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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妻患病離世,剛下葬不久我在街上發現容貌一樣女人

他照著死去的她的模樣,捏了一尊活生生的泥偶。可到最後,他竟分不清,自己愛的究竟是哪個。

1

安平十四年,霍子安晉為丞相,那一年,他二十一歲。

少年晉相,本就耀眼奪目,但在百姓口中相傳的,卻是他的另外一事。

他有一個自幼跟隨的姑娘,無論何時他都將其帶在身邊。這個故事並非無人不知,十一年前的那次屠殺,霍老將軍的貼身侍衛虞安平換上他的衣服,換得霍家上下逃忙的時間,而自己最終倒在血泊之中。

霍子安因為貪玩,摸魚回來躲在柱子後,親眼看到這一切。他看到虞安平緩緩倒下,看著他的妻子伏在他的身上絕望自刎,看到了同樣躲在柱子後面,哭紅了雙眼的她。

暮色已至,斜暉傾灑,他走過去將她緊在懷裡,一諾相守。時至今日,一守已是第十一年。

誰也沒能想到,就在還有七日他便要迎娶她的這一年,虞畫大病,不出三日,救治無效,香魂散去。

安帝趕過來時,霍子安抱著虞畫的遺體,跪倒在冰棺面前。安帝心中一澀,將醉酒成狂的霍子安一把拉起,「你對她做得已夠了,何必再這樣自責?」

霍子安凄然答道:「怎麼會夠,還差太多,她才十八歲。」

「你不能沉醉在愧疚中,便為她毀了自己的一生。把虞畫葬了,你……該走出來,該娶妻了。」

霍子安沉默得像一張白紙,不加回應。安帝一怔,搖頭輕嘆:「罷了,你既然執意如此,我便把那個消息告訴你吧。」

聽他說完,霍子安的後背僵了一僵,再轉過身時,眼裡已有了別樣的亮光。

那一夜長安城徹夜暴雨,霍子安出府三日終於歸來,懷中,卻抱著一個女人,「明日,我要與她成親。」

下人唯諾應答,只在相爺聲音漸遠時才敢抬頭看上一看,這一看可了不得,魂魄都嚇去了三分。

這姑娘一襲白紗如雪,容顏端華如繁星,蒼白的小臉挽在霍子安懷中,這張臉,竟然像極了死去的虞畫!霍母憂心不已,站在霍子安的房門前苦苦哀求,「山野女子,必有邪性,還望兒多慮。」

只可惜霍子安誰也勸不得,執意以真氣將女子喚醒。帝君那日帶來的消息讓他無法抑制的狂喜,如今,他終於能夠再一次見到「故人」。

這個女人,是出自他手下的泥偶,而扶顏,是他給她的名字。

他將虞畫殘存的一魂鎖進她的身體,幻出真身,扶顏轉醒,對上霍子安的雙眸。那雙眸里,儘是凄然的悲慟,他輕柔地為她的泥身著色,他幾近顫抖地喊著虞畫的名字。

彼時的扶顏,生出的第一個感覺便是心痛。

她知道自己是虞畫的替身,是他寄以相思的傀儡。然而,令她難以接受的並非這些,只因自己身為泥偶,單薄的情慾如今卻醉在這雙眸中,它如火中的鐵柄,烙在她的心上。

那時眸中含淚,他向著她緩緩走近。

他說:「扶顏,以後我有你了。」

他說:「扶顏,以後我只有你了。」

扶顏知道,有的人雖已愛至枯槁,可有的人卻初識真情,而那後者,怕已是再難逃開。

2

相府大婚,門前熙熙攘攘圍滿了人。

他的臉上帶著輕鬆的笑意,伸手接過喜娘遞過來的酒盞,「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成親,那天晚上你打碎了杯盞,哭著跟我說『完了完了,這定是不好的徵兆。』」

