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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的樹/郭惠莉

我是在農村長大的,對所有的村莊都有感情,尤其故鄉更甚。故鄉,那細細長長的巷子,蜿蜒交錯,總連著一個柳暗花明的去處。其間雞安然散步,狗慵懶閑卧一隅,拴在樹樁上的牛站立著進入假寐。泥牆灰瓦的門前石墩總是蹲著吧嗒吧嗒抽著旱煙的老人。一望無際的田野,四季歡歌:菜花金,蕎花白,麥浪翻,紗帳密,谷穗沉,槐花香,柿子紅……燕雀啾啾,螢火點點,蟬鳴切切,布穀聲聲,燕兒依依……那些畫面,如盛夏樹蔭下斑駁的光點,總在記憶深處跳躍,總撩撥著我的念想,最讓我回味的,還是故鄉的那些樹。

那些樹高高低低,胖胖瘦瘦,或環立在村子周圍,或就直立在院子中間、房前屋後,場畔渠邊,樹冠交錯重疊於故鄉上空撐起朵朵綠雲,藏狗吠於深巷,匿雞鳴於樹巔。它們,夏日裡婆娑的枝葉交織成一把把大傘,蔭翳出一片片涼爽。冬日看似冷峻的光禿禿的枝幹讓裊裊煙霧暈染成一幅沉靜的水墨畫。那些樹,從植下去的那天起,就融進了村莊的生活,它們和村莊一起成長,一起經歷風雨。它們默默守候著村子,以自然的方式,用葉、花、果,枝條,為父老鄉親報告著不同的節氣,在沉默的凝望中悄然讓年輪首尾相連。在大人眼裡,它們是季節的預報,是有形的諺語,而在我們眼裡,它簡直就是上天對我們最深情的眷顧。

「槐花十里雪山莊,萬樹鑲銀沁脾香。玉雕冰塑千簇錦,庭前落瓣點輕霜。」四月底五月初,槐花終於開了,故鄉就籠罩在一片花海里。一串串潔白的花朵將沉睡一年的味蕾喚醒了,我們都抑制不住內心的歡欣,雀躍著呼朋引伴,浩浩蕩蕩對一棵又一棵槐花樹進行無所顧忌的大掃蕩。記得門前也有幾棵,高高大大的,要吃上槐花就得上樹去摘,即使踮著腳尖,動用長長的鉤子也難以企及。沒事,這難不倒我們。幾個人手心裡啐口唾沫,兩手攀住樹身,雙腳一蹬,蹭蹭幾下,轉眼間,就已經笑嘻嘻坐到樹杈間了。你看,胸前掛的,背後垂的,眼前飄的,整個人都被花包圍了。先捋一把,美美地塞進嘴裡,又忙不迭折下就近的枝幹邊喊邊扔下去,不小心被刺扎破了手,一點也不在乎。樹下鄰家弟弟妹妹簇擁著撲上去,頃刻間,每個人嘴裡都鼓鼓囊囊的。饕餮之後,圍著篩子啦臉盆了坐了,一把把將槐花捋進去,就等著一會吃上一頓嚮往已久的槐花燜飯或者薄而筋的槐花煎餅、鬆軟的槐花菜饃。那幾日,空氣里不僅僅飄蕩的是鬱郁芳菲,也有我們的叫喊聲、嬉鬧聲、此起彼伏,槐香沸騰的村莊,真是熱鬧極了。整個村莊也是醉了。

那時,村子周圍最多的就是一棵棵柿子樹了。它們樹身粗壯,黑褐色、歲月的磨礪使得樹皮粗糙且龜裂開一道道深深的口子。它們從來都不需要人經管,卻年年枝葉葳蕤,果實累累。秋天一到,我們就眼巴巴盯哪棵樹上的柿子先泛紅。那時柿子樹屬於生產隊,是集體財產,有幾個巡護員看著,記憶中他們都凶神惡煞,我們哪敢輕易侵犯啊。可是,我們抵擋不了柿子對我們的誘惑,更多的是年少的不羈和頑劣,卻是率真使然。我們絕對不會單打獨鬥,而是分工合作,充分體現集體的智慧和力量。下午放學吃過飯,一人滴溜一個大老籠、一把鐮,在巷子里一番呼喚之後一伙人嘈嘈嚷嚷出門。家家戶戶都養著豬啦羊啦,不用大人使喚,給它們割草是天天雷打不動的責任和義務,從來都不抱怨。等籠里的草漸漸壓實,四下瞅瞅那個總是來無蹤去無影的巡護員此時蹤影全無,彼此一個眼神,不約而同奔赴各自崗位:幾個人四周散去,毋庸置疑,那是放風的,肯定也是反應最靈敏的;一個人哧溜竄上樹,毫無疑義,那是我們中間的上樹高手;一兩個則蹲於樹下,等著撿拾柿子。但見樹上的輕輕一抓,一擰,一晃,一個個柿子咚咚地落到旁邊的麥草上了。樹下的則迅速撿起,麻利地塞進草里。一般都不會把柿子連著枝葉折下來,那樣樹下一會就狼藉遍地,想消滅罪證頗費時間,那是我們屢試不爽後得出的經驗。覺得差不多了,聚攏一起,又以秒殺的速度提起各自的籠,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割草。那些柿子,會被我們埋在場里的麥殼堆里。一段時間後刨出來,它已經變得軟軟的了。那是至今讓我想起來都留口水的美味。

