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子力學最荒誕的地方究竟在哪裡呢?
歷史上,在自然科學界, 一直在爭論一個重要的課題:光是粒子還是波。一吵吵了幾百年。
在牛頓時代,雖然波動說更加符合人們的經典思維,但牛頓一個人就扭轉了整個戰局,結果粒子說佔了上風。在牛頓光輝的科學成就的背後,是一份沉重的情感代價:年輕的牛頓,在英國鄉下的蘋果園,同時收到了上帝砸來的兩個蘋果:一個是科學史上最著名的「萬有引力」蘋果,還有一個是他和美麗的小表妹的兩情相悅。牛頓選擇了科學的蘋果,錯過了亞當和夏娃的蘋果,最終一生未娶。
一百多年後,麥克斯韋優雅的電磁方程式問世,原來,光是電磁波的一種特殊形式。在赫茲用實驗證明了麥克斯韋方程式後,光的波動說立刻獲得壓倒性的勝利,一統江山。
麥克斯韋,一個典型的英國紳士:保守刻板,孤僻寡言。但這樣一個保守的紳士,一生中卻做了兩件很不保守的事情:一件是推翻了牛頓關於光學的經典理論;還有一件,是玩了一場感人的姐弟戀。新娘子34歲,在維多利亞女王時代是一個典型的老姑娘。據說,這位老姑娘不僅比新郎大七歲,而且不穿高跟鞋也要比新郎高半個頭。
麥克斯韋在情詩中這樣抒發他的情感:「你和我將長相廝守,在生機盎然的春潮里,我的神靈已經,穿越如此廣闊的寰宇?」顯然,他已經分不清愛情世界和電磁世界的界限了。
但其實,無論粒子說,還是波動說,兩家背道而馳卻彼此糾纏的學說(這情形,讓人想起「量子糾纏」。從大自然到心靈世界,宇宙的對稱性無所不在),手上都握有能夠徹底顛覆對方的致命的實驗數據。這真是一件傷透腦筋的事。
歷史走到了光怪陸離的二十世紀。伴隨著世界大戰的腳步,物理學界也發生了兩件地動山搖的大事:相對論和量子力學相繼誕生。
今天,我們都知道,相對論是和一個光芒四射獨孤求敗的名字緊緊聯繫在一起的:愛因斯坦。
而量子力學更像是一次集體創作。故事的版本是這樣的:
二十世紀初葉,就在人們認為物理學已經成了雞肋,再也沒有什麼新發現可以挖掘的時候,一個叫普朗克的德國年輕人僅僅出於個人興趣,選擇了物理學作為他的畢生事業。雖然他的老師勸告他,理論物理學家現在能做的事,就是在小數點後再多加幾個零。但幸運的是,他是一個貴族,不需要為生存而學習。
這個幸運的年輕人,在一次偶然的數學公式的推算中,得到了一個奇妙的常數:「普朗克常數」。它意味著,光和能量不是一個光滑的如同波浪的流線運動,而是被分割成一份一份的。—— 「量子」誕生了,天下從此大亂!
隨著「量子」的誕生,理論物理學界被劃分為兩大陣營:以丹麥人波爾和德國人海森堡為首的正規軍,集中在丹麥首都哥本哈根的大本營,堅持「光是一種粒子」;以愛因斯坦和薛定諤,以及浪漫的法國王子德布羅意為首的游擊隊,則分散各地,各自為戰,堅持「光是一種波」。
奇妙的事發生了!
