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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孕不久丈夫殺人逃走,苦等16年他衣錦還鄉還領個新老婆

我是一頂鳳冠。我曾是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的鳳冠,人人視我如珍寶,唯獨我的主人例外。她不喜歡我。

1

當年,我只是一個銀環,也有可能是個花冠。是朱燕縣西街一個小鐵匠為心上人準備的禮物,那時他還叫魯西鐵,他的心上人是縣上有名的富戶陳家的二小姐,閨名寧寧,是個天仙般的人物。

他們的初遇是在某個春日。彼時,他連夜趕路,落魄又狼狽,被陳寧寧誤認為流民,盛了一碗熱騰騰的白粥來遞給他。那時他雖也餓,但也無意與流民爭食。可不知怎地,他卻接過了。

他就此歸因於面前姑娘露出的笑容,太似她身後蓁蓁春花。在這樣一個凋敝晦暗的世道,這樣的一個笑,實在是太充滿了誘惑。

可他卻沒想到,在之後的無數個晚上,他都會夢見那個笑,或遠或近,似欲還休。

有些人可將夢境和現實分清楚,我將這類人歸於正常人;有些人可從夢境里得到現實的靈感,我將這類人歸於聰明人;而有些人則會將夢境和現實混為真實,並由此產生執念,我將這類人稱為魯西鐵。

那日,他將我身上所有已經焉垮垮的花兒扯掉,換上了充滿奇怪味道的花朵。原來魯西鐵是尋了賣花鋪的小姑娘,學了永生花的製法,這幾日都是在做永生花。

我是從罵罵咧咧的阿婆口中得知的——「你個小兔崽子,鐵不打,還花了那麼大一筆錢,跑去學小娘們兒的生計活,你爹娘要是曉得,還不從地里爬出來揍你!」

阿婆是鄰家的阿婆,看著魯西鐵長大,對魯西鐵操了一份老母親的心。魯西鐵有些怵她,覥著臉笑道:「阿婆,您又不知這世道,多一門手藝,多一門活路。我曉得分寸的。」

「他曉得個永生花的分寸,他只曉得陳寧寧。」可惜我不能吐人言,只能在心裡默默鄙視兩句。

魯西鐵不知道我對他的鄙視,他一邊不緊不慢地給我插花,一邊道:「之前是我想岔了,僅是一春的花哪配得上她,應該還需要夏秋冬。一年四季,春夏秋冬為宜。」

也許是和那花鋪的小姑娘們處了幾日,說話也變得文縐縐起來,讓我極不習慣。更讓我不習慣的是,纏繞著我的這些了無生機的永生花。

這些沒了生氣的永生花,真的能代表永遠嗎?

我不知道答案。

後來,我常憶此時,也不得不嘆,人間種種,往有徵兆。

我之所以將那日記得如此清楚,是因那日有人來找魯西鐵,那個姓徐的流民頭,便是造成一切不完滿的源頭。

他來請魯西鐵回去。

回哪兒去。我不知道,我只看見他堅定拒絕的姿態。

晚上縣上鬧哄哄的,魯西鐵只靜靜地坐在燈前長思,似在與我說話,又似在自言自語,「我是要娶陳寧寧的人,豈能去當土匪?」

呵,就算他不是土匪,人家也不知他是哪方人物啊。

2

第二日,他急急忙忙地一把抓將我塞進懷裡,一把抓住剛打好的鈍劍,往縣外奔去,終於在三日後,再次見到了陳寧寧。

魯西鐵沖她微微一笑,道:「別怕,我會救你的。」

說完,便手持著那把未開鋒的鈍劍,闖入流民眾中,毫無章法,又勢不可擋地朝她靠近。

他終於來到她的身邊,他依舊需要仰望她,但出乎意料地,他心中並未想像中的那般羞澀,反而是無比自然地詢問她,「陳二小姐,您沒事吧?」

陳寧寧愣了愣,似乎有些奇怪為何這樣一個陌生的男人要來救她,最後,她搖了搖頭,「沒事。」

魯西鐵,朱燕鎮西街魯鐵匠的兒子,天生神力,擅制兵器,是這個世道有用的人。這也是這位姓徐的流民頭不肯放棄他的原因。

他說:「我聽說你是因為迷上了一個女人,才不願跟我回去。我本來不信,如今卻是信了。」

「我記得你當年可是說,想一朝踏馬黃金台,名聲天下聞。如今,就因為一個女人,你就打算在這個小地方待一輩子?等事成之後,你要什麼女人沒有?嘖,小鐵,你太讓先生失望了。」