霍子安像是沒有意識般提起,扶顏一愣,攥緊了手中的衣袍。

「我當時寬慰了你好久,騙你這是日後歲歲安康的意思,你才信了。」霍子安搖搖頭,轉過身看著一襲紅衣的扶顏,「總是那般驕縱,一直要我哄你。」

「子安,」扶顏靜靜坐在床榻上,心有些涼,「我是扶顏。」

霍子安一滯,像是從回憶中驚醒。久久沉寂過後,扶顏聽到他俯身衣袍摩擦的聲音,「對不起,扶顏。」

那是大婚當夜他對扶顏說的最後一句話,許久以後,喜娘將扶顏的喜帕揭起,抱了抱她瑟瑟發抖的身軀,「姑娘,相爺已經走了很久了,不要再等了。」

扶顏失神站起,又驀然跌坐在床上。

她想,他一定是還沒能完全將虞畫忘卻。但她可以等,一天,兩天,三天,霍子安忙於政事都沒有來,扶顏便做了糕點去看他。

「放下吧。」霍子安側身,對她淡淡一笑,「這些日子,政事繁忙,苦了你了。」

「沒關係。」見他說得這樣溫柔,扶顏心中十分欣喜,她小心翼翼將糕點拿起來,遞到他的唇邊,「吃一口吧,我做了幾個時辰。」

霍子安雖然有一瞬的遲疑,但還是微皺著眉咬了一口,頓了半晌,他忽然將眼睛閉上,說:「咸了。」

扶顏臉一紅,「我……第一次做,下次我重新……」

「你是故意的。」霍子安忽然一笑,彷彿思緒飄遠,「上次我責備了你做的糕點甜得發膩,所以這次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扶顏大失所望,「為什麼你總是忘不了她。」

霍子安一愣,有些尷尬,「扶顏,你知道你們……你們長得很像……」

「不一樣的,我和她,永遠都是不一樣的。」她負氣將盤子摔在桌案上,沒等霍子安追出來,便跑出了門外。

沒有想到的是,扶顏第二日竟然再次送來了糕點,味道亦如第一次一般。她端著盤子站在那裡,微微揚首盯著霍子安看,「你吃。」

「甜得膩人,鹹的才入心。」她將盤子放下,隻身跑開。霍子安一怔,腦中浮現出扶顏那張倔強的小臉,他心中煩亂,忽然就懊惱地將糕點悉數倒在了桶里。

她再次擾了他的心,是在三天後的中元節上。

他提出來,要帶著她出來走走。京城裡人煙嘈雜,扶顏幾次追他不上,忽然心裡一悶,執拗走上前,拽住了霍子安的手。

他一愣,淡淡發問:「你這是做什麼。」

一句話問得扶顏眼淚差一點沒能抑制,「子安,我是你的妻子。」

她滿腔委屈,怔怔看他,霍子安頓了一頓,深深看了她一眼,「那年的中元節,虞畫也是這樣說的。」

扶顏苦笑,「她是如何說的?」

「那時她便已是十分刁蠻,拿了人家的花燈就跑,被人揪住,噘著小嘴嚷嚷著,她以後可是霍子安的未來妻子。」

他笑了,在垂首回憶間。夜風拂過扶顏的臉,她驀時覺得心底一涼。

她伸手抓住霍子安的手臂,力度剛好讓他察覺到痛感,話都結了冰,「可是她死了。霍子安,她死了。」

霍子安久久未動,看著扶顏幾乎慌亂的眼神,淡聲道:「我知道。」

扶顏愣住,在他接下來的話落地之後,她的一顆心終於涼透了,「再像,也不過是一具泥偶。」

他不喜歡她這樣,很不喜歡。尤其是每一次,都亂了他的心。虞畫還躺在冰棺里,他不可以,也不能對扶顏有什麼感情。

「走吧。」霍子安斂去閃爍不定的眸光,將自己的手臂從扶顏的手中抽出,回過身便不再看她。

扶顏的眼眸中暗暗的,她側首看著自己身側的花燈,忽然就厭惡自己身體存在著的那個女人的一魂。到底有什麼不一樣,虞畫此時不過是一具枯骨!

