殖民太空會導致人類更快滅亡?
利維坦按:卡爾·施密特認為,政治(概念)就是區分敵友。後來,德里達把這個觀點給解構了,後者認為,友誼在政治領域的對立面不是「敵意」(enmity),而是「敵對」(hostility)。這是說,政治敵人對我並非一定具有敵意,我對他亦然。那麼,針對人類未來殖民之後的宇宙呢?從人類分化出來的各個新物種之間,這種潛在的敵對會造成什麼事件?介於宇宙已經存在足夠久,而人類足夠年輕,我們往往會產生一個先入為主的猜測——假定非地球環境確實也能孕育出智慧文明,那麼人類肯定不是宇宙中誕生的第一個智慧生物。
但是萬一呢?按照本文邏輯去推論的話,我們怎麼知道人類就一定不是開啟宇宙生命篇章的「母體」?假以時日殖民太空,假以時日進化成形同陌路的各類生命體,地球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母星」。儘管這個想法非常自我中心,希望非常渺茫,但是萬一呢?
文/Phil Torres
譯/斬光
校對/喬琦
原文/nautil.us/blog/why-we-should-think-twice-about-colonizing-space
本文基於創作共同協議(BY-NC),由斬光在利維坦發布
圖源:The Space Academy
有很多原因可以解釋為什麼太空殖民看起來很有吸引力。深受大眾喜愛的天文學家尼爾·德格拉斯·泰森(Neil deGrasse Tyson)認為,這一想法能夠刺激經濟發展,激勵下一代成為科學家。SpaceX創始人伊隆·馬斯克(Elon Musk)強調:「讓生命布滿多個行星,這裡面有很強的人道主義因素……萬一地球上發生了大災變,人類還能藉此延續下去。」NASA前局長邁克爾·格里芬(Michael Griffin)則將其稱作事關「物種存續」的大事。已故天體物理學家史蒂芬·霍金(Stephen Hawking)曾做出推測,若人類沒能在100年內殖民太空,那麼我們就可能面臨滅絕。
嚴格來說,人類最終的確需要逃離地球才能求得生存,因為太陽在大約10億年後就會讓地球變得不適合人類居住。
但對於眾多「太空擴張主義者」來說,逃離地球的意義可遠遠不止避免滅絕的宿命:它意在開發宇宙中海量的資源,創造天文數字的價值,以實現某種烏托邦一般的世界。
比如說,天體生物學家米蘭·瑟克維克(Milan Cirkovic)計算得出,如果我們殖民了我們所在的室女座超星系團,那麼每個世紀就會有大約1046個人類降生於世。這讓尼克·博斯特羅姆(Nick Bostrom)得出結論,如果我們沒能實現太空殖民,那將是一場悲劇,因為如此一來,這些潛在的「有價值的生命」將永遠不能降生,實在是有損道德。
但這樣的人間值得數萬億的生命降生嗎?太空殖民會釀成反烏托邦的惡果嗎?
受到政治科學家丹尼爾·杜德尼(Daniel Deudney)即將出版的新書《暗黑天空》(Dark Skies)啟發,我近來在《未來》期刊(Futures)上發表了一篇文章,決心仔細考察一番這個問題。
我的結論是:太空殖民會提高人類滅絕的概率,而非降低。
我的論據基礎是
進化生物學
和國際關係理論
的思想。而且,我假設宇宙中不存在其他技術發達到足以殖民太空的高等文明(近來的一項研究表明,事實的確如此)
。
(arxiv.org/pdf/1806.02404.pdf)
圖源:The Space Academy
如果我們人類從地球跳躍到了火星,然後又從火星來到臨近的、可能適合人類生存的系外行星,比如波江座ε星b、格利澤674b、格利澤581d等,那麼考慮一下,人類會發生什麼變化?