其實想想,偷柿子都是有驚無險的。那個看似兇狠的巡護員在抓住我們之後只是一頓嚴厲的大聲訓斥,警告我們以後離樹遠點,但並未如他所說的向家長告狀,所以偶爾一次被抓住之後的忐忑也在幾日後煙消雲散。那是一種融入嚴厲的寬容、理解和善良。

春種夏收秋獲秋種,每一次繁忙的農事都是田野一次盛大的聚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勤勞作,內心踏實。四季如歌。秋日,田野的青紗帳燃燒成黃色,一片片天花齊刷刷飄在稈端,果實上暗紅的櫻子標誌它和大地的愛情已經成熟。掰玉米的時候,柿子也染紅了枝頭。

最先成熟的是扁柿,它是四方形,形狀有點扁,因而稱作扁柿子。它最好的吃法是暖熟了再吃。燒一鍋水,溫度在40度左右,放入柿子,水得完全浸沒。暖柿子水溫最關鍵,溫度高了,柿子燙熟了不好吃,就是所謂的「煮死了」;溫度低了也不行,澀味取不掉,更難吃。水溫保持在40℃最好,既不會損傷果實,也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脫澀。「暖柿子」需要一晚上的時間,記得那時母親一晚上得起來好幾次,給灶膛里添柴燒火。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就可以吃到脆爽可口的扁柿了。

下霜之後收穫尖柿子。父親總是將幾根穀草從根部綁了,柿子蒂後纏繞谷葉,一串串懸於閣樓的牆上。我不時會扶著梯子上去,摸摸這個,捏捏那個,總有一天,它們會念及我的殷切看望而「心軟」。還有的會做成柿餅,那自然生成覆蓋一層薄厚均勻白霜的柿餅,咬一口,甜甜的白色粉末就簌簌落滿衣襟,想起來,真好!

柿子樹耐瘠薄,適應性強,它們就像寬慈的長者,只是給予,不求回報,年年用繁密的果實給予我們一點點驚喜,一絲絲甜蜜。那是一道彩虹,在記憶的天空永遠絢爛。

我還會想起學校後操場的楮樹,別稱枸樹,它的果實就是枸桃。下課了我們總是背過老師將不高的枝條拉下來,你爭我搶那些橙紅色的肉質絲狀果實,吃起來酸酸甜甜的。可惜,那些樹在學校幾經改建、擴建之後已經蹤跡全無。也曾在行道上見過許多枸樹,也看見那蓬蓬的紅色的果實,但總覺得比起記憶中的差多了。還有那院子中直直高高的泡桐樹,開滿淡紫色冠狀漏斗形的花,我們總愛吮吸花里那甜甜的味道;還有那棵翹指藍天的皂莢樹,它總是垂了那麼多扁而細長的果實,將它搗碎,潔白的泡沫浸潤著我們的髮絲,光滑、烏黑、清香。用它滌過的衣衫搭在細繩上,在風裡手舞足蹈,暗香浮動……

那些記憶里的樹,很多已從我的視線里消逝了,如今代替它們的是新的品種和新的樹種。它們裝點著村莊,讓村莊三季有花,四季有綠。它們的果實總是觸手可及,卻總是遭遇熟視無睹。是啊,它們太淺薄,太年輕,曾經的樹見證了故鄉的歷史,故鄉的風雨,還有故鄉人太多的酸甜苦辣。它們哪有曾經的樹那樣的厚重和承載啊?

樹是守護著故鄉的從不需要付出就能收穫的莊稼。故鄉是樹懷揣著的夢想,在樹的深情凝望里日漸豐滿。我們從樹蔭下走出來,去經歷更多的風霜雨雪,手指上結滿果實,我們,是屬於村莊的一棵棵會走動的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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