扶顏心中極冷,哆嗦著雙手將地面上的花燈一把扯起。

「哎?你這姑娘怎麼搶人東西?」燈販站起身,瞪圓了眼拉住扶顏的衣袖,她靜默地站在那裡,人群越聚越多,她聞到霍子安衣衫的香氣,知道此時他亦到了她的身旁。

「胡鬧。」霍子安冰涼的嗓音,墜入扶顏的耳中。

扶顏心跳得亂,直到被不小心戳破的花燈燭焰燙了手,才知道向後躲了一躲,「可以的,你試試,子安。你們的過去我都可以重來,以扶顏的身份。」

我不想再做她的替代,我喜歡你,從在你手中有了生命的那刻。

扶顏沒有機會將這句話說出來,就腳一趔趄,跌進了湖裡。她驚恐的雙眸漸漸融進了湖水中,她看著岸邊上的眾人驚駭不已,甚至已經有人跳下水來救自己。

而霍子安就那樣負手看著她,有血滴在扶顏的心尖。她是泥偶,遇水則化。別人不知道,可是,他知道。

扶顏朦朧著雙眼看著漸漸出現融化趨勢的自己,突然就意識到,他給自己的無情,從他發現她愛他而開始,而她荒唐悲戚的一生,也才剛開始啟程。

3

扶顏被送到了屋中,在那場意外之後。

是京城的一位百姓救下的她,輾轉聽聞竟是相府的人,便也覺得棘手擔心惹上禍端,連夜將昏迷的扶顏放在了霍府門前。

霍子安早已獨身回了府,聽到下人來報的時候,只是輕輕道了句:「接進來吧。」

他還記得她驚慌失措的眼神,在腦中未能散去。想起身去看看她,輾轉了幾時,卻還是坐了下來,只不過這是第一次在他眼中,有了一絲憐憫的神意。

長夜寂寂,扶顏睜開眼時,看到的是彼時大婚上的喜娘。

莞娘一下一下撫摸著她發燙的額頭,輕聲道:「姑娘你發了高燒,已經好幾日了,終於醒了。」

扶顏心生感激,她在這府中沒有什麼親近的人,唯獨有這位老婦待自己溫柔。曾經她以為自己只要跟在霍子安的身旁,便天下都不需,現在想想,卻是可笑。

接下來的幾日,霍子安都沒有來。

扶顏幾番打探,終於知道安帝為他帶來了新的消息,他要復活虞畫的路途又有了新的進展。扶顏躲在門後,將二人的對話悉數聽了去。

「此去,你是否會帶著扶顏姑娘?那條路,傳聞極其艱險……」

「扶顏……她就留在府里吧。」

「也好。」安帝似笑非笑,「還以為你對她無情,原來倒也有著幾分憐惜。」

「並非。」霍子安抿了口茶,將安帝打斷,「因為虞畫的一魂在她的身體里,不能有恙,所以扶顏不能去。」

扶顏站在角落裡,久久沒有動彈。她真情願沒有聽清這一句,至少在此之前尚能抱有一絲幻想。

扶顏定了定神色,伸手推開了門。

「帶我去吧,子安。」

霍子安的眸色一沉,預示著他已很是不快,扶顏倒也不怕,訕訕一笑,聲音很輕,「你要知道,泥偶的真身十分脆弱,我不需要做什麼,府里有許多荷花池,想要結束我的生命,並非難事。」

