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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街角一瞥:住在垃圾房裡的清潔工夫婦

為了追求級差地租最小化,他們大多不得不租住條件最差,路途最遠的簡易民房。目前上海興建的大量保障房、廉租房、公寓房,都與這個龐大的群體毫不相關。

1

常去空關的我兒子家——我的「健身房」設在他的閣樓上。每次來回都路過我家對面小區的垃圾房。那房子約有30多平米的使用面積,因屬特殊的「功能性」建築,三面都是大牆,沒有一個窗戶,朝西一面是兩扇黑漆大鐵板門,無論酷暑嚴寒,常年敞開著,供採光與空氣內外交互。往裡探頭,只見搬運垃圾的工具,還有一大堆骯髒的經過折扁處理的大小紙板箱——垃圾中的精品,角落裡有一張床,鍋碗瓢盆散亂地扔在地上。裡頭住的是一對清理、搬運整個小區垃圾的民工夫婦,

顯然,垃圾房屬「工住」兩用(與「商住」兩用類比)。每次走過那飄出異味的垃圾房,我都會想像裡頭的日常。冬天還好說,多穿多蓋就能度日;可上海的夏天極其可怕,在地球升溫的當代,40多度的高溫猶如猛虎時常來犯。據說,當濕度超過一定標準、氣溫超過35攝氏度的濕熱環境,人身處其中,生命只能連續維持6個小時。在酷暑期,那間大門朝西敞開的火熱的垃圾房,每天的生存環境,都可能接近維持生命的臨界值。

我一直想弄明白:在通行「夏天全靠空調『救命』」理念的上海(我家7、8、9三個月除9月下旬,空調24小時運行),以酷熱難熬的垃圾房棲身的清潔工,是怎樣度過那漫長的「苦夏」的?

2

昨天傍晚,我又走過垃圾房。四方形的平頂小建築在上海「美麗家園」活動中已換了「新貌」:外牆粉刷一新;功能空間也經過了改造,房子中間砌了一堵牆,抹著黑灰色的水泥,原先一對黑色大鐵板門亦相應地一分為二,演變成兩對較小的綠漆鐵板門——整座垃圾房被分隔成兩大間,左間是工作區域,仍存放環衛工具與成堆的「垃圾精品」;右間里還橫著一堵牆,又將這生活區域分成里外兩間,裡間是小黑屋,外間稍大,有小桌與板凳之類,一個小柜上堆鍋碗瓢盆,一地亂扔的大小不一的紅色塑料盆、桶,靠牆立著可能是收購來的陳舊洗衣機和冰箱。顯然,這外間是「起居室」兼「廚房」、「餐廳」,並且滿地是水,一派戰高溫的局面。兩間房的門口,負責搬運小區全部垃圾的一對清潔工夫婦,正在往人力三輪垃圾車上裝「垃圾精品」,車載已具規模,快要完工。

此時,一個操本地「普通話」的白髮老太婆,送來兩個破紙殼,正與垃圾房的女主交涉,索要1塊錢。穿著紫紅圍裙的女人猶豫片刻,沒有說話,返身回到「住宅區」,取來了一個鋼鏰。老太婆接了過來,滿臉堆笑地圍著人力車轉了一圈,視察著車上的「精品」,然後笑著問:「這樣一車,能賣多少錢?」

「大概幾百塊吧。」40多歲的「紫圍裙」回答。

「喔吆,這麼多錢啊,你們可以在上海買房子了!」老太婆哈哈大笑,充滿豪氣,似乎她拿來的兩個破紙殼,已為垃圾工夫婦那子虛烏有的新房添了磚加了瓦。

「哪裡敢在上海買房喔,能吃上飯就不錯啦!」 「紫圍裙」立表異議。

我笑著搖了搖頭,隨口對迎面走來、穿淺藍色環衛服的男人大聲說道:「靠她兩個破紙殼還要一塊錢的交易還能買房?上海倒垃圾很快要收費了,再送來破紙殼,她就要給你們交錢啦!」

