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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摩洛哥遭遇性騷擾,說或不說都憋屈 | VICE

原標題:我在摩洛哥遭遇性騷擾,說或不說都憋屈 | VICE



Odile



米兔在中國終於開始備受關注,我在因為別人的經歷感到憤怒的同時也不由得聯繫自身,我有沒有被性騷擾過?

對於這個問題,我有些猶豫,我不確定那些經歷是否算是性騷擾,也不知道它們值不值得說道,甚至會懷疑我是否得了被害妄想症。米兔鼓勵人們說出令人不適的身體接觸和性侵,那更淺層、傷害威脅更小、但發生率更高、涉及人群更廣的人的,讓人感到不舒服又沒有進一步動作的,又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去面對呢?


這些感受往往無法表達,說了感覺矯情,不說又憋屈,流於日常牢騷,還有遭到誤解的可能。但是一次摩洛哥的旅行為這個問題提供了一個特殊的環境,當這種騷擾變得密集又醒目,我也才意識到這種看似 「不痛不癢」 的騷擾,比我比你想像的都更糟心。



我跟我媽說我也被性騷擾過,這是她的第一反應和第二反應,是不是有點能說明問題


去摩洛哥之前,我們就被知乎上關於 「摩洛哥亞洲人很少見,所以亞洲女生很容易遭到性騷擾」 給嚇破了膽。


雖然五顏六色的異域幻想是真的:不費力就能拍出時尚大片的帶薄荷綠泳池的網紅酒店、三毛魂牽夢縈的撒哈拉沙漠深度駱駝游、秒殺朋友圈的網紅藍色小鎮穿搭攻略,馬拉喀什明艷的藍綠 YSL 花園……但容易被坑、被騷擾也是真的。在搜集了全網黑料後,我甚至整理出了一個《摩洛哥防坑指南》,希望能躲避旅遊陷阱。在安慰自己沒有人說有嚴重的性騷擾行為,只要不理會搭訕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後,抵擋不住對成為朋友圈殺手的渴求,我們四個亞洲女生精神高度緊張地上路了。


結果第一天夜裡,我們就在卡薩布蘭卡被尾隨嚇得半死。


躲過出租司機陷阱,千辛萬苦找到民宿,在附近吃完烤雞已經是夜裡10點,街道昏暗蕭條,目光所及之處,再也看不到一個女人的影子。路過街邊的店鋪,總有看不清臉的絡腮鬍子頭巾大叔盯著我們嚷著 「掐那、膩號!」 。攻略告訴我們要警惕熱情的搭訕,所以我們加快步伐,想趕快回家。


剛走到門口,就看到不遠處有一小群當地年輕人,看到我們 —— 四個亞洲女生 —— 眼睛瞬間亮了,非常激動地手舞足蹈快步接近。「走走走」,我們互相催促著上樓。這一天訂的民宿有點坑,一棟狹窄的老式建築,門口一扇破舊的鐵門,進去沒幾步就是空蕩蕩的樓道,整棟樓好像只有我們一戶人。因為有些慌忙,上了樓梯,心跳漏了一拍,我突然想到鐵門好像沒鎖,結果一回頭就看到了一個摩洛哥男人的頭探了進來——他們跟進來了!這樣的建築!我艹——這種話不需要說出來,恐懼的情緒彷彿病毒迅速傳染了我們每一個人,「快走,快上去!關門!」 分不清楚誰在推誰,我們一口氣狂奔到五樓。房門口還有一扇鐵門,保管鑰匙的同學手抖抖索索地開著老式的鎖,我們也不敢催她,更不敢看樓下的情況,煎熬地等她終於打開了門,猛地把門重重關上、反鎖、靠在牆上,心臟怦咚怦咚狂跳,咳嗽不止,快把晚飯給吐出來。


事後回想起來,我們都會覺得這一晚的驚魂是如此的玄幻,我看到了伸進來的頭就開始拔腿跑,還有一個朋友什麼都沒看到,但說 「就聽到了男人淫蕩的調戲聲」,但事實上他們到底有沒有跟上來,想幹什麼,我們都不知道。


聊天截圖


那幾秒鐘條件反射的慌不擇路,就是從小這個世界傳達給我們的訊息:媽媽從小的耳提面命和生長環境教會我們的本能。無論是 「不要走夜路」、「不要穿著暴露」、「女孩子在外面一定要小心」 的訓導,還是女性單獨走夜路慘遭強暴,女乘客被滴滴司機姦殺的新聞,讓我感覺到,這些遭遇並非個例,在特定條件下,也能無差別地降臨在我們身上。


