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月的一件大事,是「日本金庸」真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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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言道「讀罷金庸讀藤澤」,由此可窺藤澤周平的小說獨一無二的日本武俠世界。日本時代小說界首推「一平二太郎」,藤澤武俠與中國武俠風格迥然,平而有真味,淡而有回甘。讀過藤澤周平才知道,武俠竟如此潤物無聲,回味悠長。
本周虹膜推薦的好物就是譯林出版社最新出版的《藤澤周平作品》系列,這是華語圈首度對藤澤的作品進行大規模譯介,現已在虹膜微店上架,拉到文末即可九折購買。
藤澤周平不僅是村上春樹痴迷的日本戰後首席小說家,他的作品更常見於經典日本電影當中,電影大師山田洋次就曾憑藉三度改編攬獲數十項大獎。木村拓哉、松隆子、真田廣之、宮澤理惠都曾是藤澤筆下的江湖兒女。
宮澤理惠與真田廣之
下面這篇文章里,衛西諦就從山田洋次改編自藤澤周平作品的那些電影聊起,帶我們回歸經典日本武俠。
文 | 衛西諦
「藤澤周平」,這個名字是這十年才進入我的世界。最初,只是通過山田洋次的電影去「讀」藤澤周平的小說,因是「三部曲」,拍得又好,所以僅憑電影,也是可以讀到藤澤小說的精妙。
藤澤周平在書房
山田洋次接連改編藤澤周平的《黃昏清兵衛》《隱劍鬼爪》《武士的一分》,都是從短篇小說里來,每部看到最後,都覺得感人至深。至深的意思是說,從心底里覺得溫暖,有放聲一哭的感動,好像它可以撫平你心窩裡久未痊癒的情感創痛。所以,藤澤的武俠小說在日本又是「療傷小說」。
《黃昏清兵衛》的中文譯者李長聲先生,曾撰文解讀藤澤如何作歷史武俠,頗為精到。對了解藤澤小說以及根據藤澤小說改編的電影是極為有好處:
《黃昏清兵衛》(2002)
「……(藤澤)基本上一貫寫武俠小說。他說『我寫市井,寫人情,主要把時代假定在江戶,但很少從過去的隨筆之類挖掘材料,多是以現代日常當中所見所聞、生活在現代的我本人平時所思所感為啟示來寫』。因江戶時代處於偏執的中國化與淺薄的現代化之間,有真正的日本。
藤澤討厭狂熱,討厭流行,而戰爭是最大的狂熱和流行,他也討厭嗜殺的織田信長,他抒寫的人情是現代的,規制人情的義理看似傳統,卻實在是被他美化的,由劍豪充當化身。他們保守、拘謹,用意志自律,不明顯表露情思和慾望,對女人的感情乍暖還冷,暖的是情,冷的是理。決鬥不是主題,情趣才是基調。……」
《黃昏清兵衛》(2002)
以這段話來形容山田洋次的改編也有八九分中的。只是時代的氣氛短篇小說可以略略帶過,但當文字變化成影像,需要細節烘托而出,而山田在這方面做得極為上乘。江戶時代偏遠小藩的日常生活如一長卷展開。
《黃昏清兵衛》《隱劍鬼爪》《武士的一分》一部一部看下來,上自藩主、家老、組頭各等大小官員的家居院落都有涉及,往下尋常武士的日常生活之詳盡自不必說,最下是商販農夫僕役的生活面貌也有著眼。
《武士的一分》(2006)
基本上這個時代各個階層的人物生活、工作、消遣(最常見的下到酒館)都有寫到,凡起居、飲食、衣裳、人情,這「三部曲」其實是越看越有看頭。如果把電影語言比作文字,那麼在山田洋次的作品裡,永遠沒有炫技的長句、光彩奪目的辭彙,都是平實、樸素、簡練的話語,但是他有嚴謹的結構、有準確的剪輯,有自己的胸襟和情懷。
這是他近年從《黃昏的清兵衛》拍到《母親》,總能拍出「平凡而偉大」的作品的緣故。如果稱之為「化境」或許有人覺得誇張,但是數十載「庶民劇」的經驗積累,晚年的山田確然是東方電影世界的瑰寶。
《母親》(2003)