男人停止了操作,抬起頭來問我:「那也不能歸我們收費吧?」

「那倒是,我是故意說給她聽的。」我的音量放低了。聽口音,垃圾工夫婦有安徽或蘇北腔(我分不清):「是安徽來的?」現在華東三省一市,數安徽貧困,我先賭他們是安徽人。

「是,我倆都是安徽的。」他憨厚地笑了:「來上海找活乾的,安徽人很多。」

「這一車紙殼,要攢幾天?」

「4天。」

我暗暗盤算,每天能增收七八十塊錢:「家裡幾個孩子?」

「兩個。」

「是在在老家上學,還是跟著你們?」

「跟著不行,在老家。」說到這裡,他似乎有點興頭:「老大已經上大學了,小的還上六年級。」

「好啊,上了大學以後就會有出息,不過現在你們的負擔就重了。」

「還行,現在我倆每月工資有5000塊。」

我估計加上剛才說的「增收」,他們每月總收入約7000多元: 「每個月要給大兒子多少生活費啊?」

「1500。」他說:「現在在實習,不用給錢,每月有賺4000塊。」他又笑了,笑得欣慰。

「實習一個月4000,真不少。」

「是啊,不過這個月就結束了,回學校上課,不能掙了。」

「是哪個學校啊?農村孩子奮發讀書考上名牌的不少。」我想給他鼓勁。

「我兒那學校不行,是安徽的。」「紫圍裙」插話。

「安徽也有好學校啊,中國科技大學、合肥工大、安徽大學都不錯。」

「我兒子是二表的。」她說。

「二表也不錯,安徽人多學校少,在安徽考大學,比上海難。孩子不在你們身邊,學習全靠自覺,能進二表就很好啦,假如到上海來考,就能進重點大學。」。

「是嗎?還是上海好哇!」大學生的爸爸似乎若有所思。

「你們也快熬出頭了,孩子畢業就能掙錢,你們就輕鬆了。」

「那倒是,孩子工作單位也找了,是企業,條件還行。」

「小兒子學習也不錯吧?」我還想點擊他的興奮點。

他搖了搖頭,愁眉緊皺:「小的不行,不想學習,成績不好,光花錢。」

「那也不要緊,讓他也到上海來嘛,只要肯吃苦,送快遞也能掙六七千呢。

「是的,只好到時候再說了。」

清潔工夫婦還告訴我,他們住的垃圾房是免費的,裡屋睡覺。自己在裡頭裝了空調,晚上睡覺還行。白天吃飯、休息,不敢開空調,電費太貴了,按工業用電收,1塊錢1度(居民每度6角)。所以,白天就忍著啦,實在受不了,就往身上、地上澆水。他們家裡有承包地,但光種那些地不掙錢,連飯都吃不飽,所以來上海吃苦受累,也是不得已。在他們家鄉,差不多家家如此,都得外出設法謀生。他們到上海乾活,除了日常開銷與供兩個兒子上學之外,還能有點剩餘。這一車破紙殼還要花一個多小時送到老鄉開的廢品站,附近的收購點賣不出好價錢。

「不好意思,耽誤你了,快走吧,可別到那裡就已經關門。」

「不會的,老鄉的廢品站每天要開到晚上10點鐘,不急。」

看來,那每晚要營業到10點鐘的老闆,經濟狀況也好不到哪裡去。

3

上海城市裡的環衛工作,已經完全由外來務工人員擔當,其中安徽人佔了大部。前些天晚上,我按例飯後要急走10公里,途中就碰到一個。

「師傅,師傅,這附近哪有修車鋪啊?」身後突然傳來喊叫聲。

我已幾十年沒做「師傅」了。回頭一看,靜靜的沿河綠地旁,那設有兩條綠化隔離帶的大道邊,一位穿環衛服的50多歲清潔工漢子哭喪著臉,費力地推著足有摩托車那樣沉重的電動車在喊叫。我看周圍沒別人,便只有我一個「師傅」。

「車壞啦?」我停下腳步問他。

「真倒霉,後胎爆了,走不了啦,附近哪裡能修車?」

「我不在這住,不知道哪兒有修車的。馬路這一側是河,肯定沒有,走到前頭右拐,往南走一段,好像有些店鋪,就是不知道有沒有車鋪。你可以先到馬路對面先找一下,對面也有些小店,或許會有?」

他謝了我。我剛要繼續運動,突然轉念覺得應當做點什麼。上班時我開的是公家的SUV,知道車胎爆了繼續行走會將車胎碾壓報廢。一條電動車車胎的價格,可能與環衛工好幾天的血汗相當。

我立即回頭:「師傅,你就在這裡等一下,我先到馬路對面找找試試,如果有,你再過來,否則你推著過去,如果找不到還得再推回來,還得來回折騰你那車胎。」

「好,好,謝謝!謝謝!」他站住了。

我急忙穿過馬路,躲閃著馬路上不斷駛過的小汽車,那清潔工在我身後用安徽味十足的嗓門大喊:「師傅,小心汽車,注意安全!」

真是一位淳樸的體力勞動者啊。

巧了,剛過對面的綠化帶,我就看見那十字路口第一家店裡就擺著一排電動車。我老遠就喊:「老闆,修不修電動車啊?」

「修!修啊!」

好極了!我沒踏上人行道,急忙轉身朝寬闊的馬路對面揮手招呼:「這裡能修車,快過來吧!」

相互對穿馬路的時候,他給了我一連串的謝字。

我重新上路,隱隱地覺得還欠缺了點什麼。等走到中環折返時,我才意識到剛才應當回到馬路對過幫他提起後輪,這樣,他那後胎生存的機會就會大增!這些老實巴交的民工在上海終日勞作,實在不易。

4

我家所在,過去是上海的邊遠地區,因較早城區化,現在老舊房子每平米售價已超5萬,一套低檔兩室戶租金至少5000多元,能吞噬垃圾房裡那對夫婦的全部工資。他倆所幸有免費「住房」,那電動車騎士必然住得極遠,否則不會弄那台車來耍漂。上海這座城市已經離不開這個包攬全城臟活累活的龐大的群體,他們的「勞動力簡單再生產」應當有保障機制。

雖然在那小區的垃圾房裡已有「與時俱進」的空調、冰箱、洗衣機,然而,這個群體最大的生活困難還是住宿。為了追求級差地租最小化,他們大多不得不租住條件最差,路途最遠的簡易民房。目前上海興建的大量保障房、廉租房、公寓房,都與這個龐大的群體毫不相關。

既然消滅貧民窟已成了我國的優越性,政府在住房建設規劃中,就應當考慮建造或安排一些這個群體住得起、路不遠的民工宿舍區,以大庇這些最需解困的體力勞動者,為他們在上海的務工生活,留下一段有點溫情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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