而網紅藍色小鎮舍夫沙萬讓這一切更糟糕了。


那天日落後,回去必定要穿過曲折的窄路,街巷上男性的目光變得越來越肆無忌憚,目光好似黏在我們身上,發音不準的 「你好」 變得陰陽怪氣、意味深長,我們像是被打量的目光淹沒。「 You are beautiful!」 「Do you want a boyfriend?」,一個男性湊近跟我們說,他的同伴哈哈大笑,朝我們擠眉弄眼, 「Do you want a husband there? I can teach you taji(塔吉鍋,一種當地傳統菜)」


我第一次覺得 「無fuck說」 是這麼精巧的表達,因為我除了 fuck 之外真的沒什麼可說的。我把中指放在口袋裡,面無表情。除了裝作聽不見,目不斜視地加緊趕路,我們還能做什麼呢?


之後,旅行的心態就崩了。以前,我根本無法想像每天應付別人的打招呼是一件多麼費勁心神的事情:無論是路邊小攤攤主,還是路上70歲以下的男性,看到我們四個沒有戴頭巾的異類,都會直直地盯著我們,想要引起我們的注意地喊著 「掐那、膩號!」


每到這時心情都很複雜:類似被搭訕的尷尬、對過分熱情的陌生人的警惕、又不願意留下中國人不懂禮貌的冷漠印象,這種糾結的心態讓我感到無力和疲憊。很多時候,我不能確定他們是出於好奇與熱情、異域國家不同的風俗,還是性騷擾;沒有實質上的傷害,但有持續的語言和眼神上的騷擾,被人從頭到腳打量,而對於這種頻繁的、淺層的騷擾,我好像連翻臉的理由都不充分。


實際上的接觸只有一次動手動腳,但只涉及到肩膀,也不算嚴重。我在馬拉喀什的不眠廣場落了單,在一家小店買手工皮鞋,最後成交的時候,老闆嬉皮笑臉地說 「Maroc and China are good friends!」 就把手放到了我的肩膀上。我馬上側過身,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地把錢給他。走出店門的時候我才恍惚覺得,靠,剛才那是性騷擾吧?但沒有嚴重到我可以扇他一巴掌的程度,他也沒有進一步造成真正的傷害,好像都沒有告訴別人的必要。當然和別人說,「你不會是想多了吧?人家只是表示友好吧。」 這種回答也是意料之中。


這樣類似的事情很多,微不足道、不值一提、雞毛蒜皮,說實話,摩洛哥的風景和我們預想的一樣美麗,拍出的照片甚至超出預期,但這次旅途是我們公認最心累的一次。


四人討論組聊天截圖


我最大的疑惑是,我經歷的這些,到底算是什麼。


性騷擾的定義究竟是什麼?NJU的這個表格比較全面,在參考多個國際上對性騷擾行為的區分標準後,它把性騷擾分成五個層級。我在摩洛哥經歷的,恰好是最上面的兩個層級,而這兩個層級是最日常、幾乎所有人都會遇到的,也是很多人會猶豫的,「這也算性騷擾嗎?」,只不過摩洛哥特殊的環境讓我特別頻繁地感受到了它們對我造成的影響。



來源


首先,我高估了自己在遇到騷擾時能做出的反應。


性學家約翰·蓋格農說:「性騷擾和強姦之間,只有一步之遙。」 所有的防侵害指南都告訴我們要在第一時間表示自己的不滿,阻止可能的進一步侵犯。


而在最開始的一步發生的時候,我並沒有想像的那樣果決呵斥,而是充滿了猶豫和各種考量:「我是否小題大做了?」 「我是否誤會了他們,其實他們只是出於好奇和新鮮感,想和我們打個招呼?」 「他們會不會覺得中國人太冷漠,連聲招呼都不願意打?」 我既不願意用最壞的惡意去揣測他們,也不願意以身試險貿然接觸。但有一點是明確的,他們的行為讓我感到不快、尷尬、害怕、憤怒,但我卻連能否定義它為性騷擾都不確定,更別提做出正確的反應。


作為一個獨立自主現代女性,我以為我能夠處理這種情況,但是,真正到了那個境地——即使是最沒有威脅、最淺層的兩種情況,都比我想像中的複雜。我無法控制望向我的目光,只能警惕小心,不去談論這件事情;或戲謔地調侃,來保持心態。畢竟,人家還沒對你做什麼呢,你就翻臉,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一點。但是在那樣的打量中,我感到的不快,難道只是矯情的抱怨嗎?

