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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抱楊花鳳巢里

不抱楊花鳳巢里

楔子

那年春時,懋中站在樓下,街邊的那棵楊樹綴滿雪一般的花,二月里的春風似剪刀,細細剪裁之後,碎裂的柳絮撕扯得滿天遍地,她站在南樓之上,獨自憑欄朝他看去。

她說:得君真心,三生有幸,只是,誓不做妾。

他說:影憐,等我,我會讓你成為我明媒正娶的妻。

那是兩人最後一次對話。

很多年後,影憐改名為如是,如是,如是,這名取自那首詩,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幾多風情萬種,幾多對山自憐,世人謂她楊花水性,可有幾人知這名字的那首詩中還有兩句——

白髮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

那年春時,懋中站在樓下,街邊的那棵楊樹綴滿雪一般的花,二月里的春風似剪刀,細細剪裁之後,碎裂的柳絮撕扯得滿天遍地,她站在南樓之上,獨自憑欄朝他看去。

她詩中有楊花。點撥亂世,風吹雨打,來去由不得自己。有恩客看了那詩作便笑道:你是在以楊花自比嗎?

她是盛放在這章台中的楊花,她是漂泊這煙巷中的柳絮,顛沛流離,身不由己。

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收了琵琶做送客狀:夜深了,請回。

這便是名妓與尋常妓女的分別,她的裙下臣都是風流才俊,平日吟詩作對,愛好風雅,講究的也是個兩情相悅,那恩客就算再不識相也看出她今日是心情不好,心下也有些忐忑,客客氣氣地行了個禮,便出去了。

來,便由它來,去,也隨它去。這世上沒有什麼是不變的。

那柳絮,那楊花,並不是她自己,她想,其中玄妙,這一生,怕是無人能解的吧?

直到遇到懋中。

那天她出了畫舫上了岸,想去買些胭脂水粉,從店鋪里出來走入一條巷子時,冷不丁地從背後被一柄鋒利的刀刃抵住了脖頸,腰間被一隻胳膊收緊了。

胭脂水粉嘩啦啦墜了滿地。

那力度,明顯來自男子。

她嚇了一跳,但多年風月場上做慣工夫的經驗怎能讓她驚慌失措,她媚笑一聲,聲若鶯啼:哥哥手勁兒真大,弄痛奴家了。

那人不但沒有一絲憐香惜玉,反而更收緊力量:錢。

給我錢。

她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伸出纖纖玉手在他胳膊上輕撫一下:我還以為是多大事,我的錢都在畫舫之中,哥哥來跟奴家拿吧。

環在她腰際的那隻手如觸電般縮了回去,那男子放開她退後兩步,一雙眼睛熠熠地看著她:

我會還你,我趕考的銀子被竊了,我答應你,我一定回來。

那時她不過一笑而過,只是沒想到,懋中竟然是個十分守信的人。

她說:得君真心,三生有幸,只是,誓不做妾。

他說:影憐,等我,我會讓你成為我明媒正娶的妻。

那是兩人最後一次對話。

很多年後,影憐改名為如是,如是,如是,這名取自那首詩,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幾多風情萬種,幾多對山自憐,世人謂她楊花水性,可有幾人知這名字的那首詩中還有兩句——

白髮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

懋中帶走了她幾件首飾,卻又原樣奉還。而除了她的那幾樣外,他又為她置辦了幾樣新的。

他已經金榜題名,贖回幾件當鋪的首飾簡直易如反掌,只是他這次來,就沒有走。

他將她纖細的腰肢攬在懷裡:這些日子我讀了你的詩作,你詠的楊花,好像在說旁人,然而看了幾遍,我想,那是無常。

這世上,最難以揣摩預測的無常。

它來,只能由它,它去,也能隨它,我們生而為人,有時可移山填海,而有時卻如楊花浮萍,任無常催使,身不由己。

他說完這一席話之後,她感覺到肩頭的一點濕意。

懋中將臉埋在她的肩膀,攬著她腰肢的手竟有一絲顫抖:影憐,我覺得我們就應是一起的。

她的雙手緊緊地抱住他的:我,也這麼覺得。

既然人如楊花,世事如風,一個人太過孤苦無依,若是兩個人合作一處,那麼縱然風大雨大,也不怕。

只是兩朵楊花合在一處,又豈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他金榜題名,又儀錶堂堂,恩師為他做了媒,對方是縣太爺的千金,德才兼備。

這門親戚他若不允,怕是這仕途就此斷送了,他考了這麼多年,怎能因此放棄?

他說:影憐,做我的妾,我會好好待你。

她依偎在他懷裡:懋中,忘了我吧。

但恨楊花初拾時,不抱楊花鳳巢里。

臨別時,她說:誓不為妾。

臨別時,他說:等我回來。

她站在南樓上,清風拂起衣袂,搖頭苦笑:不,我會退籍從良,我會尋一人偕老,我會子孫滿堂,我,不會等你了。

他眼底滿是黯然:影憐,為何如此絕情?

她慘笑:我不過是風塵女子,你會覺得,我有多痴情?

他垂下眼帘,轉身離開,他的每一步都好像踩著刀子一般,每一步都踏在她心上,鮮血淋漓地疼。

後來,她遇到牧齋。他比她年長很多,他與她吟詩飲茶,作對互答,他無意中看了她的詩,淡淡一笑:人生一世,亦如柳絮,無常多變,去日無多,不如珍惜今夕,河東君以為呢?