「……」魯西鐵垂眸,不發一言,那人的嘆息如同路過的風,他只想起父親臨死前對他說的話。

他的父親緊緊握著母親的手,微笑道:「小鐵,不要怪你娘拋下你,她只是捨不得我。

「如果有朝一日,你遇到一個姑娘,不必看她是否願為你罔顧生死。只看她可願為你脫去鮮亮的衣裳,投身柴米油鹽里,染上一身俗氣……若是遇上了,那一定不要辜負她。」

魯西鐵不知道陳寧寧是否就是那個姑娘,也可能,在他有幸能遇見那個姑娘之前,他便陷入了陳寧寧的那個微笑中。

他甚至弄不清楚,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或許是少年慕少艾,也或許是黑暗年代抓住的光,也可能是為生所尋的支撐。他只知道,他願為她努力生活,願為她默默無名,但不願她會因他陷入險境,也不願她會因他消磨掉一身仙氣。

「先生。」他終於開口,以一種祈求的姿態,「請您放過她。」

「我可以放過她,可別人會放過她嗎?」流民頭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陳二姑娘,可是一位難得的美人。陳家人保護不了她,如今的你也保護不了她。」

「小鐵,不開鋒的劍,在這個世道,誰也保護不了。我等你來找我。」

3

可他持著那把未開鋒的劍,一而再再而三地往返救她和送她回去的路上。這條路如此漫長,連陳寧寧都厭倦。

「你以後,別來救我了。」陳寧寧看著他包紮傷口,忽然就別開眼,定定說道。

「陳二小姐,我屢屢救你之後,你就只想和我這樣一句話么?」魯西鐵左手有些不便,索性他停下動作,看著她悠悠一笑,「你是真不懂一個男人為何要專門去救一個女人嗎?」

陳寧寧呆了呆,隨即緋色染頰,也不知是氣極還是羞極,「蹭」地扭過身。魯西鐵笑了笑,動作大了些,扯著傷口「嘶」了一聲。她又迅速地轉過身來,跑到他身邊,接過他未處理好的傷口,細心地包紮起來,低低地道:「你又受傷了。」

那一瞬,魯西鐵突然福靈心至,道:「你是不願我再受傷?」

陳寧寧沒有回答,一路沉默至陳家門口,連門人都已認識他,嬉笑著道了一句:「二小姐,今日可回來晚了,夫人還等著呢。」

好似他們僅是外出遊玩一般。

陳寧寧神色有些難看,可魯西鐵卻似無察覺地沖她一笑,「回見。」

陳寧寧沖他頷首後,踏入了那個家,她那母親照舊抓著她哭訴對不起她。陳寧寧冷淡地任由她哭,突地道:「那我被送走的時候,母親為什麼不站出來呢?連那樣一個外姓人,都有勇氣去救我,可我的家人,卻只想著把我送出去……」

陳母哭聲一頓,結結巴巴地道:「你不是回來了么?」

「我知道母親的苦衷,可女兒也也不是次次都能回來的。」陳寧寧垂眸眨去眼淚,縮在袖中的手緊緊地扣著我,她微抽鼻子道,「若是母親覺得對不起女兒,不如多送些金銀與女兒傍身。」

時人富貴家裡養閨女必得養得個個視金錢為糞土,可陳寧寧這般哪還是當年的閨秀。

陳夫人面色更白,唇抖了抖,卻是將本為女兒備下的大部嫁妝折了金銀給了她。可讓她沒想到的是,這晚之後,她還是徹底失去了她的女兒。

那晚,陳寧寧帶著我,還有她母親塞給她的錢財,連夜敲開了魯西鐵家的大門。正是天蒙亮,夜最靜,人最困的時候,魯西鐵正打著赤膊,在院里練劍。因此,陳寧寧被魯西鐵嚇了一跳,但她很快就鎮定下來,「你願意跟我走嗎?」

