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手：會是下一個超級平台嗎？

作為快手的第2號員工，楊遠熙說自己特別懷念創業初期「悶聲發大財」的日子，「財」就是用戶。

快手於2013年正式轉型短視頻社區，2015年左右，雖然已經創業3年多，但這家公司在風風火火的北京創投圈還不知名。主要原因是起家從GIF圖開始，各大APP排行榜一直把快手放在圖片分類里。「那時候短視頻工具提最多的是秒拍，可我們心裡都非常清楚——最有名的Top10加起來用戶也沒有我們多，只不過我們藏起來了」，楊談起在公眾注意力之外的那段時光，顯得非常興奮。低調的背後卻是公司用戶爆炸式增長：2014年轉型短視頻社區之初註冊用戶有1.2億，2015年就達到了2.5億，2017年是發展最快的一年——年底達到了7億。到2018年8月，根據聯通沃指數，快手月活用戶超過3億，在社交應用中僅次於微信、QQ、微博，每天上傳短視頻數量超過1500萬條。這已經是一個大平台級別的天量數據。

目前，快手員工數千人，80%是開發運營平台的工程師，一如既往的簡單。在總部清華大學東門啟迪大廈和同方大廈的兩棟辦公樓，500多名工程師在這裡辦公，大部分人靜悄悄的寫代碼或調試系統，後勤部門會在辦公室每一排辦公桌旁邊放上飲水機和幾桶備用水，現場像打仗的戰壕。除了兩位創始人怕打電話打擾別人「不得已」找了獨立辦公室，其他人，包括多位高級副總裁都在開放辦公區的格子里。公司沒有頭銜，彼此之間叫名字。楊遠熙現在管理海外業務事業部，以及一起辦公的技術支撐部門，佔據同方大廈整層空間，沒有前台，也沒有Logo牆，「工程師出身的高管們都不太想突出平台的存在」。

以上，是周掌柜諮詢團隊對快手調研的粗線條勾勒，這是純粹的程序員世界，或者叫技術驅動型公司。本文，將通過與多名快手創始團隊成員、員工和業內投資人的深度訪談，為讀者還原真實而簡單的快手。

這是一個怎樣的平台？

簡單，大家喜歡。

上面兩個詞是訪談中我們獲得最多的回答，據說：很多用戶來北京的時候會特意拜訪快手總部辦公樓，與樓頂樹立的「快手」廣告牌合影，並親切的稱這個大廈叫「快手大廈」（實際是啟迪大廈），之後他們將短視頻發布到平台並通知「快手官方」，以證明自己來過北京，「朝拜」過心中的聖地。很多鐵杆粉每天都看快手，數據顯示：北京每天就有400萬人打開快手，北京、上海、深圳、廣州排在用戶分布的前四名，快手已經被很多互聯網業內人士看成是第四大互聯網流量平台。

顯然，現在的公司已經無法像創業早期那樣低調，因為隨著平台流量的爆發，普通人的人生場景極具穿透力的展現在公眾面前：有一個叫小孟的殘疾人，半身癱瘓，但從2015年開始，一直在快手上錄製自己的生活視頻。很瑣碎也很樸實，就是記錄自己每天如何爬起來吃飯，怎樣自力更生去洗手間，一天兩條，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人關注並打賞，現在每個月固定的3000多塊錢收入幾乎可以頂上醫藥費開支；一個是著名的四川涼山懸崖村，只有20多戶人，祖祖輩輩生活在那裡，村裡有幾個小學生上學必須爬一個30多米高的藤條編織的天梯，一個村民將每天帶孩子上學的短視頻發布到快手上，迅速引來無數人捐款和圍觀，很多人被村民堅韌的生活態度感動；另一個在快手上被廣泛關注的草根網紅是一名高壓線工人，他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在深山上幾十米高的高壓電線塔上維修設備，一次偶然的嘗試讓他開始用快手記錄工作環境獨特的視野和風景，很快名聲大噪。不僅僅針對農村和小人物生活的瑣碎，快手上也有很多短視頻展現工廠的生產過程，以及國外旅遊的獨特風景。有一條關於牛仔褲製作過程的短視頻吸引了100多萬年輕人的點贊，工作人員分析後台數據，發現大部分來自大城市，他們對最後一道手握著銼打磨牛仔褲的工序非常好奇。以上短視頻都是快手上很有代表性的內容形態，他們展示的是各式各樣普通人。可見，快手並非是一般人想像的「網紅平台」，這裡最多是普通人的多元生活。

由於用戶廣泛，快手延展了很多功能。內容審核部的負責人王悅分享了一個特別的用途：很多偏遠農村的農民現在很善於用快手招攬人氣，已經可以通過由此帶來的幾百個粉絲銷售農產品，滯銷的土豆、蜂蜜、臘肉等土特產往往能夠在吆喝之間銷售一空。「很多用戶通過快手認識他們之後，會直接微信打錢，很樸實」，這種現象在快手上非常普遍，由於短視頻可以高密度的記錄普通人的生活，極大的拉近了人與人的距離，打破偽裝形成了彼此純粹的信任。而又因為使用簡單，這確實成了三到五線城市及農村的用戶群最真實的使用理由。