他竟也看得透她心底的聲音?

此時的她,已經不是影憐姑娘,她改了名字,如是,如是,她是柳如是,她是河東君,她驚才絕艷,她色藝雙絕,她裙下臣無數,可大多入不得她眼。

見慣了芸芸眾生的庸碌,那契合至靈魂的,便顯得難能可貴。

牧齋為她續了一杯茶,茶香裊裊,碧綠的茶葉在瓷碗中起起伏伏:河東君,人生苦短,相見恨晚,我願與你偕百年之好,你,嫁不嫁?

她獃獃地看著那碗中的茶葉出神。

他輕嘆一聲:若不願意也無妨,你只需告訴我……

不。她朗聲道,我願意。我嫁。

這時反輪到他愣住了。

她沒有食言,懋中走後,她終於尋得了一個才學上好、身世體面的牧齋,而那時那般許下誓不做妾的河東君柳如是,終於還是嫁給了一個男人,做了他的妾。

他們成親的那天,十里紅妝滿金陵,那是一場盛大的完全不該是納妾的婚禮,所有人都在咒罵那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柳如是,她說什麼誓不為妾,卻又如此心急的找了另一個男人,說穿了,也是嫌棄陳懋中初入官場,家財不夠,說什麼才情與眾不同,其實也不過是個愛錢如命的娼妓罷了。

世人如何說她,她聽在耳中,微微一笑,全不在意。

大婚那天,她從花轎中出來,被人從頭到臉潑了一身髒水,又有什麼打中了她的頭,她踉蹌地倒在地上,大紅蓋頭滑落下去,映入眼帘的,是旁人嫌惡的表情。

人群之中,有誰在看她。

她望過去,看到了懋中,他站在人群之中,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他竟然來了,他來看她的成親,他的一張臉不見悲喜,就是那樣靜靜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她的長髮散亂,濕透的髮絲貼在臉頰上,妝容被水化開來,此時此刻,狼狽不堪。而他站在人群中,冷冷清清地看著她。

她笑了起來,自己起身,用蓋頭將臉擦凈,一張素顏潔白無瑕,她站起身來,朝著人群嫣然一笑,那一笑,彷彿四周的春光都為之凝滯了一瞬。

懋中呆愣住了,就在這時,她已經轉過身,跨進了喜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她知道他在看,她要風風光光地告訴他,縱然沒有他在身邊,她依然可以過得很好。

只是,一滴淚,墜在那鮮紅的喜鞋之上,恁得鮮紅,如這喜堂之上滴落的紅燭之淚。

婚後,舉案齊眉。

只是,意難平。

偶爾她還是會夢到懋中,夢到那個楊華飄飛的日子,她在樓上與他告別,他轉身一步一步走掉,那背影孤獨得,好像結滿霜雪。

她想喊他回來,卻每次都開不了口。這樣的夢做了幾年之後,她聽到了懋中的死訊。

懋中抗擊清軍失敗,身死沙場。他本可以降的,但他負傷抵抗到底,最後被敵軍刺穿了胸口,血濺當場。

懋中死後,整個中原都被清軍佔領,她與牧齋輾轉周折,日子過得日漸清苦。

忽然一天,有人來找她。

來人竟然是懋中的髮妻張氏,張氏面容憔悴,扯住她的衣袖抽泣起來: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當初,若你再堅持一些,他一定不會死!即便……不與我成親,他如今,也會好好地活著……

她苦笑一聲:當初,不是你來找我的么。

是的,張氏在成親前就來找過她,她說,懋中幾次趕考就是為了仕途,若他娶了一個風塵女子,此生的仕途就此,便是終結。

他不能就此終結,他不可能就此終結。與其將自己放在這本就無勝算的天枰上稱量一番後被捨棄,還不如早早抽身,至少顏面得存。

那是,影憐自己做了決定,也替他做了決定。

而此時此刻,張氏跪在她面前:早知他進入官場因此而死,當年不如……不如……

這便是無常。楊花般飄零蕩滌,縱然你那一朵開得再盛再美,終究被這世事狂風攪散,粉身碎骨,不留一絲痕迹。

其實,當不當官,對懋中又有何分別呢,即便他不為官,清軍入關後,以他的血性剛烈,也絕不會甘於做亡國奴,他必然會揭竿而起,縱然抵不過那大風大浪,但就算粉身碎骨,他亦無怨無悔。

其實無論選擇哪條路,懋中的命運都不會變。

張氏哭著離去,她目送她離開。

倘若有來世,她不做這煙花柳巷的風塵女子,她也要生在大戶人家裡。這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夢,夢中有懋中,夢裡,他們有一輩子。長長久久的一輩子,幸福繾綣的一輩子,不離不棄的一輩子。

若君為士族,妾為富貴,縱使天崩地裂也要與你廝守餘生,因為,我配。

一日春光里,她從馬車裡走出,錦衣華服,雲髻高聳,一位行人停下腳步,那是個笑容溫暖的青年,身長玉立,多情溫柔,他看著她,便笑了。

她忙用團扇遮住了臉,杏眼偷看他一眼,又匆忙收回了視線。

春光明媚中,天上忽然飄下粉紅色的花瓣,漫天花雨之中,她在團扇的這一邊,只對他露出兩隻彎彎的眼眸,起朱唇,發皓齒,輕輕地,也笑了起來。

只願初識美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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