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春梅:母親進城記
母親進城記
何春梅
城市打工者
母親是很能幹的農村婦女。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農村,媽媽讓兩個孩子跳出農門,惹得多少人羨慕和眼紅。可生活真的不是我們想像的那麼簡單,最先參加工作的大弟弟很快就遭遇下崗,然後是我丈夫的單位發不出工資,而我的孩子卻在這時候降生了。社會的變革讓母親有點措手不及,但母親還是很快就調整了自己,依然按她的方式努力著。
當我奮鬥多年,成為這個城市所謂業主的時候,母親也特別高興,城裡終於有她的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曾有多少次,母親從鄉下來,把她的那些雞呀鴨呀蔬菜送到城裡又匆匆地往回趕的時候,母親多麼希望城市有她落腳的地方。記得母親有次賣完菜,跑我們鎮的船已經開了。她徒步從益陽赫山廟走到了沙頭。在今天我們看來真的是無法想像。美夢成真的母親的喜悅是無法言表的。她算了一下,到城裡打工要比她種那幾畝責任田划算得多。
於是,母親成為了一名城市打工者。她先是在一家食品店做工,每月工資八百元。說是很輕鬆,其實,母親要給十來個員工做飯,還要幫忙做蛋卷,工作實在不輕鬆。每天我六點起床,媽比我起得更早。母親好像總有使不完的力氣。後來,實在太累了,母親便換了一個工作,雖說工資少了些,閑暇卻多了。母親便常到街上轉轉。她是天生的外交家,她認識了很多從農村到城市做工的人,有擦鞋的,有賣小菜的,賣衣服的。她聽著她們每一個人的賺錢之道,她的視野一些就開闊了很多,同時也充滿了遺憾,常常說:「要是我早點出來做事就好了。」我有點擔心,像母親那樣能幹又好強的人,絕不會安於一天就做一兩頓飯,然後就跑去和人聊天打發日子的。
小吃攤
我的擔心很快就成了事實,因為母親很快就決定去做生意了。她在食品店做事的時候,學會了做南瓜餅,再加上母親平常做吃的也是一流的。她炸油餅,做蒿子粑粑,做各種小食品。母親做的每樣食品都很好吃,賣得也快。每天我上下班,看著母親在華信大酒店前,在北站做她的小吃,我的心便好像被什麼揪著,心裡總酸酸的,畢竟,我的母親已經不再年輕,奮鬥兩個字應該不再屬於她。每天晚上,幫母親收拾東西,幫母親點錢,我的心總是沉重的。而母親,卻是無比的興奮。她會和我說好多話。「今天,有一對夫婦首先買了我兩個南瓜餅,他們吃完了,又反過來買了五塊錢的,說是拿回家吃。我做的南瓜餅真的是好吃。」她說「我做的南瓜餅真的好吃」的時候,流露出的是驕傲和滿足。這種驕傲和滿足讓五十六七歲的母親顯出很動人的光彩,難怪人家說工作著的女人是最美麗的。她把做的食品看做是孩子,或者是她的作品。她一邊說,一邊做著她的南瓜餅,她把洗得乾乾淨淨的芝麻撒在餅子上。或者是,她會告訴我今天哪個熟人吃了她的餅子,說她做得特別好吃。母親的餅是她的心做出來的,怎的不好吃?我也明白了,我可以給母親錢,我可以給母親買各種東西,但我絕對不能給她這種榮譽感,給她這種滿足感。母親是有尊嚴的母親。
母親給我發信息
因為做生意太累,也因為北站附近不準擺攤設點,我勸母親還是打打工算了,母親到了一家煙酒公司為員工做飯。我送了一部手機給她。我只教了媽媽怎麼接聽電話,然後把我和弟弟的號碼存進去。
有一天,母親來我這兒,很興奮地告訴我:「我會存電話號碼了。」她滿臉是得意驕傲的笑。我覺得這時候的母親天真快樂得簡直就是一個孩子,難怪人們說老小老小。
我問母親是怎麼學會存電話號碼的,她說公司里那個會計教她的。原來,母親交朋友了,是二十多歲的一個女孩子。我便鼓勵媽媽學著發信息。
「我認得好多字,只是不會寫。我小學拼音學得好,應該沒問題的。」母親顯出從未有過的自信。
我沒時間教母親,也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大概過了一周,母親休息,來我這兒,她顯得有點沮喪,「我打了拼音,可打不出我要的字。他們要我打筆畫,可好多字我不會寫呀。」我才發現自己多麼粗心,母親只上過小學二年級,況且,母親四五十年前學的那些拼音,都帶了濃厚的方言色彩,母親怎麼能拼出她要的漢字?母親是南方人啊。那天我坐下來,耐心地教了母親幾個常用漢字的寫法。她的會計朋友也教了她不少,因為手機里打字的功能母親掌握得差不多了。
那天,我坐在辦公室,母親來信息了,打開卻發現信息里什麼內容也沒有,接著又來了一條,打了一個冒號。我不知道母親發生了什麼事情,馬上打電話過去,母親說她在練習打字,不小心就發出信息來了。
過了兩天,母親又給我發信息了,這次有內容了。不過,只有幾個字:「你是我的。」馬上又有一條:「你是我的兒。」大概母親想練習一下,想表達一下「你是我的女兒」這個意思,而「女」字又打不出來。我好高興,畢竟,我的母親,又學會了一種新的生活技能,成了一個時髦老太太了。
又過了兩天,母親連續發了好幾條信息。有「姐姐妹妹」字的好幾條。還有一條,是「我要回家了」。我沒在意,以為母親只不過是在練習。過了幾天,才知道母親真的回家了。她的風濕病患了,回家用艾葉熏了好幾天,這是母親從中央電視台「中華醫藥」里學來的,很管用。我要媽媽休息這個冬天算了。 「我干到六十五退休,美國老人都是這樣的。」母親看電視里的新聞了解了外國老人怎麼養老。我想起母親年輕時的夢想是等兒女有出息了再享福,我記得我婆婆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養兒防老。我的母親什麼時候已經更新了觀念?她是否還記得兒女們給她的承諾?
池莉在她的一篇小說中說:「生活遠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美好,也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糟糕。」母親嫁給父親,完全是外公外婆的意思。父親沒有什麼大缺點,但也絕對不是給媽媽帶來在幸福感的男人,在我們成長的那些艱難的歲月里,母親總盼我們長大,以為我們長大了她就一切都好了。當我們真的長大後,我們這些做兒女的,也並沒有給她減輕什麼負擔。但母親自始至終都樂觀地待生活里的一切。我知道,母親去工作,只要在她能承受的範圍內,她的生命會更健康,更快樂,更幸福。解開了心結的我,快樂著母親的快樂,幸福著母親的幸福,自豪著母親的自豪,也辛酸著母親的辛酸。
我希望,手機里又有母親發給我的信息。我祝福,我的母親進城以後,找到更多的人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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