幾乎前後腳,海森堡發明了矩陣公式,而薛定諤發明了波動方程。兩者分別從粒子說和波動說出發,卻殊途同歸,都能夠從數學上完美地推算出所有的實驗數據,就像一對孿生兄弟。
自然科學史往往散發著濃厚的浪漫主義人文氣息。根據歷史記載,海森堡在一個美麗的海島上閉關。在矩陣公式誕生的那個黎明之前,他終於「開悟」,興奮的他爬上一塊陡峭的岩石,迎接曙光的來臨。而在世界的另一個角落,阿爾卑斯的雪山上,一生風流的薛定諤,因為和妻子吵架出走,帶著一個神秘的老情人在小木屋裡浪漫無限。薛定諤方程就是這段浪漫史的結晶。也許是受到了情愛的滋潤,薛定諤的波動方程,遠比海森堡的矩陣公式更加簡潔優雅,討人喜歡,乃至哥本哈根的同事們全都「背叛」了海森堡,紛紛採用薛定諤方程來推算他們的理論和實驗數據。
問題是矩陣公式和薛定諤方程,這兩個「好基友」,在應用中就像一對孿生兄弟,在理論基礎上卻截然相反,背道而馳,似乎天生的一對死敵。——光到底是波,還是粒子?幾百年的爭論,走到了路的盡頭,是時候讓這兩個孿生兄弟認祖歸宗,攜手相聚了。
終於,一個幽靈,「波粒二象性」,橫空出世。哥本哈根的教父玻爾和他的年輕教徒們,得到了一個驚人的結論:原來,光又是波又是粒子!
這啥意思?簡直是越聽越糊塗了!這時候,作為量子力學的教父,波爾說話了:上帝在擲骰子。
這句話,用量子力學的語言表達,就是:在沒有人進行觀測的時候,光是一種概率波;一旦被觀測,它立刻坍縮為粒子。
下面,我們試著換一個比較生活化的語言來解釋:
打個比方,在你沒有結婚之前,你對未來的伴侶一定會有很多美好的憧憬。每一種憧憬都有實現的可能。你可以選擇不同性格的人,作為你的戀人。你甚至可以把所有可能性的最美好的一面,都集中在一起,陶醉其中。總之,你擁有無限的可能性。
但是,受限於你的長相,收入,談吐,居住的城市等等,每一種可能性的概率是不一樣的。比如,在我們多倫多,嫁給一位高富帥的可能性也許會比溫哥華要小一點,而找個西方男朋友的概率要比中國國內大很多。你甚至有可能當一次灰姑娘,在古巴的某個海灘上遇到一個異想天開的沙烏地阿拉伯酋長的兒子,雖然這個可能性的概率很小,但誰也不能否認這種可能性確實存在啊。
所有這些不同概率的可能性,匯聚成一個虛無縹緲的「概率波」,它瀰漫在廣闊的時空中,而不是集中於一個具體的點。這個人生未來的概率波,雖然不是真正的現實,卻遵循著自己的發展軌跡。
比如,在生活里,如果你不幸是一個醜小鴨,那成為灰姑娘的概率就非常非常小。但是,感恩韓國整容業的發達,你多了一次後天的選擇機會:你可以選擇去韓國整容,也可以選擇保持原貌。如果你毅然選擇了前者,讓自己的臉蛋和錢包同時挨一刀,你的人生概率波,立刻會演化出新的可能性:你可能變成一道非常靚麗的風景,但你也可能徹底毀容,「變成」憤怒本尊金剛亥母。
讓我們樂觀一點吧,假設你最近做了一次非常成功的整容。於是你心情大好,計劃著獨自一人到古巴的海灘上吹吹海風,順便試試自己的手氣。這時候,和最初的概率波相比,你遇見沙特王子的概率波立刻就會收穫三個漲停板。
然而,概率波畢竟只是一種可能性,並不是真正的現實。然後,作抉擇的時刻終於來臨。當你心甘情願,或者心有不甘地,戴上鑽戒的那一刻,你曾經擁有的美好的無限可能性全都坍塌了,化為一個非常真實的男人,站在你的面前。這個男人的長相性格收入可能還不錯,但是和你曾經集中了無限可能性的美好想像中的那個「白馬王子」形象,還是相去甚遠。好在,荷爾蒙的麻醉作用還沒有過去,你們還有一兩年的時間可以慢慢磨合,然後一起慢慢變老。
同樣道理,在微觀的量子世界中,在沒有觀測的時候,光就是一個有著無限運動軌跡的可能性的概率波。一旦被觀測,它立刻隨機選擇其中一種可能性,坍縮為一個具體的粒子。
