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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原:沒有這場大病,我回不到小說

羊城晚報記者 吳瑕 孫磊

人物簡介

馬原,當代著名作家,曾任同濟大學中文系教授。1953年出生於遼寧錦州。1982年遼寧大學中文系畢業後進藏,任記者、編輯。同年開始發表作品,著有《岡底斯的誘惑》《西海無帆船》《虛構》《牛鬼蛇神》《糾纏》《灣格花原三部曲》《我的禍福相依的日子》等。曾是先鋒派文學的開拓者之一,其著名的「敘述圈套」開創了中國小說界「以形式為內容」的風氣,對中國當代文學的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

近日,馬原攜新作《姑娘寨》亮相南國書香節,與讀者分享了他在雲南秘境的生活。七年前,因一場身體的變故,馬原告別了上海的講台和書齋,遠走海南、雲南,最終定居在南糯山姑娘寨上。曾中斷小說創作20年的馬原,在姑娘寨獲得了回歸小說創作的力量。

我沒有故鄉, 我尋找一個歸宿作為故鄉

羊城晚報:國內外許多作家寫作都會以自己的故鄉作為敘事的背景,您的作品卻都沒有選擇以您的家鄉遼寧錦州為背景,而是以藏區、雲南為寫作背景,這是為什麼呢?

馬原:因為我沒有故鄉。我出生在城市,小時候的房子半個世紀前就被拆了,街道變化也很大,你看我哪有故鄉。我讀中專的時候,特別羨慕家裡是鄉下的同學,他們會說我們屯背靠什麼什麼山,前面有條什麼什麼河,聊這些的時候他們特別開心,我就會很失落,因為我沒有故鄉。

故鄉是指老家、過去的家,但是我把未來的家當故鄉,以「故」字用在我這裡是不正確的。我在西藏的時候,覺得西藏像我的第二家鄉,我愛那裡,就把那裡當家鄉去寫。我總是在尋找第二故鄉,或者說最後的故鄉。姑娘寨其實是我最後的故鄉,從一開始來到這裡我就認定,這是我的終老之地,是我上輩子來過這個地方。

羊城晚報:您的第二故鄉,西藏、姑娘寨給您的寫作提供了素材和靈感,您認為這當中最重要的是什麼?

馬原:最重要的是背景不同,背景不同就帶來一系列的不同。比如,我在西藏的時候,我一個漢族的背景當然與藏族不同,習俗、觀念、信仰、價值觀,基本上都不一樣。在不一樣的背景下,首先就是觀念的衝撞,不同觀念形成衝撞,本身就會生出故事。如果把你扔到衣索比亞,這一定會生出故事的,因為你馬上就面臨溝通、生存、與陌生人相處的問題,故事就出來了。

我一生有兩次機會面臨兩塊寶地:一塊是西藏,一塊就是南糯山。這兩塊寶地給我相似的新鮮感,就是觀念的衝撞。這對一個小說家而言,可能比對一個不是小說家的普通人來說有更多的刺激。因為這裡面還有美學、哲學、信仰的衝撞。這些都是我在小說寫作里格外關注的部分。

所以我說自己是幸運的。29歲去了西藏,59歲到了哈尼族的南糯山,哈尼族跟藏族又不一樣。我熟悉了藏族以後,藏族不再有新鮮感了,這次又到一個完全陌生、充滿新鮮感的地方。

羊城晚報:您在這個充滿新鮮感的地方寫出的《姑娘寨》與之前的作品相比有哪些異同?

馬原:還是相同多一些。一方面有當下,一方面還有玄幻、天馬行空的東西,這是小說家的天性使然,我們即使在當下也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景象。比如說在姑娘寨,村民沒看到的東西我能看到,我看到幾百年前僾尼人的英雄帕亞馬、九十多歲的老祭司,他們都說沒有,對於一個小說家來說,既然你有想像力,你就能遇到別人遇不到的人。

面對死亡的態度不同,

才讓他們的生與我們不同

羊城晚報:請您詳細說說這種衝撞在美學、哲學、信仰方面帶給您的變化?

