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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鎮紙的眼睛

或許因為我是在野書法家,或許因為我喜歡文玩,道兄上元子送了我一把木鎮紙。

那是2018年8月18日的子夜,上道兄駕長車路過我潛龍在淵的客居別墅,將一方鎮紙交於我,說:「一把握住,可作兵器演練!」上道兄是俊朗書生,卻有一招絕技,站高架騎馬步,右拳收於腰間,一擰身,拳從腰間唰地鑽出,使出亢龍有悔的寸勁,環臂頓時生出小龍捲。此一招,堅凈爽利,百看不厭。

上道兄此前發圖讓我預覽時,我只看出這是一方圖案斑斕的木鎮紙,拿到實物後我在白色節能燈下看了又看,也沒看出個頭緒,第二天白天我在室內看,在園子里看,還是沒看出個究竟。

直到第三天下午,當我坐在遙對上海中心俯視莘庄立交的窗口澄心靜慮後,我終於開啟了我在這方鎮紙上的發現之旅。我發現了若干隻眼睛,既有獨立的眼,也有各有所屬的眼,那些各有所屬的眼,分別屬於魚、,獸、雲朵……

這是截取在一方木鎮紙上的《山海經》,它的作者是神州南端海島上的一棵樹,那棵樹在低緯度的熱帶季風氣候中,彷彿一支分叉的神筆,既飽蘸過炎熱的陽光,也飽蘸過狂風暴雨,並在無數次電閃雷鳴的天啟後,蘸取了滿天星光,然後在自己的年輪中記錄下那些難以磨滅的時刻。一顆剛冒出的新芽被一陣驟雨中的一顆力道強勁的宿命的雨滴給擊落了,留下了一個小小的新鮮的創口,這個創口流出了汁液,變黑結痂,最後被新的年輪給封裹進記憶。有一個小枝丫被風折斷了,留下一個比新芽被雨滴擊落更大的創口,這個窗口,像一隻永不瞑目的眼睛,在某一道年輪上,看穿後面的一道道年輪,如望穿秋水……

我在這方木鎮紙上的神奇發現就是從它的一隻眼睛開始的,然後一隻又一隻眼睛被發現,令我十分驚奇,我想入非非。

說到木質上的眼睛,最有名的當數海南黃花梨上的「鬼眼」,本以昂貴的海南黃花梨因為「鬼眼」而貴上加貴。如果兩個「鬼眼」在封閉的紋路里,那便是「鬼臉」了。海南黃花梨的「鬼臉」和「鬼眼」,我曾在圖片上見過許多,雖然各不相同,卻也大同小異,因此「鬼臉」和「鬼眼」一直被視作鑒定海南黃花梨的參照之一。

當我在我的木鎮紙上仔細看了一隻又一隻眼睛後,我才發現我曾經見識過的海南黃花梨的「鬼眼」還有「鬼臉」是單調的,是缺乏創造力的。那些「鬼眼」「鬼臉」的「鬼」,都是指「小鬼」的「鬼」,而不是「鬼斧神工」的「鬼」。而我木鎮紙上的眼睛,才是鬼斧神工的創造之眼,它們不屬於「鬼臉」,自然也就不是「鬼眼」,它們或屬於《山海經》都沒有記載過的異獸、魚和雲朵,或屬於獨立的眼睛。

這些眼睛真正充分發揮了想像力,有正眼,有斜眼;有大眼,有小眼;有黑眼,有白眼;有橫眼,有豎眼;有清晰之眼,有有含糊之眼……

海南黃花梨的「鬼眼」也有單獨的,而構成「鬼臉」的「鬼眼」是成雙成對的,但作為一張「鬼臉」,須從一個方向看過去,終究還是一種單調的觀看。

我的木鎮紙上的眼睛迥異於一般海南黃花梨的「鬼眼」,這些眼睛與其周圍的紋理及色塊構成的圖案簡直神話一般引人入勝。所謂勝境多是移步換景之境,我的目光在不需藉助移步,只要轉動手中的木鎮紙,那些眼睛便隨之解構重構,呈現出完全不同的形象和意象。這些神奇的形象和變幻莫測的意象誠如《道德經》所言:「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