《黃昏清兵衛》在「武士三部曲」中是最為嚴謹、大氣。電影是取材於同名的小說集,這個集子裡面包括了八篇短篇小說,題目諸如《黃昏的清兵衛》《馬屁精甚內》《愛忘事的彌助》,等等,可見每一個小說的主人公都有一個綽號,綽號的來源都是他們生活里受人嘲笑的習性。
《黃昏清兵衛》(2002)
這個清兵衛之所以叫「黃昏」,在小說中是由於他的妻子長期卧病不起,他必須得在下班鐘點一到就跑回家,沿路買幾樣菜,然後回去服侍妻子起身方便,還要煮飯菜做家務,所以一刻時間都耽誤不起。
山田洋次的電影雖然用了這個標題以及主人公的名字:井口清兵衛(真田廣之飾演),但主要的取材是另一篇小說《叫花子八助》,電影里的情節基本是其主人公伊部八助的故事,比如被藩主巡視時聞到久不洗澡而發出的臭味,與好友的妹妹朋江小姐之間的愛情。
《黃昏清兵衛》(2002)
《隱劍鬼爪》和《武士的一分》分別來自兩部藤澤周平的短篇小說集《隱劍孤影抄》、《隱劍秋風抄》中的一個短篇(《隱劍鬼爪》有一小部分取自另一篇短篇《雪光》;《武士的一分》原名叫《盲劍回聲》)。這兩套短篇集可謂藤澤的代表作,近二十篇小說每篇讀完都有意猶未盡之感,原因是藤澤寫情很深。
這些小說的題目都是如此這般:邪劍龍尾、怯劍松風、好色劍流水、宿命劍鬼奔……可見後一個詞,如「鬼爪」「回聲」「龍尾」「松風」都是劍名。這劍統稱「隱劍」,是每一門派的秘技,一般有師傅挑選最適合的弟子單傳。而劍名之前的形容如「邪劍」「怯劍」「好色劍」「宿命劍」,都是寫這個主人公(都是隱劍的受傳弟子)的性格或命運。
《隱劍鬼爪》(2004)
所以實際上,藤澤周平寫的是武士小說,重心不在招式與決鬥,而是以劍來隱喻人。山田洋次更弱化「隱劍」與「門派」的影響,將劍寫成「心中之器」,而不是「殺人武器」,《隱劍鬼爪》里的宗藏,《武士的一分》里的新之丞,都是不輕易拔劍的人,而那位黃昏先生清兵衛更為了葬妻連劍都賣了。
他們從無暴戾的殺心。所以,這些人在決鬥之前,在深夜映照爐火磨劍的情景才會拍出一副蕭索深沉的氣概來。
《武士的一分》(2006)
藤澤周平筆下的人物用情都很深,而他寫情深筆調都不濃,往往通過小小情節轉折,就讓人有心裡的五味瓶同時被打翻、悲歡一併涌至的感受。
比如《黃昏清兵衛》里,清兵衛終於鼓起勇氣向心愛的朋江求情,沒想到朋江說前日有人來提親,她已經答應。清兵衛是在如此壓抑的心情之下踏上決鬥征途的。這是藤澤筆法的精妙,就像在情感的急流中突然築起一道大壩。
《黃昏清兵衛》(2002)
當清兵衛可是九死一生渾身是血地走回家,見朋江仍然守候著他、願意與他廝守時,那種情感的洪水才決堤而下,讓讀者有種五味雜陳的幸福感猛然湧上心頭來。但是短篇小說講究精悍,而劇情長片講究綿延。
山田洋次往往能將藤澤微妙細小的內心戲,處理得不急不徐,恰到好處。每次透過兩句話、一個細節,就會發現電影里的那些丈夫與妻子、以及僕人,個個都深情無比,讓人感動。
《黃昏清兵衛》(2002)
山田洋次的改編藤澤周平的「武士三部曲」雖然是古裝,卻是一面現代人內心世界的鏡子。山田是想拍在威權時代,一個男人應當如何安身立命。除卻他們具有相同的視名利為糞土的美德之外,三部曲各有側重:《黃昏清兵衛》講男人對家的關愛;《隱劍鬼爪》講男人的不屈;《武士的一分》講男人的尊嚴。
《隱劍鬼爪》(2004)
同時,山田對女性的描寫也值得稱道,他寫的女性都通情達理、知曉大義、開明而深情,極為令人尊敬與喜愛。我覺得,山田拍的時代劇、其實拍的仍然是現代人;就像藤澤寫的是武士,其實寫的是上班族一樣。
《隱劍鬼爪》(2004)
因為無論哪個時代,男男女女都應該明白自己所愛的人是誰、所處的位置在哪裡,明白了這個,你所處的時代、所遭的境遇、所有的苦難其實都不在話下。
讀藤澤,會更懂得何為品格,更懂得一個人因何而愛、而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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