霍子安大驚,「扶顏,你威脅我。」

「我沒有。」扶顏苦笑,「不知道還能同你做多久的夫妻,就讓我陪你一同前去吧。」

霍子安愣在那兒,幾度張嘴,卻發現再也找不到什麼理由,來拒絕她眸中徹骨的凄涼。他發覺自己好像已經開始控制不住心緒,澀澀的心痛已經越線,在心底蔓延開來。

他想了一夜,終於同意帶上她,一同上路。

扶顏和他同在一個驕攆,霍子安微闔著雙眸,眉目難掩心事憂憂。扶顏胃部不適,想要停轎下來走一走,霍子安驀然睜開眼,聲音冰冷,「不準。」

扶顏一驚,卻是一時沒有站穩,驀然就跌下轎去。

正遇坡路,扶顏呼吸急促,連連翻滾下去。到最後只覺渾身疼痛難忍,落入一方寬厚的懷抱。

「我已是成過親之人,請公子放開我。」扶顏眉間微皺,對著一臉訝然懷抱著自己的男子,道。

「哦,是山坡上方才喊你的那個男人吧。」凌域一愣,撓著腦袋憨憨一笑,「怪不得那男人叫你名字的時候那樣心急,也是,這樣漂亮的娘子誰不稀罕。」

「他喊我什麼?」扶顏垂著頭,淡聲問。

「虞畫,姑娘你的名字可真好聽。」凌域羞赧一笑,想要伸手扶她起來,卻又拘謹地先擦擦了自己的手。

他沒看到扶顏瑟瑟發抖的身軀,所以在她站起身,用儘力氣將他推倒在地的時候,他都未能意識到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悶悶地想,他好像惹這個好看姑娘生氣了。

上山的路只有他知道,因而只能遠遠地跟在扶顏身後隨著她一直走。他知道扶顏不喜歡自己,所以也只有在她快要走錯方向的時候,才高聲為她指一指路。

到底還是沒能看清,又因扶顏走得快了些,山上的滾石落下來。凌域撲上去想要救下她,最後卻是懷著她一起滾落到一方意外的洞里。

畢竟是女子身軀,早已脆弱到極點,如今扶顏算是徹底地昏了過去。凌域想盡了辦法想要跳出洞口,卻發現前幾日方下過雨,壁面很滑,只能等到明日泥土乾涸之後再想辦法了。

夜裡,凌域守在扶顏的身邊。看著她在困頓的夢境中痛苦囈語,凌域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蓋在她的身上,輕道了一句:「真是個傻姑娘。」

一夜過去,日光漸露。

凌域緩緩睜開眼,意外發現扶顏已被一個玉面男子單手抱在懷裡,而他的另一隻手,正怒不可遏地,一把鉗住自己的脖頸。

「如果你動了她,我就殺了你。」霍子安劍眉橫挑,一字一句。看到她在洞底滿臉傷痕地躺在那裡,他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麼扯開了。

「動了誰?」凌域一愣,而後勾起唇角淡淡一笑,「是虞畫,還是……扶顏?」

霍子安大駭,張了張嘴,半晌後,澀澀落下一句:「扶顏,這一次我知道……她是扶顏。」

4

悲戚的這瞬,被安帝派遣隨行的心腹高聲打斷,「相爺,這……這就是梓宿真人!」

誰也未能想到,面前其貌不揚的這個男子,竟是能夠復活虞畫的唯一希冀!原來凌域不是別人,正是江湖隱居已久的,梓宿真人。相傳他能夠以一魂為誘,於天地間重聚其他魂魄,重塑真身。