恍兮惚兮時,我已進入勝境深處。在我看到它的第一隻眼睛時,我並沒有恍兮惚兮,因為那是一隻很正的眼,是人的一隻眼睛,眼睛上還有一道黑眉。這隻眼睛不是目中無物,而是正在目不轉睛地盯著一隻小獸,小獸的面孔就在它的瞳孔中,它有一雙黑而圓的小眼睛,和一張小嘴巴。當我看到這隻眼睛瞳孔中的小獸臉時,我開始有了恍兮惚兮的感覺。

我仔細打量這隻眼睛,它分明就是人的眼睛,正在看一隻小獸臉的人的眼睛。可當我再一看時,我竟發現它並非人的眼睛,而是一條無鰭之魚的眼睛,這條魚的魚身很長,無鰭卻有一條大魚尾,魚尾很奇特,在分叉的兩根大魚骨間是薄薄的一片膜,膜的正中是一根細筋。這真是一條無鰭魚嗎?好像不是,就在它人一樣的眼睛後,我又分明看見前大後小的兩個黑色的魚鰭。這兩個魚鰭太靠前了,前面的大一點也更黑一點的魚鰭幾乎就長在眼角上。正是這條魚讓我想到了《山海經》,想到即便是《山海經》也不會想像出這種魚。

這條魚在木鎮紙上向前遊動,這太超現實了,更超現實的是它的尾鰭的兩根魚骨伸得很長,超出了中間薄薄的一層膜,就在兩根魚骨之間嵌著一隻丹鳳眼。這不是一隻素顏的丹鳳眼,而是戲曲舞台上花旦的丹鳳眼,因為丹鳳眼的眼角被誇張地向上畫了濃濃一筆,這濃濃一筆畫得並不均勻,因為有一小片油墨還沒有干,顯得更黑一些。

魚在木鎮紙的底面,除了魚頭上看著一隻小獸臉的人眼和魚尾處戲劇臉譜上的丹鳳眼,魚身正中處下方還有一隻獨立的眼。在這一面魚尾後的丹鳳眼下還有一隻不易被察覺的小眼,眼白多而瞳仁小,小得只有一個點,像傳統白描人物的白眼。

這是一方隨形的木鎮紙,翻轉這方木鎮紙時會看到它的兩端,一端大,為主為君,一端小,為次為臣。

小的一端的直角處似藏著一隻帶睫毛的眼睛,細看是一頭戴斗笠的男人,他可能是江湖上的一位高手,一雙大眼睛從斗笠沿下警覺地斜向前看去。他的臉稜角分明,下巴方正,但上唇突出,有一種異相,似在暗示他是天賦異稟的魔教中人。

大的一端乍看有一個半明半暗的小虎頭,像舊時代小孩腳上虎頭鞋的小虎頭。再細看,明的部分是一張詭譎的帶著面具的側臉,他的左眼驚恐地斜視著自己的左下方,因為左下方有一隻小眼睛,深陷在層層褶皺的一圈圈糙皮中,這隻深邃的小眼睛屬於魔獸,一方面它亮晶晶的眼珠似在向前看,一方面它又像是在向後斜睨,射出一道放電的精光。

這方隨形木鎮紙的兩個側面。一面不是完全的平面,在平面向非平面過度處有一隻眼睛彷彿一個記號標記在那裡。這又是一隻神奇的人的眼睛,因為它的瞳孔上還有一隻小眼,這隻金黃的小眼竟是猛獸的眼。

