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朝代為什麼鼓勵告密
文｜徐敏
公元684年，唐王朝相繼發生三件大事，並由此拉開中國歷史上告密成風的的序幕。
上一年的12月，唐高宗李治病逝，武則天所生第三子李顯繼位，但朝政仍然把持在武則天手裡。李顯不想成為傀儡皇帝，打算提拔韋皇后的父親，也就是岳父韋玄貞擔任宰相，逐步組建起自己的政治集團。此事遭到中書令裴炎的反對，李顯惱怒地說：「我就是把天下讓給韋玄貞又有何不可！不就是一個宰相的職務嗎？」武則天聽裴炎報告後，立即召集百官到乾元殿集合，下令裴炎率羽林飛騎（皇宮衛隊）入宮，宣布廢李顯為廬陵王。李顯說：「我有何罪？」武則天說：「你想拿天下讓給韋玄貞，當然有罪！」隨即改立第四子李旦為皇帝，自己以皇太后身份臨朝聽政，拿李旦安置在別殿菩薩似的坐著，從此變成地地道道的傀儡。
事件平息之後，有十多個飛騎軍士相約到坊間飲酒，其中一人發牢騷說：「早知道改換皇帝沒有封賞，還不如擁戴廬陵王有些好處。」座中一人乘機潛出，直奔北門告密。酒席未散，即全被逮捕，囚禁於羽林監獄。結果是，發牢騷者斬首，其餘聽而不告者一概處以絞刑，獨告發者授以五品官職。告密之風由是興起。
此後，徐敬業起兵造反，宰相裴炎被人誣告充當內應，武則天因此懷疑天下人多在圖謀反對自己。於是大開告密之門，凡向朝廷告密者，雖農人樵夫，各級官員不得過問，沿途一律給以驛站快馬，比照五品官員待遇，提供好酒好肉，安頓在國家賓館，等候武則天親自召見。所言內容一旦稱旨，則破格提拔，任命官職；即便是虛假不實之詞，也無須承擔責任。
醴泉人侯思止，原本是像武大郎一樣專賣炊餅的小販，後因經營不善，淪為奴僕，憑藉告密提升為游擊將軍，由白丁而驟至五品官銜。侯思止由此知告密勾當勝過一切營業，要求武則天改任他為御史，以便將告密生意做大做強。武則天說：「你不識字，如何勝任御史？」侯思止說：「獬豸何嘗識字，卻敢於同邪惡搏鬥。」武則天龍心「大悅」，立即任命侯思止為侍御史。又拿先前沒收的一處住宅賞賜給他。侯思止拒絕接受，並振振有辭地說：「我憎惡謀反之人，絕不願意居住他們的房子。」武則天聞聽「益喜」，賞賜更加優厚。
像這等胡言亂語，武則天居然大加讚賞。千古之下，重讀這一番君臣對話，真是醜惡之至！其實侯思止乃極其鄙俗之人，哪裡懂得如此說話，只是因為背後有人教唆，他又拿到朝堂上去鸚鵡學舌而已。
侯思止對法律一竅不通，卻以審訊宰相魏元忠一案著名。當魏元忠拒絕承認謀反時，侯思止認為魏元忠空言狡辯，把魏元忠雙腳捆住，像騎馬墜蹬似的在地上倒拖。
還有更令人髮指者。衡水人王弘義，是個遊手好閒的無賴。有次向鄰居討要瓜吃，遭到拒絕，他便報告官府，謊稱瓜田中有隻白兔。官府立刻派人前往搜捕，將一塊瓜地踐踏得不成模樣。有天外出，見鄉里人在作齋戒，他又告人聚眾謀反，致使200餘人被殺。就是這樣一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居然也被授予游擊將軍，不久又升遷為殿中侍御史，負責糾察朝中官吏。
有這樣一群無賴替天下人做榜樣，四方告密之風，理當風起雲湧。縱觀古今中外，武則天時期誣告案件之多，絕對排名第一。
