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得當下真：從edlin，vim到ulysses點滴

你會由於喜歡一款編輯器而產生打字的衝動嗎？我會 - 比如現在正在碼字的Ulysses. 這會兒飛行在萬米高空，15寸的Macbook Pro屏幕上是暗黑一片，只有打出來這一句話，在下一個句號出現之前，反白凸顯著，前一句話，已經消隱在暗黑背景里 - 這種感覺真是奇妙。Ulysses，是女兒推薦給我「專心寫作型」編輯器，支持**markdown** 固然必不可少，恐怕它支持「只聚焦於當下的字元/語句/段落」，對此前/此後的元素_背景失焦處理_的獨特功能，才是迎合了這個碎片化，全聯接的移動社交時代個人最緊迫的需要 - 專註當下，認得當下真。

如果將曾使用，琢磨過的編輯器比作一路的故交，他們的變遷，頗值得玩味。

《小王子》說，我們和自己喜愛的事物之間，是相互_tame/馴服_的關係，那隻睿智狐狸的內心獨白，是「請馴服我吧」 - 這樣說來，第一個要我馴服的編輯器，其實是DOS下的*行編輯器edlin*, 現在風靡Linux世界的預設編輯器*vi/vim* 的*命令模式*，其實就是古老的DOS下的 *edlin* - 一次只能輸入一行，對一行字元進行編輯，回車後，這段文字已經存入buffer，需要用ed 命令加上行號調出來。現在的人會說，哪有這麼蠢笨的編輯器？多麼低效！- 我讀碩士時的導師，當年幾千行代碼的Fortran程序，就是這樣一句句敲進去的。我曾坐在旁邊看導師寫代碼，他寫的代碼特別高效，即使我們都知道他有自己特別容易辨識的循環參數命名法則 - 嵌套循環的循環次數，一定是用 k, kk, kkk 這樣的天書，別人讀不懂，他自己一看就明白 - 我們用針式印表機列印出厚厚一沓Fortran程序review代碼，很少發現bug. -那個時候沒有互聯網，更沒有協同工作review代碼的工具。後來有了Turbo C2.0的IDE編輯器，導師還是喜歡用他的一次只調出一行的edline, 幾個學生都覺得他是老古董。他有一次小孩子氣似地說「你們懂什麼，再大的程序，即使是二進位，edlin都能夠調出來，別的編輯器就不行」，說著還給我們演示過 - 確實如此 - 後來edlin迅速發展成DOS Edit命令。

很多年過去了，才慢慢意識到，edline代表著最初的模式編輯器，類似於最小功能集合的vi/vim，也正是這種一次編輯一行的模式，使得編輯者和程序員「當得眼前真」，寫代碼時聚焦於眼前一句，大腦的buffer 里清晰地存在著上下句，保證了模塊化和高度聚焦，代碼當然很少出錯。而今天的尤利西斯，用以實現其「意識流」的寫作方法，也是基於這個最基本的edline吧？

在Visual Basic/Visual Studio的IDE環境下，或者說，任何一個IDE環境下，你是沒有任何獨立的「編輯器」偏好概念的 - 在我在Motorola成長為一個vim聖戰者之前，的確如此。

在Motorola軟體中心的Unix環境下，我逐漸變成了一個Vim的狂熱捍衛者，那時寫彙編和C嵌入式，不同團隊間協同工作的工程師們，自然形成Vim，emacs和UltraEdit三派鄙視鏈。Vim和emacs們彼此捍衛自己的陣營，但兩者會偶爾聯合一起嘲笑UltraEdit們。美國同事比較多使用emacs, 配置文件慢慢相互感染，中國區這邊，幾位資深Vim粉沒事兒就把自己的Vimrc文件層層加碼，打造出個性化，強大的可以無限把玩的Monster，瘋狂到尋找和編寫插件，以替換在任何一個IDE環境里的編輯器，寫博客捍衛神聖的VIM，抨擊emacs的過於複雜，嘲笑「你必須同時學會使用三隻手指」才能記住的操作。發展到最後，放著公司昂貴易用的Unix下FrameMaker排版軟體不用，集成Latex到Vim下寫技術報告然後編譯，怎麼困難怎麼酷，就怎麼折騰。把公司email的簽名檔，改成了綠色的vim圖標，加了個vimlover的口號，現在想想，真是幼稚得可以。但作為情比金堅的vim lover的副產品，是至今仍在使用的配置文件，和從2002年堅持到2015年用vim的calendar插件寫下的plain text的日記，因為這個插件，可以清晰顯示work-week，這幾乎代表了我15年間在Motorola和Intel的工作生涯 - 每年列印一本，讀起來還頗有成就感，直到微信朋友圈上的自戀型寫作替代了Vim 的年少輕狂，這種對某些工具軟體的狂熱，恰似年少荷爾蒙充盈的年代，誰沒喜歡過幾個奇怪的妹子呢？

如今，編輯器的世界變化並不大，似乎仍然走兩個方向，一種是給你一把瑞士軍刀或者示波器，多功能高度可配置，玩味工具本身甚至比用工具去解決問題還有意思 - 就好像各種時間管理的理論一般。另一種，就是洞穿編輯這件事的實質，去掉一切浮華變化，讓你進入「心流」的狀態，認得當下真, 抓住這個，繼續enjoy自己的Vim , emacs, subline 都不是問題。

飛機降落，我愛Vim+Ulyss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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