在量子力學的微觀世界裡,光的概率波坍縮為某個特定粒子,這是一個隨機性的選擇,也就是說,這是一個有點碰運氣味道的純粹的偶然事件。此時此地,傳統科學信奉的因果律失效了。這就是愛因斯坦非常不高興的原因。他憤怒地對玻爾說,「老頭子(指上帝)是不擲骰子的。」
看似幸運的是,雖然你作為個體,最後選擇的老公具有一定的偶然性。但是在多倫多這個城市,有無數像你一樣的白領單身年輕女性。在每年的社會調查中,她們這個群體的婚姻統計數據,大體都是穩定的,有一定的必然性和因果規律。換句話說,無數偶然的個性選擇,匯聚成一個有著必然性的宏觀大數據。
同樣道理,雖然因果律在量子力學的微觀世界裡失去了管轄權,但是在宏觀世界裡,它依然有效。因此,我們可以繼續坐地鐵,不用擔心突然爆炸,前提是安保措施非常嚴格;也可以繼續喝昂貴的非轉基因牛奶,不用擔心會導致傳說中的不育症甚至白血病。最重要的是,量子力學家們說,宏觀世界的相對穩定,確保了「你坐在二樓的沙發上,不會因為地板的突然消失,而掉到一樓女主人的席夢思床上。」
然而,事情的荒誕,遠不止於此,量子理論對傳統觀念的顛覆性,遠遠超越了人們的想像力。玻爾曾經說過,如果你在公園裡,和一個陌生人坐在一條長椅上,和他慢慢地慢慢地講量子力學,他如果沒有把你當成一個瘋子而恐懼地一點點挪開自己的身體,那他一定是根本沒有聽懂量子力學。
那麼,量子力學最荒誕的地方究竟在哪裡呢?根據量子力學,光其實只是一個特例而已。其實,所有的物質世界都在劫難逃。於是,真正的大麻煩登場了。
讓我們還是結合比喻,講得盡量簡單易懂些。
物質世界是各種分子,原子組成的。分子和原子的多樣性,造就了五彩繽紛的物質世界。對此,大家沒有異議。繼續往微觀世界走,比原子更小的,是質子,電子,夸克等微粒子。再分下去,就是量子或能量場。
我們曾經認為,世界的基本元素,那些秉性各異的微粒子,是實實在在的。這些實實在在的微粒子,組合成了我們實實在在的宏觀世界。可是,我們突然意識到,在最微觀的世界裡,所有的物質的差別和多樣性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以類似光的形式(能量場)存在的能量的海洋。
在這個光或能量的海洋里,因為觀測的緣故,「隨機出現了很多粒子」,而組合成了多姿多彩的宏觀物質世界。其實,這些粒子,只是能量場或光的密集形式,從未改變過能量場的本質。
關於能量如何聚集為宏觀世界的理論可謂五花八門,但核心的內容,都可以歸納為一點:本質上,宏觀的物質世界從來沒有離開過光明或能量的海洋。並不是說,通過觀測,能量轉變成了粒子,將來粒子又通過衰變,逐漸變回能量。並不是這樣。而是說,不管有沒有觀測,從來都是一片能量的海洋。有觀測的時候,大自然會「聚集」為「粒子堆」,但本質就是能量的海洋。沒有觀測的時候,大自然就是一片如同虛空一般虛無縹緲的光明或能量的海洋。
這樣說,對很多人來說,還是有點「燒腦」。我們打個比方,事情的奧妙之處,就會非常清晰了:
在一個亘古以來就一直存在卻從來沒有人闖入過的大沙漠里,到處都是沙子,一模一樣的沙子。因為「風」,這些沙子堆積成了各種形狀的小丘。有的像宮殿,有的像城堡。有的像老虎,獅子,有的像人。
但是,沙漠自己不會有「老虎,獅子,人」的概念。沙漠沒有任何概念。有的只是一模一樣的沙子。沙子,沙子,除了沙子,還是沙子。沒有老虎,沒有獅子,沒有人,只有沙子,這是一片沙子的海洋。