馬原:人最大的問題是什麼?是死亡。生存是抵禦死亡的一種方式。每個人生下來的那天就是奔著死亡去的,死亡是最大的命題。

藏族人認為人死了是要上天的,所以他們舉行天葬,把去世之人的肉一條條割下來喂鷹,由鷹把你軀體的碎塊帶到天庭。這當然是想像了,因為鷹最後還是會落下來休息,但至少鷹在那個瞬間會把人的某個部分帶到天上,光是這種想像就特別壯美。

哈尼族是祖先崇拜,如果說哈尼族有神,那就是他們的鬼。漢族的概念里,神、鬼通常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但哈尼族的神和鬼都是死人,就是他們死去的先輩。

所以《姑娘寨》這本書的主題,其實就是死亡,是一個我們不熟悉的族群、有語言沒有文字的族群,他們面對死亡的一種態度。

死亡是全人類必須面對的、最要緊的問題,不同的族群面對每個個體生命的死亡是完全不同的。就是因為面對死亡的態度不同,才讓他們的生與我們的生不同。比如,哈尼族有個習俗,生了一個孩子就去栽一棵樹,到這個人壽終的時候,就把那棵樹砍下來掏空,兩邊一堵就成了這個人的獨木棺。也就是說,他們生的那一刻,他們的父母就在為他們的死做準備。所以這個民族面對死亡不是恐懼,他們很從容。

哈尼族的支系僾尼人都住在山上,所以他們的墳地通常叫墳山,那裡面很漂亮、很有秩序,因為他們是祖先崇拜,鬼上升到崇拜意義上的時候,鬼就被神化了。

由於宗教信仰不同,對死亡的態度就發生了逆轉,這些都是衝突。

羊城晚報:您的人生經歷非常豐富,50年代出生,80年代因寫作聲名鵲起,1991年到2011年整整二十年文壇沉寂,後來又得重病,選擇歸隱療養,這些經歷對您的創作有什麼影響?尤其是疾病,對您的文學觀乃至實際創作有什麼影響?

馬原:影響很大。我1991年離開小說,寫作就停止了,但我不是主動停止,是被動的,想寫寫不出來。一直到2011年,這中間二十年我不寫小說,去當學者了。2008年得了大病,這場大病讓我一開始很沮喪,但是也給了我提醒:也許我的時間不是無限的,我已經進入生命的倒計時。我開始面對生命的問題,活著還是死去的問題,也就是哈姆雷特的問題。當你面對這些問題的時候,其實你已經「被哲學」了。

這場大病是生命中最大的饋贈,對我來說價值非凡,沒有這場大病,我回不到小說。我經常舉的例子,墨西哥作家魯爾福寫了《佩德羅·巴拉莫》,也就是拉美爆炸文學的開山之作,之後就沒寫了;錢鍾書寫出了《人鬼獸》《圍城》,成名後也沒再寫;沈從文也是,他的小說作品止於四十年代末。幾個前輩同行已經作出例子。我前面也寫了20年,作品量也不少,小說也超過100多萬字,甚至進了文學史,也是所謂成名了,這個時候可能多數作家都回不來,絕大多數有過中輟的都沒回來,我回來了。2011年我開始寫《牛鬼蛇神》,這本書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作品,因為集納了我三十多年來的多篇小說。這七年里我也寫了好幾本書,平均至少一年寫一本書。

所以我個人以為生病是上天眷顧我,沒有這場大病,沒有對生和死那麼深切的感受體會,我回不到小說來。我認為我「被哲學」的結果,打破了一個魔咒。一個成名作家如果中斷寫作,如果他還有可能回來,那就是上天給他一場大病。

我們寫作的人

不關心是不是「先鋒」

羊城晚報:您如何看待您的作品被貼上「先鋒」的標籤一事?

馬原:我們寫作的人不關心這個事,這些都是批評家、文學史家關心的,因為他們要有一套價值體系,要歸納、要有成果、要觀照歷史。觀照歷史本身不是小說家的事,小說家就是在自己感興趣的領域通過虛構建起海市蜃樓,這是小說家真正關心的事情,那些主義、那些理論不是小說家的興趣所在。

(吳瑕 孫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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