第二,我驚訝地發現,周圍人的反應是那麼的迥異。


父母聽聞讓我們不要分開行動,安全第一,不到萬不得已在異國不要發惱起衝突;女性朋友驚呼:「天哪,太糟心了,頓時不想去摩洛哥了」;直男朋友認為我只是太過敏感,莫名其妙發牢騷: 「你從第一天起就不停地說性騷擾,能不能停下來了?」——他無法理解我一路上的無力感,就像一提到女權,他就會自然聯想到極端激進派一樣。


類似的心態並不罕見,有人覺得分享自己被性騷擾的故事是一種矯情的炫耀,想引起嫉妒,或是展示自己的性吸引力。這種情況也確切存在,可是這並不代表所有人 —— 我們四個沒有一個在朋友圈裡描述過被性騷擾的經歷,這也是原因之一。



雖然具體語境不同,說的比較極端,但也比較有代表性來源


就像劉瑜關於 「警惕 MeToo 大字報」 的言論,我周圍的直男更能從理智上理解,而女性朋友更多則是反對,即使她們認同劉瑜觀點的合理性。我的第一反應也是如此,即使我沒有遭遇過性騷擾,但我可以馬上代入到當事者的心情中,只需要想像那個人是自己,撲面而來的憤怒、屈辱、無力就能把我淹沒。


或許同理心有生理基礎,在和直男朋友討論的時候,我發現他們所感受到的世界,和我們所感受到的世界就像是《愛情公寓》和《盜墓筆記》一樣牛頭不對馬嘴。


最重要的是,我發現這種害怕限制了我探索世界的界限。


為什麼我會這麼容易受到驚嚇?坦率來講,我膽子並不小,在中國的大城市長大,在985大學就讀,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弱勢群體。但到了一個這樣的環境——女子蒙著面紗,男子擁有隨意輕佻搭訕的權力,我的勇氣就不見了——或者說,我以為我有勇氣反抗,但真正到了那個境地,會有很多我無法想像的東西束縛著我,讓我動彈不得。


這樣的騷擾好似不痛不癢,但讓我們整個行程都陰雲籠罩,只要有人主動接近我們,我們都會用最大的惡意揣測他人。

Natalie Portman 在婦女遊行中發表演說:「男性掌握著任意討論,物化我身體的權利,無視我個人的不愉快……我為自己樹立了拘謹、保守、宅、嚴肅的聲望。這一切,都是為了讓我感到身體不受威脅,並且讓人們願意聽我說話。遠在13歲那一年,這個社會的文化帶給我的訊息,已經再清晰不過了。」 這和我們在摩洛哥的感受如出一轍,有時候我們情願帶上頭巾,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來源


女性,當然不只是女性,就是這樣被關到籠子里的嗎?教會我們外面的世界有多麼的危險,我們需要如何謹言慎行才能不受到傷害,以至於失去了探索世界的勇氣——就像我,在摩洛哥旅遊的時候,喪失了接近了解當地人的好奇心,我們四個在摩洛哥玩手機的時間遠長於其他的旅行。去沙漠的途中,兩個搭車的加拿大人向我們開心地展示,她們甚至參加了一次當地人的傳統婚禮!這讓我嫉妒不已,但同時我也在想 「你們運氣不錯,沒有被人拐了賣了」。


在聊及米兔的意義時,我對 @柯晗-人間旅行的說法深以為然:「它讓我們所有人知道過去大大小小很可能被認為不值一提、無法表達不會被重視的噁心、不快、尷尬的經歷,是值得被注視,需要被改進的。而表達它,是完全合理的。」這也是我寫這篇文章的目的。



微博原文,因為我覺得說得太好了就放上來了


畢竟,我所講述的並不是專屬於摩洛哥的敘事,回到中國,它仍在每天上演。


頭圖是我在進撒哈拉之前拍的,沙漠營地里也有接待我們的當地人盯著我說 「我愛你」,而我只想說 mmp


有個問題:你收到過最奇葩的禮物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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