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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文化的根性,就是籌劃世界的未來

文化尋根

在討論文化的根性時,我們究竟說的是什麼?根是有關時間性的隱喻,但又意指空間化的意象。它總是與枝幹同在,屬於一個共時性的系統。恰如有機物,某個共同體的文化有其根系,而後者會生髮出歷久而彌新的生命力。通過有關根的敘事,文化層面的系譜學意識綻露出來。

原文 :《多元共生與中國文化的根性》

作者 |深圳大學 王曉華

圖片 |網路

就中國當代文化而言,尋根說最早出現於小說界。1985年,小說家韓少功發表了影響深遠的論文《文學的「根」》,提出了引發熱議的創作綱領: 文學有「根」,文學之「根」應深植於民族傳說文化的土壤里,根不深則枝葉難茂。雖然思辨並非小說家的強項,但此論已經把「根」升格為文化主題。後來,「尋根文學興起」,韓少功等人可謂功不可沒。不過,小說界的尋根敘事沒有建立廣泛的文化譜系,其倡導者往往迷戀單向的批判模式:不是從現代性的角度反思民族層面的劣根性,就是「通過傳統文化的鏡子喻示當代文化的欠缺」(南帆語)。這意味著,在彌補文化裂痕的同時,新的裂痕又出現了。換言之,敞開文化源流的努力恰恰產生了遮蔽性的力量,小說界所標畫的根始終存在於引號里。

到了1987年,承載著內在悖論的尋根文學漸趨衰微。不過,它的問題意識並未被遺忘。此後,中國性與現代性的關係逐漸進入學術界的視野。進入90年代以後,有關中國性的言說逐漸興起,根的意象在漢語文本中不斷增殖。譬如,從1995年開始,《社會科學報》發起「中國經濟尋根」的討論,推動「尋根熱」向學理化的方向發展。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討論逐漸深入到文化系譜學層面:文化概念上的根總是超越古代、中世紀、近現代、當代的邊界,形成一種貫穿性的力量。它不是前現代的,也不是後現代的,而是屬於廣義的現代性:「現代性就是過渡、短暫、偶然,就是藝術的一半,另一半是永恆和不變。」(波德萊爾語)從這個角度看,文化的根就是變中之不變,就是於過渡中延續下來的永恆之物。那麼,在這個文化中存在超越時間性的根嗎?它是不是一個烏托邦式的建構?

現在看來,答案是肯定的:在變動不居的文化現象學層面背後,中國文化中存在著延續至今的精神。它具有吳炫教授所說的穿越性,能夠同時適應前現代性、現代性、後現代性的尺度。在老子的《道德經》中,它獲得了原初性的表述:

天之道,利而不害。聖人之道,為而不爭。(《道德經·第八十一章》)

後來,《中庸》中也出現了類似的說法:

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禮記·中庸·第三十章》)

無論這二者之間是否具有直接的呼應關係,它們都表達了共同的立場:在萬物並作的世界上,並立、共生、和合是一種永遠的法則。它是源自道的本體論規定。對它的言說就是道說。道說是對普遍性(universality)的解釋,釋放出貫穿性的力量。在《道德經》中,道展開為一種差異化運動。由於「有無之相生」、「難易之相成」、「長短之相刑」、「高下之相盈」,「是以聖人居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而弗始也,為而弗志也,成功而弗居也。夫唯弗居,是以弗去。」(《道德經·第二章》)這是一種辯證的言說,是有關差異的宣言。對於這種強調差異的文化精神,莊子的闡釋同樣清晰有力:「道,於大不終,於小不遺,故萬物備。廣廣乎其無不容也,淵乎其不可測也。」(《莊子·天道》);「萬物皆種也,以不同形相禪,始卒若環,莫得其倫,是謂天均。天均者天倪也。」(《莊子·寓言》);「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以俗觀之,貴賤不在己。」(《莊子·秋水》)這種表述中的道總是均衡地存在於萬物之中,不偏不倚地顯現自己。正因為如此,它是衡量人世的原始尺度,是反觀現實的理想原型。

從道的角度看,世間萬物沒有高低之別,更無貴賤之別。這是一種多元主義世界觀,是一種尊重萬物的多元主義情懷。它屬於過去-現在-未來的三維結構,蘊含著既原始而又當代的力量。由於老子、莊子、曾子等人的影響,多元共生成為綿延至今的中國文化精神。對此,錢穆先生做過精闢的概括:「文化中發生衝突,只是一時之變,要求調和,乃是萬世之常。」於是,有關中國文化特質的言說總是牽連出下面的辭彙:和合、共生、和而不同,等等。事實上,這種理念不僅屬於中國,而且具有明晰的世界性。老子等人的話語雖然出現於前現代時期,但既與現代性內蘊的個體主義相合,又可以呼應後現代主義對差異的強調,可謂揭示了人類文化的共同根性。譬如,它類似於當代生態主義所倡導的多樣性(差異)和共生原則(Principles of diversity and of symbiosis):「多樣性(差異)增加倖存的可能性,增加形成新生命模型的機會,增加形態的豐富性。所謂生存鬥爭和適者生存,應該被理解為在複雜關係中共在和合作的能力,而不應該被簡單地領受為殺戮、剝削、壓迫的能力。『活且讓他者活』比起『你死我活』是更強有力的原則。」(納什語)與當代生態主義一樣,中國文化中蘊含著守護萬物、尊重差異、培育個性的力量。這正是我們需要珍視、敞開、光大的文化根性。

在韓少功等人的尋根敘事中,對話的衝動呼之欲出,暗含了解構後殖民語境的強烈意向。如果世界上的主要文化共同體都有自己的根,那麼,它們之間必然存在主體間性,適應它們的法則就是對話和協商。但是,對話的前提又是:參與對話者能夠實現主體間性,或者說,它們所弘揚的文化根性必須經過選擇,有利於主體間性的生長。當我們談論中國文化的根性時,我們已經考慮到人類共同的命運。在地球已經縮小為村莊的時代,各種生命以越來越醒目的方式相遇、共居、比鄰,對共同尺度的需要也因此越來越迫切。「人是萬物的尺度」這一古老信念即使沒有過時,也需要補充性命題。那麼,存在適合所有生命的尺度嗎?事實上,答案已經由老子等人給出。這就是多元共生。它是原初的法則,是道之原始規定。由於這最強也最溫柔的道說,我們不僅敞開了本己文化的立場,而且言明了屬於所有生命的福祉。從這個角度看,談論文化的根性就是籌劃世界的未來。

文章原載於社會科學報第1620期第8版,未經允許禁止轉載,文中內容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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