這時候,沙漠里闖入一個旅行家或探險者。他被眼前的壯闊景象驚呆了,他忘了饑渴和生命的危險,只顧著欣賞落日餘暉下的沙漠風情。他指著一座座沙丘說,這是老虎,這是獅子,這是男人,這是女人,這是老人,這是孩子。—— 於是,藉助於他的眼睛和意識的想像力,多姿多彩的宏觀世界誕生了。
其實,大自然沒有顏色,沒有聲音,沒有形狀。所有的顏色,聲音,形狀,都是觀測者自己創造的,只存在於觀測者自己的意識里。過去,科學家們雖然也承認,我們眼睛看到的世界,其實只是光線的壓力,通過視網膜和複雜的神經系統,在我們大腦中產生的一個腦電波;但是科學家們依然相信,外面肯定還有一個實實在在的精彩世界,和這個腦電波絲絲入扣地對應著。但是,如今,不管我們如何喜歡齊秦的歌聲「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量子力學已經明確地告訴我們,離開了我們的觀測,外面的世界根本不存在。
在著名的索爾維會議上,量子力學的大腕們幾乎全部聚齊。玻爾和愛因斯坦代表兩個陣營,進行了最後一次華山論劍。玻爾的哥本哈根量子力學大獲全勝。在會議的間隙,愛因斯坦曾經和玻爾一起在月光下散步。愛因斯坦問,「親愛的玻爾,按照你的理論,難道我們沒有人看這個月亮的時候,它就不存在了嗎?」玻爾說,「我不得不說,是的。至少,它的邊緣會變得模糊,並逐漸消失。」
如果說,量子力學中還隱藏著比這更加荒誕的結論,那就是:不僅眼前的世界,在無人觀測時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概率波;而且人類的古代歷史,因為離開了我們今天所有活著的人的視線,也成為一個虛無縹緲的概率波。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今天的我們,創造了古代的歷史。——這正是那隻著名的「薛定諤的貓」想要展示給人們的量子力學的「荒誕之處」。
讓我們回到光的「波粒二象性」。現在,我們來總結一下,它有兩個重要的結論:
1. 在沒有被觀測時,光的本質,其實只是一個虛幻的概率波,是很多不同可能性的概率分布而已。由此引申,離開了所有的觀測,整個世界會變得虛無縹緲。
2. 這個概率波「坍縮」為粒子的關鍵原因,是觀測。換句話說,一個具有意識,能夠感受和思考的觀測者的介入,是「現實世界」最終獲得定型的核心因素。
大家對此是不是有些似曾相識呢?
是的。在人類歷史上,至少有三個富有影響力的學說,都提出過同樣的結論,可謂異曲同工。這三個理論,分別代表了西方神學與哲學,古典佛學。
一個是和牛頓同時代的英國主教貝克萊,也是西方唯心主義哲學的鼻祖。貝克萊認為,世界只存在於我們的感知中。離開了我們的感知和經驗,根本找不到一個外面的物質世界。
在貝克萊之後,西方哲學分成了兩個大陣營:堅決反對貝克萊的人,叫做唯物主義;支持和修正貝克萊的人,叫做唯心主義。當然,還有一些試圖投機取巧,彌合兩個陣營之間裂縫的人,比如黑格爾的辯證唯心主義。
有趣的是,十九世紀的唯物主義學者狄德羅,曾經非常氣憤地說,「貝克萊的觀點,是人類歷史上最荒謬的觀點,但是在邏輯上卻根本無法推翻。這不能不說是人類理性的一個恥辱。」
其實,天真可愛的狄德羅,不小心說出了一個事實:既然貝克萊的觀點,邏輯上無法推翻,那恰恰說明,它的背後,一定隱含著某個更深刻的真相,只是我們的智慧還沒有做好迎接這個真相的準備。這不是人類智慧的恥辱,而是人類智慧的一道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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