安帝幾番打探才知曉他可能居住的地方,而霍子安得知之後,便已連夜趕來。

霍子安驀然一愣,沉寂過後,撐劍跪地,「請恕我無理,還望真人搭救。」

凌域看了看他,而後將深深眸光落在傷重至極的扶顏的身上,挑眉一笑,「好啊,先留下來。」

霍子安直起身,後俯身道謝。凌域轉身離去後,他的雙手才開始用力攥緊。剛才他已將凌域看扶顏的神色悉數看盡了眼裡,那不是一個陌生男子,對一個他人的妻子,該有的神色。

霍子安側眸望去,看著已被安置在驕攆之上的扶顏,她的長眸微顫,尚未風乾的淚痕還在臉頰之上。

霍子安啞然失笑,收回了自己同樣不該對她施予的眸光。

扶顏蘇醒的時候,身側有一張霍子安留下的紙條,和一碗泛著熱氣的,已經熬好的湯藥。

她欣喜地端起來,躊躇了半天竟然捨不得咽下,推門而入的凌域看著她的這副模樣,燦然一笑,「怎麼,怕有毒?」

扶顏臉一紅,搖搖頭,「不會的,子安心裡還是有我的,你看,他還為我熬了葯。」

凌域一愣,喉嚨中像是被噎到了一般,負氣道:「真是沒良心,那是我連夜給你熬的。」

凌域將凍壞的手伸出去,幽怨看她。扶顏眨了眨眼,許久之後輕輕反問了一句:「那……子安呢?」

「他呀,要想將虞畫的魂魄重聚,需要十七味藥材。他這些日子都在奔波著那些珍葯……」凌域含含糊糊地絮叨著,眸光一掃卻驀然發現扶顏失望至極的一張臉。

「該打!」凌域一笑作勢打了自己的臉頰,走過去,將扶顏身上的錦被提了提,「你這身體,脆弱得如一具泥偶,乾脆,我以後叫你『脆姑娘』吧。」

扶顏愣了一下,竟是露出久違的笑容。

這種看似平水無波的日子被打翻,是在落腳於凌域住處的第十一個夜晚,霍子安提劍橫在了凌域的頸上,眉上燃火,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凌域輕嗤一笑,推開他的劍,「有話直說。」

「第十七味葯,重靈,是假的。」霍子安咬緊牙關,看著他,「我去了你所說的渭崖山頂,那裡的山民皆道,此山從未有過此葯。」

「當然沒有。」凌域抬眸一笑,「重靈就是那一束魂魄,那味葯,就在她的身體里。」

他將指尖指向一旁驚恐失色的扶顏,眯長了雙眸,他很想看看,霍子安到底會如何抉擇。

他在心底嗤笑,這個霍子安,枉為丞相。雖然他位高眾人,卻獨獨不敢面對自己的心。連到底愛的是哪個都分辨不清,如何配得上如此情深入骨的扶顏?

「把她的心挖出來,給我,我幫你復活虞畫,怎麼樣?」凌域斂去眼中情緒,笑著問他。

「好。」他的聲音很冷,冷到讓扶顏的一顆心,滅去所有的溫熱,彷彿成為了灰燼,「扶顏,是我虧欠你。五日,夠不夠……」

只那一瞬,扶顏已如墜深淵。

她瞳孔驟縮,以難以置信的神色看著他,「當初,是你給了我真身的,是你說你以後只有我了……我還以為……」

「現在,我想取回來了。」

扶顏怔怔望他,大霧席捲她整個瞳眸。她臉色蒼白,冷聲將他打斷,「你給我生命,是不是就為的這一刻。」

「是。」他忍下眸底的暗濤洶湧,不悲不喜地回答。

心中如重石在擊,扶顏覺得自己在這屋中再也待不下去,回身衝出了門外。

5

霍子安當真無情,是夜便安排了數位士兵守在扶顏的門外。一不准她外出,二不準在她屋中置備尖物,三不準在任何人走進她的屋中。

霍家士兵不勝唏噓,看守時竊竊私語,「你說咱們相爺到底是深情還是絕情?往日里看這扶顏姑娘待他是一腔真情,如今卻還是做了復活他人的工具。」

「一具泥偶而已,早晚都會墜在地上,粉身碎骨。相爺養她到今日,也算是恩情了。」

扶顏走上前,合上竹窗,極盡全力控制住自己發抖的雙手,和已在眼角的淚。

在第五日到來前的那個夜晚,扶顏躺在床榻上,淚水滑過嘴角,臉色蒼白毫無血色,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一絲活的氣息。

他,卻來看她了。

「扶顏。」他輕聲喊她的名字,看著她瘦去大半的身型,他心中一窒。

「你可以恨我的,」他坐在她身側,嗓音有些喑啞,「多恨都可以。」

扶顏搖搖頭,苦苦一笑,「我也想恨,可是泥偶一生卻只能選擇一種情絲。」她痛苦地望著他,眸光里滿是絕望,「在你手中成型的時候,有一個人的名字就被融化進在了我的心裡,我別無選擇。」