魯西鐵挑了挑眉,「我沒想到你會親自來找我。」他隨手套上衣衫,漫不經心地道:「怎麼,之前不是說生死不離家的嗎,這麼快就變了卦?」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陳寧寧和魯西鐵說話形態越來越像,只見她用指尖勾著我,在魯西鐵面前晃了晃,「喏,這個銀環,夠不夠請你陪我背井離鄉,逃命天涯?」

魯西鐵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陳寧寧抿了抿唇,心裡泛起又苦又冷的情緒。正準備離開時,忽聽魯西鐵又折返的腳步聲,只見他牽著一匹足上裹布的黑馬而來。

他在月下笑得恣意,對她長臂一伸,「陳二小姐,請吧。」

4

時年,豪雄割據,良莠不齊。身負千金的貌美少女,和身懷絕技的少年,也不知哪一塊是肥肉,虎狼相撲,他們騎著馬在裂縫裡疾逃。

他們窩過玉米地,藏過山洞,躺過農家的茅草堆,也追著兔子漫野亂跑,最後雙雙滾地相視大笑,在寒冷的夜裡依偎取暖,看一夜篝火星河未眠。

奔波里,我身上的永生花也只剩下幾片了。由此,陳寧寧才發現,被掩藏在花下的十二個字,她借著火光,輕聲念出,「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魯西鐵半起身來搶過我,陳寧寧連忙避開。慌亂之間,他們滾在了一起,彼此可聞的心聲和呼吸,讓天地一靜,陳寧寧驀地露出一個笑,得意洋洋地道:「這銀環,你可是第一次救我的時候便送我了。好啊,你早就對我圖謀不軌是不是?」

魯西鐵破罐破摔般,毫無被拆穿後的窘迫,故意癱在她身上,懶洋洋地道:「我不是跟你說嗎?一個男人會特意去救一個女人,只能說明這個女人對他非常重要。

「而且,這首詩不好嗎?既生動形象地描繪了你的美貌,又精確坦誠地表達了我的企圖。」

陳寧寧面色一紅,輕推他,道:「去,誰要宜你室家了。」

魯西鐵一笑,只是舉著我,道:「它不好看了,來日我給你另做一頂。金鳳冠怎麼樣?」

陳寧寧猛地奪過我,有些不高興地道:「它哪裡不好看了,它就是這天底下最好看的鳳冠。」

魯西鐵笑了起來,「行行行,您說什麼就是什麼。」

後來的後來,當陳寧寧無數次從夢中醒來的時候,都會想起那時。不告父母,只拜天地,他們成了世上最親密的人的彼時。

她的被子是明月照亮的墨藍夜,她身邊躺著的是一路從風雨里走來的少年。她的手只要微動便能碰觸到他的手。但她沒有動,只是和他躺著,任由秋露沾白了發,好似他們可並肩躺過日月交替,至天荒地老也不分離。

那時,他們真的很快樂啊。

我不知他們為何快樂,因為,少年人勝不過財狼虎豹,我只能見他們的狼狽不堪。

我也不知,魯西鐵是什麼時候變的。

也許是在陳寧寧換上最普通的粗麻衣裳,嬌嫩的肌膚磨蹭出大塊紅跡時;也許是在她梳著婦人的髮髻,在灶旁笨手笨腳地傷到自己時;也許是她愁眉苦臉地扒拉著金塊,憂愁著明日的米糧時;

也許是她手腳上結成繭的水泡……當年在雲端沖他盈盈一笑的仙女兒,終成為平凡生活里他的俏媳婦。

他心裡漸生著一股氣,我想,陳寧寧也一定察覺到了,否則,她不會待他愈發小心翼翼。而這股氣,在某日終朝想對陳寧寧欲行不軌的那縣令兒子爆發了。

眾目睽睽之下,他一刀又一刀地扎進那滿身肥肉的男人的身體里,任由陳寧寧百般阻攔也不停止,直到她從背後抱住他,淚水打濕了他的衣裳,她喃喃地喚:「鐵哥……」

魯西鐵醒過神,看著四周面露恐懼的人一眼,狠厲的神色淡去,「你沒事吧?」

陳寧寧努力不去看那面目全非的屍體,極力鎮定下來,可是打顫的牙齒讓她無法回答魯西鐵,她只能搖了搖頭。

魯西鐵拉起她的手,繼續逃命。沾了鮮血的手滑膩難受,她努力抓著,可冷不丁地卻被鬆開了手。魯西鐵背對著她,緩緩開口:「對不起,我騙了你。我不是一個普通的鐵匠,我是個通緝犯。」

