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枝裕和和他反烏托邦的「烏托邦家族」
家庭可能原本就是要有欠缺存在的
深陷進豪華座椅里,遠遠看著因膠片拍攝帶來的粗礪質地,在中國一線城市最好(gui)的電影院看是枝裕和的電影,一下竟覺得荒誕。
不知道在71屆戛納電影節現場看《小偷家族》的人會不會有同感。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首映式上觀眾給予了長達9分鐘的起立鼓掌,已經說明了一切。
正因為有了金棕櫚的加持,是枝裕和這部看起來毫無票房號召力的作者電影才得以在中國內地公映。
(全家人一齊看煙花,畫面里卻從頭到尾沒有出現煙花)
對於一直關注和喜歡他的人而言,也有一種將久藏的心愛之物展於眾人面前的歡快與緊張。
《小偷家族》在中國公映,是典型叫好不叫座的電影,在同檔期的電影里排片不到8%。面對《西紅市首富》排山倒海的攻勢毫無招架之力,不過好在他從未有過」大賣」的野心。
是枝裕和此前的作品都圍繞一個詞——家庭倫理,這幾乎是亞洲影視作品最擅長和熱衷的題材。
但和曾經的8點檔黃金電視劇的嬉鬧紛爭必然不同,也和日本家庭電影祖師爺小津對家庭感流失的哀婉態度不同,是枝裕和給我們講的故事,更像是一碗「毒雞湯」。
他掙脫以往的模式,關於家庭中人和人的關係,給出一個不同以往的價值取向的思考。
(此刻奶奶在沙灘上看著他們說:謝謝你們)
村上春樹在《且聽風吟》中借導演羅傑·瓦迪姆說過
「比起那些貧瘠的現實,我更愛華麗的虛偽。」
如果說曾經大部分家庭導演為我們編織過「華麗的虛偽」,那是枝裕和就從來沒有將深邃的目光從「貧瘠的現實」移開過。
《小偷家族》中的家庭和我們想像中典型的整潔、自律的「日式家族」完全不同,它骯髒、直白、混亂,一上來就給你展現了一個不太日本的日本「家庭」:
一家6口人擠在狹小臟落的日本小平房裡,到處堆放的雜物幾乎讓闖入者很難下腳。全家人唯一穩定的生活費來源是「奶奶」的養老金,主要勞動力的「爸爸」因為工傷可以不用工作就拿撫恤金而得意,並告訴正值青春期的兒子只有沒辦法在家念書的孩子才去學校上學,所以你不用去。一家人最「非主流」的生活是,凡是家裡缺什麼,首先想到的就是偷,全家人的晚飯、妹妹的裙子、姐姐的洗髮水、爸爸的釣魚竿……
(電影第一幕就向我們展現了父子共同「工作」的日常)
說是家族,但其中的所有人沒有血緣關係。外人看起來非常完整的母女、夫妻、姐弟、祖孫,實則都有著或多或少的秘密。
我並不喜歡現代社會開始為了獲得最經濟的長治久安,而過分盛讚」家庭」的偉大,把親情關係描繪為一種不計成本、不參雜任何利弊的「烏托邦式關係」。
導演從一開始就拆穿了這層虛偽:在人們的羈絆中毫不避諱地突出了彼此利用的部分。
互相依存與彼此相愛背後可以是每個人各自的叵測居心:奶奶需要有人陪伴的晚年,媽媽要奶奶的養老金,爸爸要有一個人喊他「爸爸」,小姐姐要叛逆來填補孤獨,而小哥哥和小妹妹要大人庇護下才能生存。
(媽媽因為也曾有過被家暴的經歷,所以執意要將妹妹帶回家非法收養)
這種利用並不是因為缺乏血緣聯繫,而是人與人各種關係存在最牢固的基石。生而為人,哪有毫無緣由、毫不計較的愛呢,或者「借」,或者「偷」。這種利用也並不是惡的部分,互相利用各自索取是人們能長久在一起的必要條件。
是枝裕和曾說過:「我覺得家庭就是要有欠缺存在的」。這種利用,在電影里,特別隱形地變成某種寬慰人心的謊言或真誠。
我猜想,導演所看到的家庭的欠缺,藉由一個無血緣關係的從事不法營生的家族體現,既是電影戲劇化表現的需要,也是對現代社會的一點仁慈。
他真是最擅長表現現實,又描繪寓言的作者導演。用「小偷家族」里「烏托邦」的外衣解構了家庭的神話。
(奶奶和小姐姐平常睡一個被窩說悄悄話)
沒有人不被電影里細碎的脈脈溫情所打動:媽媽為了能留住妹妹不惜放棄唯一正當的工作,奶奶通過小姐姐的腳比平常涼知道她有心事,爸爸給哥哥上最早的「青春期衛生課」……細節的溫度如此真實,沒有人再會去計較「血緣」的真假。
人從來都是複雜而奇妙的存在,在我們剛剛釐清人物間「互相利用」的關係時,爸爸和哥哥間「最後一次會面」又瞬間讓人淚目:
許久不見的「父子」躺在同一張床上,小哥哥問:「我在住院,警察找到你們的時候,你們是真的打算拋下我逃跑嗎」。爸爸先是楞住,接著沉默了許久,說:「是的」
顯然,他說的不是真話。
那一刻他反覆權衡「父親形象」的誘惑和「兒子」前途以後,最終選擇埋葬自己的愛,好讓孩子忘掉對這個「偷來家庭」的依賴,重新開始新生活。最後兒子可能也讀懂了父親,一直不肯叫爸爸的他,在獨自乘著公交車遠去後,叫出了「爸爸」。
(最後一幕,漸行漸遠的父子在心裡理解了彼此)
「所有電影里看到過的真善、美好、醜惡,並不是為了讓我們審判個人,而是要讓我們在做任何判斷的時候,都能夠多一重理解力。」
以上。
ps:因剛剛經歷了一次最「艱難」的旅行,可以說與世隔絕,更別說信號,這篇影評到現在才發出來,不知道你們還有沒有耐心看。此次出行的見聞在準備中,希望能快快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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