霍子安被她凄涼的眸光刺痛雙眼,澀聲道:「明日……明日一別,你的魂魄會繼續回到我們相識的山頂,再修鍊個千年,若得人所助,你還會能再修成人型的。」

扶顏疲倦一笑,「是啊,所以子安你不必抱歉。」

霍子安閉上眼,只覺心如刀絞。虞畫和扶顏的模樣迅速交纏,一下一下擊打在他的心上,他心慌無比,只想匆匆逃離。

他走之後,扶顏淚如雨下,「可是,卻再也沒有一個人,給予她扶顏的名字了。」

她終於要與他分別,在今晚過後。

霍子安不知道的是,在他來之前的半個時辰,扶顏就站在院中的一處池邊,絕望地想要俯身向前。

是凌域將她從身後抱住,他哽咽著對她道:「扶顏,不要這樣傻。」

凌域將她抱起,在懷中緊了又緊,她渾渾噩噩的一世,已經在霍子安的名字下度過了太久。他想把她救出來,一輩子守著她,不被萬物所欺。

他知道她是泥偶,他知道她有薄如蟬翼的生命,他知道她對霍子安的繾綣深情。可在那日洞中,她對自己痛苦囈語之後,他明白即便自己看得透這一切,卻終將理不清自己對她的感情。

片刻之後,一切準備就緒。凌域再次折身回來,而霍子安也已不在屋內。凌域俯下身,將扶顏打橫抱起。

扶顏的眼角有一滴清淚緩緩墜下,她輕輕握了握凌域的手。自此以後,不論天涯海角,萬丈深淵,她想捨棄過往,隨他去。

6

霍子安打翻屋內所有的桌椅,一把撕碎了凌域留下的信箋。

「都給我去找!」霍子安厲聲嘶吼,在屋中快步徘徊,最後一拳砸在了牆壁上,血漬觸目驚心。

「相爺先不必著急,只要扶顏還在,那麼虞畫姑娘的一魂就還在。只要咱們抓到他們,到時候就一定可以……」安帝的心腹在一旁小心翼翼寬慰,卻在看到霍子安回眸的神色里,驚了一驚。

「滾!都給我滾!」霍子安雙眼猩紅,頹然低吼一聲,坐在了地上。

多麼不可思議,又是多麼可笑。霍子安察覺到自己如此難以抑制的憤怒源泉,竟然不是為了最後一味「藥引」的失去,而是……他給予她生命的那個人,那個一直執念著自己,紅著雙眼也不肯離開的人,竟然就這樣被凌域帶走了。

她是霍家的人,不管是活著,還是一具枯骨,都輪不到別人來涉足。

霍子安咬緊牙關,心底的烈烈火意已是再也捱不住。

他帶了十餘人馬,翻遍了附近所有的村莊。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長風呼嘯而過,霍子安坐在馬上,看著山莊里被查看的姑娘,一個個走出來,又一個個被送回去。他只覺煎熬,如坐針鑽的痛苦讓他在下馬時意識失神,竟不慎跌下馬去。

