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神壇」後的留學生父親，是種怎樣的存在？

留學生的父親並不都是土豪。高昂的學費和生活費背後只是這些普通父親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殷切期望。只是中國式的父親都是那麼的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情感，似乎除了提供經濟上的支持，他們很少會像母親一樣喜歡在視頻里噓寒問暖。

我先來講一個我熟悉的朋友與她父親的故事。

本文原刊於《留學》雜誌 2018年第15期，總第109期

01

「我」和陪讀父親，

平行空間里的兩個「陌生人」

T同學高一就來到澳洲留學，因為未滿18歲,需要監護人，而母親忙於打理家中的各項生意，T的父親就被委派前來陪讀。

一開始，T覺得父親來陪讀完全就是多餘的。因為從記事起，父親就經常不在家，偶爾回來也不會和她多說兩句話。在T的印象中，母親經常在書桌前處理文件忙到很晚，而父親只會在餐桌上與人喝酒、吹牛。T一直認為，父親能在國內把生意做起來，憑藉的都是投機取巧的小聰明。可是這一套嘴皮子功夫，到了國外都啞火了。加上中年人特有的固執和古板，T覺得，父親的到來，會是一個大麻煩。

確實，T的父親剛出國的時候很不適應。英語溝通不了的他無論去哪裡、做任何事都需要T幫他翻譯解釋。如果T不在，父親就可能出各種烏龍，比如停車看不懂標識被罰款，去超市以為佔了便宜結果買回過期的食物。除了接送T上學以外，父親整天呆在家裡無所事事。除了去見見數得過來的幾位老鄉，他幾乎不會外出。窩在家裡也是靠重複看網上的抗日神劇消磨時間。要是連視頻都看煩了，他就索性去後院，盯著樹上停歇的那些叫不出名字的鳥，看一個下午。

記得T說，有一次回家，看到家裡沒開燈，以為父親不在。結果開了燈以後發現父親正坐在沙發上，那神情彷彿從漫長的回憶中突然被拽回到現實，問道「你回來啦，吃過飯了嗎？」T一臉嫌棄的撇下一句「你下次在家記得開燈，嚇死我了」就上樓了。

那段時間，T和父親就像是生活在平行空間里的兩個陌生人。一個在樓上忙著應付明天要做的presentation，一個在樓下和國內絮叨澳洲的物價有多貴。除了必要的交流，兩人幾乎不說話。

02

留學生活

在分歧、摩擦、冷戰中度過

過T的父親畢竟在商場上摸爬滾打這麼多年，社交能力強大的他在兩個月的消沉之後，很快又活躍了起來。他先是去參加社區的免費英語學習班，又四處參加華人舉辦的活動拓展人脈，最後為了辦理投資移民，還盤下了一家小超市做起了生意。

但是T並沒有體諒父親的努力，反而很厭惡他的逞能。

父親每天早上6點半就要去小超市開門，等看店的夥計來了就會拿上店裡一些臨近過期的實物，帶回去給T當早飯，但是T從來不吃。

有一次，T的父親在接T回家的時候，變道沒有打燈，直接「砰」的一聲撞到了後方的一輛車。不過好在兩輛車損傷都不大，父親就問T要這麼處理，事故不大要不要給他們一點錢私了？T聽到就很火大，說在國外大家都是走保險，你在國內開車不守規矩，跑國外來撞了人家還想要私了？

雖然後來保險公司介入處理了事故，但是T和父親冷戰了一段時間。

在之後的時間裡，兩人之間一直摩擦不斷，直到一件事情的發生，才讓T逐漸改變了對父親的看法。

03

經歷搬家風波，

開始看到父親的存在

來澳洲快一年的時候，一天晚上，T突然接到房屋中介的電話，說房子的主人決定臨時賣房，要求他們第二天必須把房子清空。對此承諾會加倍賠償違約金，但要求T必須立刻搬走。T當時就驚呆了，怎麼可能一晚上就找到新房子搬家？但是對方根本不聽解釋，甚至最後連電話都不接。

