中庸》開篇「天命之謂性」時說,人性是由天所命的,是天命,這個「性」就是理。朱熹的性理說是從這裡來的。性也好,理也好,都在人心裏面,而這種觀點實際上又是從佛教,尤其是從禪宗的理念中來的。禪宗六祖慧能的《壇經》中表達的思想,認為西方凈土在就在自己的心裏面,學佛只要明心見性,明白了自己的心,看到了自己的性,你就成佛了。

佛教傳到中國以後,有兩種學說對中國人的影響比較大,一個是般若學,就是佛學的智慧。般若學最核心的概念是性空,即萬物的本性歸結到底是空的。一般人看到的都是種種色相,而有智慧的人看到的是空。另外一個就是佛性論,認為萬物都有佛性。所以在敦煌本沒有發現之前,六祖《壇經》里有一首很有名的偈子:「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後來敦煌本被發現後,發覺那首偈子原本是「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佛性常清凈,何處染塵埃。」這說的就是佛性論。佛性論對中國的影響也比較大,它認為人人都有佛性,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佛性論中有一種道德理想主義的東西在裡面。比如四大菩薩中有一個地藏菩薩,他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地獄不空,誓不成佛。」菩薩和佛的區別就在於菩薩還沒有成佛。菩薩叫菩提薩埵,菩提表示覺悟,你一覺悟就變成佛了;薩埵表示你有感情了,你就和芸芸眾生連在一起了。所以菩薩是往下和眾生在一起,往上可以成佛。

佛性論也影響到了朱熹。朱熹講「天命之謂性」,講天理是生生之德,講人性本是善良的。《周易·繫辭》用「廣大」來形容天地:天的特徵是廣生萬物,陽光雨露生成萬物,陽光普照大地,它是無私的;地的特徵是大生萬物,人也好、動物也好、植物也好,都是在大地上長出來的。廣大,生生之德,這被認為是最高的品德。朱熹把生成萬物的宇宙論落實到「理」和「氣」這兩個理學的基本概念上去,然後又把這兩個概念對應到心性內容上來。理到人性當中就可以稱之為「性」,性就是理,理就是純粹的善惡。天理指的天地的生生之德,能夠生出萬物來,沒有任何私念,即善的最高境界。天命之謂性」那個「性」指的就是性理,性理是我們做人的根基。性理是至善,最高的善,而最高的善就是他的品德。所以道德的實際含義就是你對別人有好處,你就是一個有道德的人;你不能給別人好處,你就是一個沒德的人;你侵佔了別人的利益,你就是一個沒道德的人。

朱熹把「理一分殊」從宇宙論變為本體論以後,想把它應用到心性論上面來。在心性論方面,朱熹最簡單的說法就是「心統性情」,人心是由性和情所構成的,性是本體,情是作用。佛教講明心見性就能成佛,但是它有個條件,就是把人世間的恩恩怨怨,特別是男女恩怨一刀斬盡。男女是人生之大欲,如果有人能夠捨棄,他多麼英雄!所以朱熹曾說過,沒有血性之人,學佛學不成,做道也做不成。朱熹就發覺了佛教的明心見性有個缺點:情字沒有著落。心性論講心,講性,卻沒有講情,有源頭沒有活水。性命、天理是源頭,是善的源頭,它的源頭是很清凈的,但它只是源頭,沒有活水。活水從源頭出發以後,會有各種水流都匯進來,包括污泥濁水也都匯進來,但這才是真正的生活。所以佛教有個說法叫「人間地獄」,人間就是地獄。我們就像地藏菩薩一樣,在人間也可以成佛。地藏菩薩的造像是一手拿著金剛杵,一手捧著夜明珠,寓意著用金剛杵扣開黑暗地獄的大門,讓夜明珠引領光輝。那麼心性論有了源頭,活水的問題即情感的問題怎麼解決呢?首先,活水指的是哪種情感?我自己理解,應該是真情或者是親情,不是愛情。因為愛情比較強烈,也容易過去,愛情中也夾雜著慾望,情和欲的分界線非常模糊。喜怒哀樂之已發和未發,這都是感情問題。過去我們對理學有一種偏見,認為它是「存天理,滅人慾」的,但朱熹要讓一個「情」字有著落。

