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交往的友誼

友誼原有兩種，一種是用來交換的，一種是惺惺相惜的。前一種最為常見，所謂「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即屬於此；後一種已經越來越成為稀罕之物，那種「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的默契，早已淪為古董。然而，經驗告訴我，在這兩種之間，還有一種為了友誼的友誼，為了交情的交情。這種友誼最難纏，也最讓人不堪。

你是否接到過「老同學」、「老同事」、「老戰友」、「老鄉」、「老表」等「老字號」打來的電話，說了半天也想不出來對方是誰？一邊在應和，一邊在腦子裡飛快地搜索，終於想起來了，也只有個一星半點的輪廓。因為一個「老」字，你就得表現出十分的熱情，你就得答應他的「今晚我請你吃飯」，還得裝出十分的感激。否則，你就不夠意思，你就不懂得友誼，你就是個十足的無情無義的傢伙。

這種友誼，說來大多也沒有什麼要和你交換的目的，對方大多也沒有什麼要求你的。就是和你見見面，聊聊天，敘敘舊。當然，吃飯是免不了的，喝酒是免不了的，吹牛也是免不了的。酒足飯飽之餘，興之所至，或坐上牌桌，搓他幾把；或鑽進歌廳，吼他幾嗓……這時候是絕對不會沒有人掏錢買單的，因為友情第一，面子更第一。我就親眼見過一位老鄉一晚上刷爆了兩張信用卡，最後連打的回家的錢都沒有。從日落到日出，一晚上的時間就花在這次見面上了。第二天無精打采地上班，下班後還得動番腦筋和老婆孩子好好解釋，通常的說辭無非是「男人就得在外交幾個朋友」。

早年我也很熱衷這樣的友誼，只要有「老」字型大小的朋友相邀，想都不想就會一口應承。不僅如此，自己還時常主動買單以示情義。記得剛參加工作時，每月工資不到百元，卻常常在周圍的酒樓飯館欠下兩三百元的飯錢，那都是對「友誼」的付出。隨著年歲的增長，我越來越看出這種友誼的虛無和無聊：與其說是為了友誼，不如說是為了面子，是為了虛榮心的滿足和膨脹。

生命是有限的，友誼是無限的，我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友誼中去——這話雖然沒有人說過，但照這話做的卻大有人在。這樣的人著實病得不淺！友誼如果成了生命的負擔，那還叫友誼嗎？

友誼是什麼？是日與月的輪迴，是風與雲的變幻，是花與草、魚與水的相伴相生，是高山與大海、天空與大地的不離不棄。一切都是渾然天成，一切都是機緣巧合。友誼在人間，應是心與心的默契，是一個生命對另一個生命的感應，是心靈的潤滑劑，是靈魂的安眠曲。所謂「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大概如此。

只有真正的友誼，友誼之樹才會常青。凡是要靠見面、吃飯、敘舊等手段維持或者經營的友誼，一定是變了味的友誼，最終要麼淪為利益交換的基礎，要麼淪為純粹的虛無。真正的友誼，在清風明月中，在天蒼地茫中，吸日月之精華，納天地之靈氣，自然生長，萬古長青。

君子之交，淡淡如水。

（原文寫於2013年1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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