而另一側是完全平面,若縱看,左下角有一個魔怪的半身肖像,他面目模糊,五官隱隱約約,上豎的頭髮使它看上去像一個魔怪中的朋克,或是一個莫西幹人造型的魔怪。他穿著粗製坎肩,手臂與頭不成比例,顯然過於瘦小。縱看,他是這一平面上唯一的人物,是獨霸一方的主人公,雖然他面目模糊,模糊得令人驚悚。

如果橫著看,將鎮紙的底面朝上,就會看到起伏的地平線,在這大荒的莽原上,有一塊飛碟形狀的雲朵,就在這雲朵的中央,有一隻眼睛,一隻黑白分明的人的眼睛。這隻眼睛在小魚一般的一小片雲上,這片小云為飛碟狀的大雲朵所環繞。或者,就是一條長著人眼睛的小魚,它輕盈地飛上了天空,飛進了雲朵。又或者那不是雲朵,而是來自茫茫宇宙的飛碟,那個長著人眼的小魚就是飛碟上的符號,意指外星高等級智慧生物並不像地球上的人類,而類似地球上的魚類。這雲朵或飛碟有著明暗透視的效果,又疑是一幅美妙的美術作品,出於某個畫家之手。

這已經是一方神奇的充滿魔幻色彩的木鎮紙了,但它最斑斕、最不易看清的一面卻並非以上所述各面,而是它的第六面,實際上是它第一面,亦即它的上面,

我的木鎮紙的上面是一個凹面,這個木質的凹面就像一個凹面鏡,它上面所有的形象或意象都在這凹面上變形了。在這凹面的某些局部「時間是彎曲」的,在這些局部上,形象或意象猶如在疾速的快進播放中變得恍兮惚兮、惚兮恍兮了。

這一面,不論清晰的形象,還是隱約的意象,都值得顛來倒去,橫看豎看。

豎看,可見一隻類似松鼠的異獸,它正側對著我,我看到它的頭、身軀和身後高舉的尾巴。它的尾巴彷彿一根蠟燭,尾端如蠟燭在靜風中的火焰,在一根細燭芯上蓬鬆地燃燒。它的眼睛很大,耳朵很小,就在大圓眼睛後。它的小耳朵高不過眼睛,但耳朵上的絨毛卻很長,高過了它的頭頂。它眼睛大,瞳孔也大,可以清楚地看見它瞳孔中有一張魔怪的臉,那張臉有一個長長的鼻子和一隻流淚的獨眼。

橫著看,這是一隻毛茸茸的手臂,握成拳後伸出食指,手背上紋著一個葫蘆形的小獸,小獸扭過頭瞪大眼睛順著那根食指看去,看到那食指正抵在一頭大型異獸的鼻尖上,那異獸眼睛狹長,嘴巴張得很大,能一口把自己從這隻毛茸茸的手背上給吞下去。它只看到張開大口的異獸,它沒有看到在這異獸那一側還有一頭獸正眯縫著左眼,睜大右眼觀察著眼前的一切。

橫著倒過來,木鎮紙的左端,也就是大的這一端又是一個怪獸的側頭像,它細長的眼睛前長著一張萌猴的小臉,萌猴的小臉前是它豬頭一般的嘴巴。它的拱嘴很尖,伸出很長,圍著它的長嘴是一圈又一圈的尖刺。在這長刺的長長的拱嘴下依稀可見它的纖細的下巴,纖細得就像小老鼠的一條細腿小爪兒。這是一頭三合一的異獸,除了這方木鎮紙,這東西不會存在於任何世界……

這就是上道兄送我的木鎮紙,本來我並沒有看出它上面有什麼,直到我發現了一隻又一隻的眼睛。我發現了眼睛就看到了一切。

曾經所有的鎮紙就只是鎮紙,但自從有了這方木鎮紙,鎮紙有了眼睛,而且是若干隻眼睛。這若干隻眼睛都有神采,看著這些眼睛就會異想天開,想到存在的和不存在的。一切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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