同時，大牌明星和草根網紅在這裡都有市場。粗略估計，平台現在參與直播的用戶數以千萬計，大部分都是時髦的年輕人，他們通過表演才藝等獲得了大眾的青睞，收入超過常人想像，年收入幾百萬幾千萬的大有人在，而明星在快手的賺錢效應更讓人乍舌，據第三方媒體披露：王祖藍參與快手一次直播收入超過300多萬。草根網紅中有一位叫「散打哥」的網紅由於搞笑有趣目前有3900多萬粉絲，一個叫「二驢」的小伙兒每天晚上11點表演，目前有3500多萬粉絲，一位叫「黑暗蘿莉」的小女孩有1900多萬粉絲。快手從來沒有調查過這些超級大V的收入，但業內估計2000萬以上粉絲的網紅每人年收入超過千萬人民幣，賺錢效應非常明顯。這些頭部的網紅也形成了一個小圈子，會自發組織起來定期聚會切磋。「頭部的20個網紅現在感覺像朋友一樣，某個人家裡重要的婚禮喜慶，大家都會從全國各地飛過去捧場。經常看到大家其樂融融的短視頻分享出來」，內容負責人王悅說，不過她也強調自己和同事從來沒有對網紅給與更多的優待，當曾經的快手頭號網紅天佑被2000萬人民幣的天價挖走後，平台的工作人員從來沒有和他接觸過。

通吃大眾與草根明星，快手成了現實世界的翻版，每天海量的短視頻湧入平台。數據顯示：2017年春節的除夕峰值達到2000萬條，零點敲鐘的十幾分鐘內，平均每分鐘有10萬的慶祝短視頻被上傳。為此快手建立了四道審核機制應對海量內容，一道機器技術審核加三道人工排查，之後還會有很多巡查、舉報、篩查。內容審核部門提供的數據是：快手現在有3000名專職的內容審核員，分布在哈爾濱、無錫、鹽城和武漢這樣的城市。每周7天，每天24小時三班倒工作，幾乎沒有任何節日和春節的概念。公司內部管這群勤勉的員工叫做「守夜人」。

即使有這樣的投入和布局，內容審核仍然極具挑戰。一位審核部門負責人舉了一個很有代表性的例子：有一些山區的用戶最開始上傳了很多家養猴子的視頻，很多用戶覺得新鮮，很感興趣，但後期有人舉報林業部門說這是違法的。平台對於這樣的視頻需要配合政府和有關部門進行審查和協調，然後通過官方賬號教育用戶什麼可以做，什麼不可以做，非常瑣碎。外界對快手內容質量的大量質疑，幾乎都針對內容審核方面，周掌柜諮詢合伙人宋欣分析：公司發展早期的內容思路更多是「野生」屬性，新奇特的視頻受歡迎，官方沒有太多管制；但隨著平台影響力的擴大和政府的要求提高，目前實行「家養」的策略，對優質內容推薦進行了一定干預。可總的來看，快手還是一個鼓勵每個普通人展現自己的平台，這與抖音的聚焦頭部內容創造者思維完全不同。

快手的用戶戰略具有鮮明的「普惠」性，並沒有聚焦於「用內容賺錢」，而是堅定的圍繞「用短視頻記錄人和世界」，這或許就是其內容繁榮的根本原因。

是否有進化超級平台的可能性？

聯合創始人宿華，對於公司平民化戰略定位深信不疑，他將平台的規則總結為：一是合法合規；二是有包容性；三是內容真實有趣，不鼓勵嘩眾取寵。

來到了這樣一家擁有互聯網原教旨「用戶思維」的創業公司，他總結了幾條自己「投奔快手」的核心考慮：其一，快手是靠尊重用戶和研究用戶起家，不太受投資人影響，這和靠空洞戰略規劃設計出來的產品完全不同；其二，他認為公司的兩個創始人非常務實，思考問題不急功近利，對於用戶體驗的尊重應該是行業裡面他見過的最好的；其三，通過騰訊的經驗看，超大型平台在下一個5G時代看，很有可能是信息顆粒度視頻化的快手。徐的看法在快手的高層中已經達成共識，他們認為差異化抖音：快手要做更具想像力的短視頻超級平台。