5

幾年前,魯西鐵還是一個普通的鐵匠的兒子,不過是在幫襯父親時,被主家看中,收作了學生,學習武功和謀略。

本以為是行了大運,將走上坦途大路,不想那個好心的主家是有大向的人,他們看中他的潛力。他雖心動,可他的父母不願他當個土匪,向看中他的徐先生辭別。

徐先生答應了,宴請他的那晚,他殺了一個人,也是縣令的兒子,是個為非作歹的惡霸。他也不知怎麼將那把刀扎進那人喉嚨的,等清醒過來時,徐先生同他講,殺一人救百人,便不是行惡事。

是這樣嗎?那為何,他的父親還要代他償命呢。他甚至只來得及去見他最後一面,親眼見著,他的母親自刎於父旁呢。

他無法原諒設計他殺人的老師,更無法原諒害死雙親的自己。本打算再去看一眼年少長大的家,便隨意了卻餘生,卻不想認識了那個給他遞過一碗熱粥的姑娘。

她跟他說,看在這碗熱粥的份上,請他務必努力認真地活下去。

「我不知道,怎樣才叫認真地活下去。直到遇見了你,我才知道,我活下去的意義就是能護你一世錦繡。」

陳寧寧抬手,穩穩地抓住了他的手,道:「我不求錦繡,我只求能和你一日三餐,安穩餘生。」

魯西鐵苦笑一聲,如今和他一起,怕是一日三餐都是奢求了。

在被追殺最狼狽的時候,他們遇到了當年擄走陳寧寧的徐先生。他見到他們的夫妻打扮,絲毫不意外,只是微笑地頷首,「我們又見面了。」

他們被徐先生帶回去,那在一個很大的山裡,魯西鐵如放歸叢林的鳥,而陳寧寧是倦鳥歸的巢,只能在深夜,才能得見滿身肅殺風塵的他。他的鈍劍,終是出了鞘,開了鋒。

那個樸拙踏實,會為她跑遍漫山遍野,采來一季花的少年似乎也離她越來越遠。她好多次想跟他說,我們走吧,去遠遠的地方,天下這麼大,總有地方能容下我們,不要在這裡了,不要變成你不想成為的人。

可是她說不出口,他身上的五十二道傷疤,道道是因她,受她連累,為她奔波。她無數次想拿刀劃破她的臉,毀掉顛沛的源頭,可她又不敢去賭,沒了容貌的她,魯西鐵是否還會愛她。

畢竟,當初他一見鍾情,鐘的是她的笑。

她有日碰見了徐先生,那人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在她行禮後,突地問道:「陳姑娘,你說,雀窩可留鴻鵠焉?」

她面色一白,強撐著微笑,道:「我不知道先生是什麼意思。」

她此後常看著我呆坐了一日,選擇在混沌前路面前尤為艱難。混著血氣和酒氣的魯西鐵踉踉蹌蹌地歸來,他看見她的刀,有剎那的醒神,隨即又笑得傻乎乎,「寧寧,你真好看,就跟天上的仙女一樣。」

他似乎又醒了,左倒右晃地牢牢按住她持剪刀的手,曾經如籠中困獸的少年,此刻也不知是真醒還是假醉,一字一頓又暗藏嗜血的野心,「我不會再讓你因你本該引以為傲的容貌,東奔西逃,朝夕惶惶。你信不信,我會讓這天下再無人敢打你的主意。」

醉酒後一語,可眉目是在鄭重不過,陳寧寧突然便覺得心中安穩下來,她鬆開剪刀,回手抱住他的腰,道:「我相信你。」

6

不久後,天下徹底大亂,魯西鐵隨徐先生去了前線。臨行前,她花光所有的金銀,為他打了一副盔甲,倒是引得他又是嘆息,又是眉開眼笑,「你亂花什麼錢呢,你忘了,你夫君我的老本行就是鐵匠,這方圓百里,誰的技藝能超過我去。」