「相爺!」霍家的士兵衝過去,卻發現霍子安以奇怪的姿勢撐著身體倚在地面之上,被他以肉身護住的,竟是扶顏的一枚玉簪。

「她在附近。」霍子安極力壓抑,卻依舊控制不住身體細微的抖意,「來人,快去找!」

士兵應聲散去,霍子安垂眸看了看手中的玉簪,他小心翼翼拂去面上的灰塵,像個孩子一樣,細心塞進了自己的袖中。

搜尋了數十家,可惜終究無果。

霍子安狼狽歸來,踏進了院子里。等到他疲倦抬眸的那一刻,卻驀然看到庭院之中,已然站立著一個瘦弱的身影。

霍子安愣住,一字一句,喚得極輕,「扶顏……」

天地朦朧,那人緩緩回首。她說:「子安,我回來了。」可他竟然不知道說什麼來回答她。

於此同時,在遙遙路途上的另外一段,凌域喊了幾聲扶顏的名字沒有應答,心中一沉,翻身上了驕攆,掀開帘子一看,方知被騙。

凌域失神,一下子跌坐在馬車上。

「為什麼回來?」霍子安澀澀發問,竟控制不住雙手的顫抖。

「因為從沒有想過要走。」扶顏苦苦一笑,看著他,「凌域在,他不會讓你取我性命的。如今我已將他騙走,一時不會趕回來了。」

扶顏走上前,主動伸手將他抱了一抱,輕聲的話語吐在霍子安的耳邊,一瞬燃起他心底的烈火。

她說:「動手吧。」

他當初予她性命,扶顏如今亦還得坦然。就好像她從未在這世間存在過,一切不過是虛無的臆想,靈魂逝去,萬事為虛,一生荒唐,就此終結。

他凄然長嘆,可他別無選擇。

恰在這時,身後一方嗓音遠遠傳來,帶著無盡的驚恐,高聲喝喊:「脆姑娘!」

扶顏一驚,在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淚水霎時打濕了她的眼眶。凌域渾身的衣物都已經被枝葉劃破,一雙鞋的底端已經全部磨平,他跑過來,在地上烙上點點血跡。

一天一夜的路程,沒人知道他是如何在此時趕來。

「霍子安,」凌域走近扶顏身邊,喘著氣將她的手一把攥緊,而後回身對著霍子安道,「你信我一次,我可以不需要扶顏身體里的一魂,就將虞畫救醒。」

「如果不能,你要怎樣。」霍子安冷冷看他。

「先且一試。」

兩人的眸光在這一瞬相接,霍子安攥緊拳頭,終落下了一句:「好。」

七日後,凌域當真制出能夠起死回生之葯。霍家士兵快馬加鞭趕回京城,三日過後,傳來消息,以冰棺保存的虞畫軀體已經緩緩恢復溫度,睜開眼後第一句喊得便是他的名字。

霍子安大喜,即便心底依舊殘存著一絲難以言語的不安。他擺宴宴請霍家的士兵們,連帶著凌域和扶顏。

那天夜晚,霍子安握著酒盞怔然看著夜空,身後的士兵急匆匆趕來傳遞消息,說是南面製藥的房屋起了火,已成灰燼。

杯盞應聲被捏得粉碎。

霍子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過去的,只知道彼時看到凌域站在屋外,靜靜望著,只說了三個字,「她走了。」

猝不及防地,霍子安身體劇烈一晃,快要站都站不住,「你說什麼?」

他紅著雙眼伸手鉗住凌域的脖頸,「你這個瘋子!你為什麼不阻止她?!」

「虞畫復活,泥偶何在?心死成灰,救亦枉然。霍子安,她到死,連具枯骨都不願給你留下。這輩子,是你負了她。」

他愣住,這一次的眸光里終於失去了所有的溫度。

7

安平十七年,虞畫得仙人所救,死而復生。

安平十八年,丞相重宴宴請五湖賓客,重設婚宴,迎娶虞畫。

那日的霍子安喝得爛醉,被人發現時整個人已經跌落在院中的池潭裡,周身衣物上沾滿了泥漬。

虞畫站在一旁,眸光黯淡,「來人,將相爺拉上來,送回府中。」恰在這時,參宴的安帝走近,擺了擺手,「罷了不必,朕扶他回去。」

回到屋中,安帝坐在他的榻邊,直到他清醒。待他睜開眼時,他輕聲一笑,「這些年,你醉酒後,喊得都是她的名字。」

霍子安一愣,心下悵然,「誰?」

「還能有誰,當然是你親手做的那個泥偶,扶顏。」

安帝拍了拍他的肩膀,嘆了口氣,「還記不記得我當初曾對你說過的,你對虞畫,是被虧欠之情填滿了整顆心。這十幾年,你一直想著如何彌補虞畫的所經歷的苦,你覺得自己愛她,卻在認識扶顏之後,才知道了何為真正的心動。所以……你是愛她的,對嗎?」

霍子安合上眼眸,凄然自嘲一笑,「是我沒有留住她。」

而門外,虞畫靜靜地站在那裡,一雙眼眸,已滿是絕望。從她復生後第一日起她便知曉,三載光陰,不長不短,卻足以讓一個人的心中,永久烙印了另外一人。

可她喜歡他啊,喜歡了那麼久。他怎麼能就承認,他從未愛過自己,愛上的,卻是那個有著自己影子的泥偶呢?