如圖1，結合投資人訪談，周掌柜諮詢發現快手的戰略並沒有因為簡單而缺少邏輯：首先，快手戰略模塊由「用戶需求」、「技術平台」和「內容價值觀」三個層面構成，圍繞的核心準則一直是「平等」和「普惠」兩個戰略思想，這個戰略基因從創業之初到現在並沒有明顯變化；其次，從短視頻的視野看互聯網用戶需求升級的需求非常清晰，目前快手的用戶正在從「記錄生活」和「見證價值」兩個維度向「融入世界」和「視頻數據」層面展開，快手官方推動與張家界的短視頻傳播合作、對年度感動專輯進行匯總，突出快手內容的數據化沉澱；再次，快手看似普通和通俗的內容背後，存在著一個非常樸實的價值觀系統——人人平等、價值共享、尊重多元和自我表達。最後一點，對於平台流量運營方面，快手幾乎和所有其他平台相反，他們會有意識的給普通人更多的曝光流量，反而對所謂的大V不做流量傾斜。快手的邏輯是：維護整個內容生態的平等性比一切酷炫的展現都重要，他們認為這樣會更加長久。「歸根結底，快手的潛意識在追求短視頻的平台夢，而非一個服務少數人的秀場」，互聯網資深評論人潘燕輝評價道。

「大邏輯」之外，快手強調「戰略定力」：2013年騰訊做微視的時候，鋪天蓋地的廣告讓快手的員工人心惶惶，公司沒有因此而做所謂的創新和改變；推特後來創新的開發了VINE的時候，很多人都開始懷疑快手的定位，創始團隊依然不為所動。反而因為這樣帶有保守的堅定，經歷了無數個「風口」的洗禮，堅持初心的快手奇蹟般的活了下來。

客觀講，一直到現在，還有不少互聯網專家質疑快手的戰略過於「烏托邦」。質疑者中，很多人更看好抖音「優質內容為王」的邏輯：目前抖音上很多頭部的網紅來自國內的MCN（製造網紅機構），這些機構推動普通人成為網紅進而獲利。比如有一個叫做洋蔥的公司，在成都，他們批量化生產網紅。先簽約素人（普通人），過了基礎的審核，之後匹配人設腳本、化妝、拍攝的三人運營團隊。一個月時間考核，考核成功的就繼續，這樣的MCN機構成為了目前短視頻和視頻行業的重要推手，不得不承認——專業機構的介入讓短視頻內容行業獲得了質的飛躍。

但徐欣認為：「互聯網之所以到今天，大家常用和愛用，就是因為抓住了讓信息的傳遞更加高效的本質。如何通過技術讓大家享受到短視頻的福利是戰略的核心。所以快手希望成為超級平台必須尊重普世需求，如果快手走向抖音的娛樂性主體，則可能會極大的限制其成長空間。」從他的邏輯看：快手上很多內容報紙上見不到，網路上也沒有，比如：傳統手藝、風俗、特定工作場景等，快手會把普通人的生活看成舞台，把世界看成舞台，而不是僅僅為了造星而存在。

而不可否認的是，和抖音相比，快手在兩個方面確實有差距：第一個是在內容質量上面，抖音的內容具備很強的模板化效果，這種模板從某種程度上製造了流行，征服了大量的年輕人；第二個是全球化方面，似乎做短視頻平台的全球化落地比抖音的流行內容本地化更困難。

但普惠帶來的內容層次不一併沒有影響投資人的信任，反而大部分人對快手的普惠平台模式非常認可，我們綜合了很多投資人的看法，如表1所示：

其一，他們認為快手作為平行於微信、微博、愛奇藝的平台型內容形態，才可能有無限的想像空間。在調研中，通過對20多位投資人對平台指數打分顯示，快手綜合「通用性」、「易用性」、「擴展性」和「變現能力」四個維度，總體排名和微博並列是34分，僅次於微信的37分，大家普遍認為快手的平台戰略是核心價值所在；其二，相對於騰訊依靠遊戲，百度和愛奇藝依靠廣告，快手靠打賞分成和流量購買的模式更加具備B2C的可持續價值，有可能是未來短視頻時代更加接地氣的盈利形態；其三，投資者對於快手短視頻對廣泛年輕人的滲透率非常有信心，唯一的顧慮就是其內容大而雜的特點是否偏離城市用戶的體驗需求。對標抖音，關注城市用戶和全球化用戶已經成為了快手下一個階段亟需深化的問題。

調研中我們感受到投資業內對快手模式信心在不斷累積，「快手永遠要用短視頻呈現多元的世界，不做『想要什麼，就給什麼』的信息繭房，不斷推動用戶見證用戶的已知世界並探索未知」，這種外部聲音很有代表性。創始人宿華對此評論：我和一笑都希望用戶使用快手的那一刻起，就在平行世界裡開始了新的生活。那個開始，就是「公元快手年」。主觀上，快手似乎並沒有表現出做「超級平台」的急迫和野心，但客觀上，這家公司確實正在極具「侵略性」的用短視頻融入每一個人的世界。

短視頻行業正在經歷風雨，「快手能否成為超級平台」的追問卻帶給人們更多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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