每一顆行星都有能夠驅動達爾文式進化的獨特環境,並隨著時光的流逝產生新的物種——就像地球上某個物種遷徙到新的小島上會進化出與祖先不同的性狀一樣。
在人造環境中,例如在「奧尼爾圓柱」(O"Neill cylinder)式宇宙飛船內部,進化同樣可能發生。這是一種大型圓柱形結構,繞著自身的軸線旋轉來創造適合人類的重力。一旦人類滿足了自然選擇導致進化的基本條件——比如生殖差異、遺傳可能性,以及遍及整個群體的性狀變化——那麼,進化的壓力就會造就新的生命形態。
藝術家對於
「奧尼爾圓柱」的構想圖。奧尼爾的大圓筒圍繞著自身的軸線旋轉,每分鐘一次,在環形的內壁模擬出地面的重力(人工重力)。圖源:維基
但是我們可能會使用技術來增強或魔改自己的身體和大腦,這一人體電子化
(賽博格化,cyborgization)
的進程對於未來生存在系外行星和飛船中的人類來說,比起環境因素更能影響進化的軌跡。
其結果可能是創造出新型生命,他們具有完全不同的認知結構
(或者說心智能力)
、情感系統、身體機能、壽命,等等。
換句話說,自然選擇和賽博格化,會導致人類在殖民宇宙的過程中
分裂為多個物種
。
與此同時,在宇宙中的擴張還會導致意識形態多樣化。穿越時空的人類會創造自身的文化、語言、政府、政治體系、宗教、技術、禮儀、規範、世界觀,等等。其結果是,不同的物種會發現,隨著時間飛逝,他們越來越難以理解對方的動機、意圖、行為、決定,一切的一切。甚至,操有不同外星語的物種之間根本就不能溝通。
更可怕的是,有的物種甚至可能開始懷疑大家口中的「他者」是否具有意識。這很重要,因為如果物種Y不能體驗到痛苦,那麼物種X可能就會從道德上覺得無需關心物種Y。
畢竟,我們根本不為腳下被踢飛的石子擔心,因為我們不認為石頭會感受到疼痛。所以,我在《未來》期刊中的那篇文章中寫道,
物種多樣性和意識形態多樣性會使眾生陷入「不僅不同,而且不和」的境地。
圖源:Gfycat
這就會產生一些問題。
首先,上述物種間的巨大差異會切斷他們的互信。
如果你疑心鄰居可能會偷你、搶你、甚至殺你,那你的鄰居也會這麼懷疑你。如果你受到了鄰居的懷疑,那你就會想要布置有效的防禦措施,來抵禦可能的攻擊。但你的鄰居也會這麼推理:她不能完全確定你不會殺她,那她也會布置防禦措施。問題在於,因為你不能完全信任她,那你就會懷疑她的防禦其實是攻擊計劃的一部分
。所以,你就會隨身攜帶刀具,而她自然就理解為你在威脅她,轉而就買了槍,你們的矛盾就這樣層層升級。在國際關係領域,這種情況叫做「安全困境」,它會導致各方勢力的武裝程度螺旋上升,極大地增加了衝突發生的可能性——即便各方勢力真誠地渴求和平。
所以,若他們不能完全互信,那怎樣才能將自己從安全困境中解脫出來呢?就個體層面而言,
一種解決方案就是托馬斯·霍布斯(Thomas Hobbes)所說的「利維坦」。
其核心思想是,人們聚在一起商量:「既然我們不能建立完全互信,那我們就建立一個獨立的統治系統吧,由它來負責調解各種爭端,也只有它才能合法使用暴力。
這樣,我們通過用統治集團替代無政府狀態,達成了用法律和秩序替代持續安全威脅的目標。」
霍布斯並不認為這是政府出現的原因,只是認為這種困境給了政府存在的合理性。
據史蒂芬·平克(Steven Pinker)所言,利維坦是近幾個世紀以來人類暴力減少的主要原因。
圖源:Cosmos on Nautilus
這裡的要點是:如果你和我這樣的個體能夠通過建立統治系統來克服鄰居對我們的持久威脅,那麼,或許,未來的物種也能聚在一起,建立某種宇宙統治系統,同樣通過用統治集團取代無政府狀態來確保和平。
不幸的是,在「宇宙政治學」領域,這一做法看起來很沒前途。
其中一個原因是:國家為了在公民間維持法律和秩序,它的各種附屬機構,比如執法機關、法院等必須能協調運轉。如果你因為被搶劫報了警,警察卻等了三周才出現,那在這樣的社會裡生活還有什麼意義呢?