這裡面實際上也涉及到氣的問題。孔子講氣,稱之為叫血氣,人活著得靠血氣,血和氣沒了,人就完了。他說「少年之始,血氣未定,戒之在色」,中年時期「血氣方剛,戒之在斗」,老年「血氣既衰,戒之在得。」即少年之時不要貪色,中年之時不要鬥來鬥去,老年之時不要貪得無厭。實際上這裡的血氣就跟人的慾望連在一起了。所以朱熹在講性的時候,把人性分兩種,一種是叫天地之性,就像天地的生生之德一樣,是純善的、沒有雜質的;還有一種叫氣質之性,氣質之性就是有善有不善,那麼善和不善的區別就是什麼是天理,什麼是人慾。

關於什麼是天理,什麼是人慾,在《朱子語類》里朱熹有很多解釋。我們看最簡單的解釋,他拿吃飯做比喻,說我要吃飯,這是天理,但是我要吃好的飯,這就是人慾。他還舉了例子,比如說刀,用來殺人就是壞的,用來砍柴就是好的;比如說火,用來煮飯就是天理,用來燒房子就是人慾。心裡有不滿足,這就是人慾了。所以說論性還要論氣,「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講血氣要歸結到做人的道理上來。為什麼老了血氣衰了,就要戒之在得呢?其中表現的就是儒家的中庸思想。「中庸」這個詞也可以反過來解釋,「庸」當「用」講,「中庸」就是「用中」。中庸就是無過無不及,增之一分則太胖,減之一分則太瘦。中庸就是度,做任何事情都有一個度,過了不行,不到火候也不行。度是最難把握的。「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中和的和是感情有節制,不泛濫,喜怒哀樂已發而有節。

朱熹說「理者,天之體;命者,理之用。」這句話解釋的就是《中庸》的「天命之謂性」。然後「性是人之所受,情是性之用。」所以人的情要受你的性理的支配。這都是《朱子語類》裡面論述心和性情的關係的。《朱子語類》中還有「性不可言。所以言性善者,只看他側隱、辭遜四端之善則可以見其性之善。如見水流之清,則知源頭必清矣。四端,情也,性則理也。發者,情也,其本則性也,如見影知形之意。」「性不可言」,性作為本體是沒法講的,本體只能是無,無是沒法講的。「言性善者」指的是孟子,「只看他側隱、辭遜四端之善則可以見其性之善」,側隱之心就是同情心,人類的最基本的感情就是善的出發點。「如見水流之清,則知源頭必清矣」,如果你這個情的活水是清的,那表示你這個性的源頭也是清的。這句話中他提出了一個問題,就是儒家思想裡面對情採取一種包容的態度或者說克制的態度,他不喜歡那種非常強烈的情,而喜歡那種比較平淡的情。宋代的審美就講究一種平淡,平淡是最美的,水無味,但是無味之味是最美的味。性情的把握,理論上說是容易,具體來做比較難。

朱熹講的理,天理也好,性理也好,義理也好,都有一種先驗的邏輯的假設。我先假設人是性善的,你承認了我這個假設,我下面的話才說得通,否則就是對牛彈琴了。如果是只講到性理、天理而不講血氣,不講情感,人生還是不太完整的。朱熹講性是形而上的理,是本體,它本身是不可見、不可聞的,只有通過情、義來體現。除了「明明德」,明的那個「天命之謂性」的性理,我還要明自己的性理。

怎麼明性理呢?儒家有三綱八目,三綱是明德、親民、止於至善,八目是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一個人的心正還是不正,不好講,只有從意來講,看意是誠還是不誠。跟二程同時期的張橫渠有句名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他說的「繼絕學」的「絕學」,按照朱熹的解釋,指的就是孔子的仁學和孟子的性善論。

性善論是儒家思想的一個前提。這也是佛教傳到中國以後,其佛性論能被我們消化、吸收的原因。而基督教認為人都是有原罪的,人性是惡的,因為有罪,才需要去懺悔。基督教從明朝時期開始傳入中國,從利瑪竇到現在幾百年了,還是有一點難融。難融的原因,就是我們的基本出發點不一樣。孔子講仁,他認為仁要以孝為基礎,他是以人的日常的親情關係為基礎來講或者以血液親情關係來講的。那麼孟子講性善也是由人際關係的一些道德準則和感情體驗里來講的。

清心悅讀

橫山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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