誣告案件激增，自然需要派人審理。專業法官不夠，沒有關係，只要武則天認可，可以隨時任命。而當時審理案件，完全無須法律程序，越是外行越能提高辦案效率。有人告發勝州都督王安仁謀反，武則天就敕令王弘義審訊此案。農村無賴王弘義辦事果斷，立即宣布罪名成立。王安仁不服判決，王弘義就拿王安仁戴著枷鎖的脖子割斷，又派人逮捕王安仁的兒子，待其剛進衙門，也同樣割斷脖子，放在木匣子中帶回京城。路過汾州，州司馬毛公與他同桌吃飯，剛吃了一會兒，王弘義突然叱令毛公走下台階，未經任何司法程序就將毛公斬首，用槍挑起毛公的腦袋，一路滴著鮮血進入洛陽城中。見者無不震恐。
殺人者濫殺無辜，不但不受追究，反而屢受嘉獎。有人告發嶺南流人謀反，武則天派遣萬國俊以監察御史身份前往按問。萬國俊到廣州後，召集所有流人，假傳聖旨，敕令全體自盡。流人號呼不服，萬國俊指揮軍士將他們驅趕至水邊，悉數斬首。一天之內，殺人300餘口。然後偽造一份反狀，趾高氣揚地返京上報。又乘機奏稱其餘諸道流人，亦必懷有怨恨謀反之心，不可不及早誅殺。武則天對此十分讚賞，提升萬國俊為朝散大夫，肅政台侍御史；另遣數人前往劍南、黔中、安南等六道按問流人。這些欽差大員見萬國俊濫殺有功，人人奮勇爭先，大開殺戒，多者殺900人，心腸軟的，也不下500人。
像這種殺法，今天敘述起來仍然感覺脊背發涼。
在武則天領導的酷吏集團中，以來俊臣、索元禮、周興最為著名。
來俊臣，武則天最親近也最得力的助手之一。此人年少時不務正業，曾因姦淫盜竊罪被捕入獄，後以告密起家，擢拔為侍御史，負責審理詔獄。凡武則天交辦的案件，經他審理判決，無不稱心如意。武則天也索性把他著意培養成一匹惡犬，放他四處咬人。在他當權期間，所有的政府官員和民眾，無一不在他的酷刑之下發抖。他審訊被告時，無論輕重，一律先用醋汁灌注鼻孔，關入地牢，使其與糞便同寢，或斷絕飲食，至其飢餓發狂而咬食棉絮。他所使用的刑具，僅「大枷」一項，就有十種令人心驚肉跳的名稱：定百脈、喘不得、突地吼、著即承、失魂膽、實同反、反是實、死豬愁、求即死、求破家。「其他酷刑，也各有名稱，而且美麗香艷，充分表示對人權和人性尊嚴的摧折、戲弄。如『鳳凰展翅』，把被告手足綁上短木，像扭絞繩索一樣扭絞雙臂。『驢駒拔橛』，把被告綁到柱子上，用繩子系著頸項，向前牽引，如果不即時招認，脖子就會拉斷。『仙人獻果』，叫被告赤裸著身體跪在碎瓦礫上，雙手捧枷，舉過頭頂。『玉女登梯』，叫被告爬上高梯，用繩子系著脖子，向背後牽引，或窒息而死，或跌下摔死。」
審訊被告時，只要先將刑具逐一展示，被告無不魂飛魄散，立刻自動招供。明知一旦誣服謀反，便會株連全族被屠，也坦承不諱。這就是來俊臣特有的本事，而武則天最欣賞來俊臣的，也是他能使一切被告開口認罪的手段。
有一天，同為酷吏的周興被人告發謀反，武則天交給來俊臣去審理。來俊臣與周興是最好的朋友，適逢當天因私人聚會而在一起進餐。周興並不知道被人告發謀反，二人言談甚歡。來俊臣問周興說：「近來有個囚犯，態度惡劣，拒不承認謀反，老兄有何高見？」周興說：「太容易了，把他裝進一口大瓮，四周燃起炭火，他敢不承認。」來俊臣說：「老兄的辦法真是高明。」就命人抬來一口大缸，用大火烤成100°的高溫，神色平靜地對周興說：「有人告你謀反，我奉命調查，請君到瓮里休息一會兒。」嚇得周興四體冒汗，魂飛魄外，趕緊叩頭認罪。「請君入甕」，遂成為中國最有名的成語之一。