你自己一個人過也不會比這差!所以,問題在於,宇宙政府系統的各個附屬機構能否足夠有效地運轉,從而及時解決爭端,或在遇到其他具體問題時做出自上而下的決議。換句話說:如果宇宙的某個角落爆發了衝突,那麼政府相關部門能否及時響應,阻止事態惡化?很可能做不到,因為宇宙的空間太廣闊了。讓我們再想想波江座ε星b、格利澤674b、格利澤581d。
它們距離地球的距離分別是10.5、14.8、20.4光年。這意味著,在2018年寫下這句話的此刻發出一個信號,直到2038年才能抵達格利澤581d。
而以1/4光速行駛的宇宙飛船直到2098年才能抵達,而它發出的安全抵達的信號在2118年才回到地球。就系外行星而言,格利澤581d已經是相當近的了。再想想離我們較近的室女座星系和三角座星系,它們分別距離地球250萬光年和300萬光年。再遠一些,在我們所處的本星系群里大約有54個星系,跨度達1000萬光年,而我們已知的宇宙的直徑則多達930億光年。這些事實讓建立有效宇宙政府的努力看起來毫無希望,它怎麼能在宇宙尺度上來執行法律、做出決議呢。
宇宙就是辣么大,因此,政府就是不能建立自上而下的法律和秩序。
波江座ε星b,也被稱為天苑四b,行星編號為HD 22049b,是一顆位於波江座、距離地球約10光年的系外行星。其母星為波江座ε星,該行星的發現使波江座ε星系統在2012年10月半人馬座α Bb被發現以前是距離太陽系最近的行星系。圖源:Astrozing
但還有一種獲取和平的策略:未來的文明可以使用威懾策略來阻止其他文明率先發起攻擊。
它可以表達如下:「我不會首先發動攻擊,但如果你先攻擊了我,那我就能在反擊中徹底摧毀你。」 但這種策略有一個前提,就是必須讓對方確信你確實能夠實現報復。
這就是美國和蘇聯在冷戰中遭遇的困境,人稱「相互保證毀滅」機制(mutually-assured destruction,簡寫為MAD)
。但我們又要問了,在宇宙政治學領域,這個策略行得通嗎?看來還是不大可能。首先,想像未來會有多少個物種:多達數十億個。儘管有的物種會因距離太遠而互相構不成威脅——不過,看看下面列舉的那些武器你就知道,其實也不存在完全不構成相互威脅的物種——在某個物種所在星系的後院里還是會有數不清的他者。問題在於,他者實在是太多了,令人難以確定究竟是誰發起的攻擊。
而如果無法高度確定挑釁者的身份,那麼該物種的威懾策略就不夠可信。如果某物種的威懾策略不夠可信,那麼其實它就相當於沒有這個策略!
圖源:Araan Schmidt Sculpture
第二,想想未來宇宙文明利用的武器有哪些:重定向小行星
(又名行星炸彈)
、「上帝之柱」
(即一根棒子從外太空靠重力降落到地表產生巨大衝擊)
、太陽槍
(即一個大型太空凹面聚光鏡)
、激光武器
(比如「死星」)
,毫無疑問,還有一系列我們難以想像的超級武器。
有人還設想,宇宙目前所處的狀態或許只是「亞穩態」,而超強粒子加速器能夠將宇宙推向一個更穩定的狀態
(也就是說,讓真空都發生衰變)
。
這會以加速器為中心產生一個以光速擴張的氣泡,氣泡內的一切都統統湮滅——同時,這也開啟了另一個可怕的可能,某個自殺崇拜的邪教創造出一個足以毀滅整個宇宙的粒子加速器。
那麼問題來了,存在能夠中和這種風險的防禦性技術嗎?這裡有很多可說道的地方,但就目前這個主題而言,
從歷史上看,防禦手段總是落後於進攻手段,導致各勢力存在一個高度脆弱的時期。
這點很重要,因為就「存在性威脅」超級武器而言,某方只要短期內沒有防禦措施,就會有滅族的危險。
所以,依我看,這些都嚴重地降低了威懾策略的可信度。就跟上邊提到的鄰居一樣,如果物種A不能讓物種B確信「如果B攻擊A,A就會發動有效的毀滅性反擊」,那麼B也許就會鋌而走險攻擊A。事實上,B甚至無需心懷惡意就能發動攻擊:只要B擔心,無論近期還是遙遠的未來,A有可能攻擊B,那麼對於B來說,發動先發制人的攻擊就是合理的,這樣能防患於未然。想想廣闊宇宙中錯綜複雜的多方勢力吧,這種困境該有多麼絕望,很明顯,衝突是幾乎不可能避免了。
圖源:tumblr
我寫了這麼多,主要是想論證,不要隨隨便便就預測說,太空冒險
必然
會讓我們更安全或存在得更久。
想要殖民火星的那些組織,比如SpaceX、NASA和Mars One應該認真考慮這一點了。人類遷移到其他星球,怎麼會不把自己的問題帶過去呢?眾多物種散布宇宙,若他們難以達成互信,而又存在足以毀滅整個文明的武器,那他們怎麼可能保持和平呢?
過去,人類已經做出了很多災難性的壞決定。而這裡面,有很多決定是本可以避免的——如果決策者多思量一下搞砸了的後果的話,比如說,做一個「事前驗屍」
(premortem,一種預先假設事情失敗,之後反推敗因的策略)
的分析。太空殖民對於如今的我們來說,已經快要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咱們可別一頭扎進水裡,卻發現那水還淹不住腳脖。
本文作者菲爾·托雷斯(Phil Torres)是人類繁榮計劃(the Project for Human Flourishing)的主管,著有《道德、遠見和人類繁榮:滅絕風險導論》(Morality, Foresight, and Human Flourishing: An Introduction to Existential Ris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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