T和父親說了情況以後就開始大哭，怪他找的中介不靠譜，又擔心被掃地出門以後睡哪裡，同時還為明天學校的考試著急。父親一開始也是既驚訝又憤怒，但很快冷靜下來開始想對策。他讓T回房間繼續準備明天的考試，房子的事情交給他來處理就好，肯定會想到辦法，讓她明晚有地方睡。

T回憶這件事情的時候說，她在房間裡邊哭邊準備第二天的考試，心裡不斷安慰著自己大不了去同學家蹭住兩天或者去住賓館。說實話，她當時覺得父親只是在吹牛，她根本不相信他能解決這個問題。但是有父親陪著她一起面對，哪怕是明天一起抱著行李在大街上遊盪都會覺得安心很多。她第一次覺得父親在這裡真好。

等T第二天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她發現房間里除了自己睡著的床什麼都沒有了。昨晚還在用的書桌、椅子、衣櫃也都不見了。跑出房間一看，廚房裡、客廳里、洗衣房裡也都空了。連父親也不在。

她說當時真的嚇傻了，以為還在做夢，楞了一會以後才想到打電話給父親。電話立刻就接通了，父親說這不是夢，東西是真的被搬走了，就在一夜之間。T的父親在一晚上打了幾十個電話，終於人託人用高於市價的錢租到了300米外的一個房子，然後叫來了兩名老鄉，三人一整夜沒睡，把所有的家當一件件的搬到了新房子里。

「真是無法想像」，這是T在回憶時說的最多的一句話。那晚或許是又驚又怕，沉睡的她完全沒有覺察到家裡的動靜，直到走進新家看到還沒有完全拆開的打包袋，才相信父親真的做到了。

04

長大，就是發現父親

不再萬能但依然愛他的過程

大多數人與父親的關係都會經歷這樣幾個階段：小時候我們把他們當作是無所不能的神，似乎任何難題他們都可以輕鬆解決；慢慢長大後發現他們也有自身的局限，會判斷失誤，也會感到落寞；再後來你會想要挑戰父親的權威，想證明自己比他們更強大更聰明。在這漫長的過程中，你會體驗到父親的愛，但同時也會經歷爭吵、對抗、無奈與和解。

在出國以後，這樣的感受會變得更加濃烈。外面的世界太複雜，你總會遇到手足無措的時刻，也會感到迷茫糾結不會選擇。這個時候，你會很本能的想找父親尋求幫助，因為內心深處多麼希望他能像從前那樣神奇地化解你的苦惱。

可是不得不面對的現實是，即便有些父親們在國內擁有雄厚的經濟與廣闊的人脈資源，當子女在國外遇到問題的時候，還是可能根本幫不上忙。同時，在陌生的文化下，父親們過往的經驗和認知可能也不足以理解子女現在的生活狀態。於是你發現父親不再那麼萬能了。再往後，當你看過了更廣闊世界後，你會就自以為是的認為父親那套過時了，不管用了，可以不用理會了。甚至你會埋怨、責備、厭惡父親，覺得他欺騙了你，沒有給你提供支撐夢想的有利條件。

確實，父親總有一天需要走下「神壇」，但你也總有一天需要獨立承擔起所有的生活。長大就是發現父親不再萬能但依然愛他的過程。中國式的父親是有不善言辭、固執己見、控制欲強烈的特點，但是他們也有忍辱負重、堅韌不拔、無私奉獻的品質。在你適應出國後的新環境時，父親也在面臨屬於他的挑戰：適應你的離開，理解你漸漸擁有了獨立的想法和追求，調整你與他之間越來越大的觀念差距，維護你與他之間的聯繫。

可能與父親的交流還是困難，因為我們不習慣和被看做「理性擔當」的他袒露心事。在過去那麼多年的歲月里，你可能以為他是缺席的，很少參與或者過問你的生活，但事實上他總是默默在背後把握著大方向，把細節交給了你的母親去照料。所以，可能比起母親的絮絮叨叨，父親更可能在你人生重要的節點上扶你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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