善良之輩可能會想，二人既是好友，來俊臣一定會替周興昭雪。其實一切特務政治的本質，都是六親不認，越是好友越是殘忍，這才越能證明自己的清白與忠誠。
等到後來殺岐州刺史雲弘嗣時，來俊臣連刑具也懶得搬動，乾脆什麼話也不問，先砍斷腦袋再來立案上奏。殺大將軍張虔勖也是如此，張虔勖懼怕處理不公，自訴於法官徐有功，希望公正審理。來俊臣大怒，當堂命衛士將他亂刀砍死，梟首示眾。一個服侍過唐高宗的內侍范雲仙，因為辯解了幾句，立刻割斷舌頭，再拿他亂棒打死。
像這樣無視證據，不講任何司法程序的野蠻殺戮，武則天一概「敕旨皆依」，批示照辦。於是「海內鉗口」，無人膽敢妄言。
索元禮，武則天情夫之一的薛懷義的乾爹，所以最得信任。他最大的本領是，只幾天功夫，就可以從一個被告牽引出一千個被告。被告交給他，跟交給來俊臣一樣，百死一生。他發明一種特製的鐵籠，叫被告把頭伸到裡面，而裡面滿釘鐵針。有時把被告倒懸起來，在頭部繫上石頭，使其下墜。有時用醋汁灌入被告的鼻孔，或者招認或被窒息而死。有時用鐵圈箍在被告頭上，從縫隙中打入木楔，直至招認或腦漿崩裂。
前面提到的周興，是酷吏中少數擁有專業知識的法官。他當權的時間不長，後來因「請君入甕」被武則天網開一面判處流放（別人是滿門抄斬，株連家族）。但此人在冤獄史上的地位卻非常重要，但凡別人認為是冤案、錯案的，經他審理，罪證立刻成立。
越王李貞起兵討伐武則天，兵敗自殺。武則天認為韓、魯諸王與李貞密謀造反，命監察御史蘇珦按其密狀。蘇珦審訊查問的結果，是全無證據。有人告蘇珦與韓魯二王通謀，武則天責問蘇珦為何庇護逆賊。蘇珦認為查無實據不能定罪。於是改換周興審理此案，謀反罪名立刻成立。當時窮治李貞黨羽，連坐者六七百家牽涉五千餘口，司刑官催促行刑。幸虧狄仁傑冒死密奏武則天說：「彼皆詿誤（誤判），臣欲顯奏，似為逆人申理，知而不言，恐有違陛下仁慈之心。」武則天這才同意改判，一律減為流刑。
如此枉法斷案，不但不受追究，反而大受寵幸。狄仁傑冒死密奏，居然不被免職，也算說話乖巧。此前，武則天懷恨前朝老臣郝處俊，一直沒有機會下手，郝處俊死後，武則天仍然耿耿於懷。後來大開告密之風，有家奴誣告郝處俊孫子郝象賢謀反，武則天便讓周興審理此案。周興當然知道內中隱情，郝象賢謀反與否並不重要，總之是要替武則天出了這口惡氣，故而毫不猶豫判決郝象賢滿門抄斬。
郝象賢家人不服，向監察御史任玄殖申訴冤情。任玄殖奏報郝象賢所謂謀反罪名純屬子虛烏有，結果立刻將他免除官職，維持原判。郝象賢臨刑時，怒髮衝冠，極口痛罵武則天濫殺無辜，將宮中污七八糟的隱私完全公開，又「奪市人柴以擊刑者」。郝象賢死後，武則天下令肢解他的屍體，挖開郝象賢父親、祖父的墳墓，毀棺焚屍。為避免類似事件發生，「自是終太后之世，法官每刑人，先以木丸塞其口」，其目的是不讓受刑者說話。這在古代，已經算是殘暴至極的酷刑，但比起先隔斷喉管，再押赴刑場執行槍決，現代社會才可謂是將酷刑做到了登峰造極。
史料來源：
《資治通鑒》、《舊唐書》、《新唐書》《中國人史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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