虞畫終究是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不出幾日,竟已抑鬱成病。

命在旦夕的那刻,有一位女子登堂自薦,說能救活相爺妻子,所求之物,便是對榻上之人,立下一紙休書。

眾人大駭,這姑娘不僅容貌極丑,而且,還是個獨目的姑娘。如此容顏卻敢要挾相爺休妻,真是膽大包天。

可誰也未能想到的是,彼時的霍子安竟是眉目無波,緩緩道了一句:「好。」

圍觀的百姓驀然炸開了鍋,在二人的身後竊竊私語,有人暗諷霍子安的多情善變,有人嘲笑這不過是相爺救妻心切的權宜之計。

女子未發一言,走進夫人的內室。霍子安靜默望著她的背影,竟然痴痴然呢喃了一句:「扶顏。」

該是他太痴心罷,才會屢屢看到她的幻象。霍子安跌坐在椅子上,拿起茶盞,忽然開始劇烈地咳嗽,直到最後呼吸都困難,才發現自己的臉上已是一片冰涼。

未讓他失望的是,三個時辰過後,莞娘走出房屋,喜極而泣地告訴霍子安,「夫人的命,保住了。」

霍子安怔然,後苦苦一笑,嘆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他踉踉蹌蹌推開大門,迎著夕陽餘暉的方向慢慢離開,直到已走了很遠,才悵然拂袖,落下命令,「休妻吧。」

他到底還是不能給她深情,只因他真切的情意都已死在那場大火之中。世間多少有始無終,又何苦執著著不願懂。

他累了。他虧欠她的,怕已是再也還不起。

七日後,霍子安一如當日相約,與獨目的青衫女子結為連理。

大婚當夜,霍府喜閣莫名掀起滔天巨火。獨目女子不知學來的什麼法術,將霍子安禁錮在光環之中,送出門外,而她自身卻葬身火海。

火勢寥寥,血光映在跳躍在火焰之中,混為一體。霍子安絕望跪在地上,心碎哀痛悲泣,手中捧著的,竟是已燒成殘灰的,泥偶。

彷彿整個世間天昏地暗。

就在方才,她曾對他說:「我曾艷羨他人能夠一生一世,卻到最後才明白,哪怕與你相守片刻,我亦該十分珍惜。與你再成夫妻,是我最後的執念,願你成全。」

那是他的扶顏,是當初從他手心緩緩成型的扶顏,亦是那日大火里放不下對他鬱郁情意的扶顏。

那一日,凌域不顧自己性命地衝進了火中將扶顏救起,抱著她凄然啜泣。扶顏苦笑著哀求他,「不要告訴他我還活著,求求你,你看我的容顏,你看我的眼睛,我已經無法再見他了……」

可如今,她終於還是來了。

扶顏壽數將近,這是她最後的執拗,想要再做一次他的娘子,叫他一聲夫君。

只可悲那時屋外有一方人影,卻因嫉妒作祟,抹去淚水,怒目揚起滔天火焰。

他與扶顏,終是愛而不得,得而再失,自此以後各自虧欠,永失在這世間……

尾聲

三年後。

「大哥哥,對不起。」小女孩懷中抱著什麼東西,跑得太快沒看清,一頭撞在了已辭朝,做了教書先生的霍子安身上。

霍子安笑笑,扶住她,「沒關係,什麼事兒,這麼著急?」

「娘親說,再回家遲了就不給我飯吃,所以要趕快回家。」小姑娘調皮一笑,對著霍子安晃了晃手裡的東西。

霍子安的眸光落下來,只這一瞬,淚驀然就打濕眼眶。

「這具泥偶……她叫什麼名字?」

「她嗎?我還沒給她起過名字,娘親剛才昨日教了我一句詩,我只記得兩個字,嗯……就叫她扶顏吧。」

「小姑娘,你可不可以把她送給大哥哥?」他顫抖著聲音,蹲下身來。

「好呀,給你,不過……大哥哥你不要哭了。」小姑娘將泥偶塞給霍子安,小手輕輕抹了下他的淚水。

霍子安破涕為笑,在小姑娘跑遠的那時,在他將扶顏,緊緊抱在懷裡的那時……(原題:《灼灼此生涼薄意》,作者:嫣落瑾。來自【公號:dudiangushi】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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