陳寧寧作勢要拿去退了,卻被魯西鐵攔住。兩人柔情蜜里,耳鬢廝磨著,突地就安靜下去。誰不知這沙場無情,將軍百戰還,壯士無人歸。她想留下他,可是她也知,他的野心不再僅是她。

這是一個令人悲傷的覺悟,可更令人悲傷的是,很久以前,她的野心只剩下作他的妻子。

魯西鐵感受到她的不舍,摸了摸她的發,又親了親她的眼睫,「等我回來。若是等不回了,就別等了。」

陳寧寧眼一垂,扯著嘴角露出笑,「說什麼話呢,你定是會回來的。」

沒過多久,她就被診出了喜事,她給魯西鐵去了一封信後,便不再出門,更多的是將我擱在一旁,轉手做起了衣服。我才知道原來她有那樣一雙巧手,綉出的鴛鴦活靈活現,似可馬上南飛去尋情郎。

魯西鐵回了信,說是冬天便回來,一直陪她到生產。

可是那年冬天,他沒有回來,一直到她生產後,他都沒有回來。從頭至尾,只有我陪在她身邊。我知道,她一向不愛哭的,可那天她的眼淚卻如暴雨急落。

她似乎痛極,累極,可連一聲痛呼都發不出了,我只看見她脖間青筋暴起又平靜,平復又暴起……我也覺得難受極了,好似有一條小蛇在我靈魂里遊走,時不時還撕咬一番。

我想回握她,想喊她的名字,想學魯西鐵喚她一聲寧寧,可我不是人,只是一個物什。

她生下了一個女嬰,很可愛的女嬰,陳寧寧為她取了個小名,叫珍寶兒,意為如珍如寶,掌上明珠是也。這年,魯西鐵還是沒有回來,隔壁大嬸為她不平,抱怨了幾句。陳寧寧為他辯解,說局勢緊張,哪有時間回家來。

慢慢地,我也成了珍寶兒的玩物。她緊緊握著我,大多數時候,我會被她扔到地上去。陳寧寧也不惱,只是擱下手裡縫製的小衣裳,將我撿起又遞給她。

再後來些,珍寶兒也不喜歡我了,我被束之高閣,任由灰塵遍布我身,難受極了。我睜眼閉眼黑暗,只能聽到她溫柔的哼唱聲,或是珍寶兒咯咯的笑聲,如同風中的銀鈴般。

我一點都不怨陳寧寧,每每聽到她聲音時,我只覺得惆悵和難過。我想她可能已經忘了我。有一日,她終於想起我,卻是要將我換些葯回來,我知道,可能這一次就是我最後一次能貼著她的心跳了。

可我一點都不覺得難過,只覺得幸好我還有點用,不然,她最珍貴的小姑娘就得和她最後作別了。

藥鋪的夥計收了我,也不知是不是得了陳寧寧的囑託,他們沒有熔掉我,只是將我放在櫃檯深處。我由此能得些消息,聽說那新起的北光將軍要娶闌郡世家蔣家的小女兒時,我還饒有興緻。可當聽到那北光將軍名諱魯西鐵時,就再笑不出來了。

我想,陳寧寧是不是很傷心。

也或許,她不會了,畢竟魯西鐵太久沒回去了,她定然是忘了他。更何況,她還有了她的珍寶兒。

7

這些年,我隔著山川江湖聽著他們的消息,聽說北光將軍聯合他人,反了舊主。我其實一點都不想關心他,我更想聽到陳寧寧的消息,可是這將軍總比美人受關注得多。

過了些年歲,我也再次易了主,聽說北光將軍勝了,統一了北方,又聽說北光將軍原來在家鄉還有個妻子,還為他生了一個女兒,長得如花似玉,引得諸英雄求娶。

那她一定是魯西鐵接回去了吧,總歸又回到了錦繡生活里,也無人再敢打她的主意。我想,魯西鐵當年許下的諾言實現了,陳寧寧一定很高興。愛的人在身旁,女兒在膝下,一世錦繡,觸手可及。

我沒想過,我還會有一日能見到她。是魯西鐵用千金將我換回去的,我才知,魯西鐵有意將她的女兒嫁去南方,陳寧寧因此在和他生氣。

時局緊張,南北暫時和平,但不日必有一戰,嫁過去的魯家女必然處境艱難。這連我這個物事都知道的道理,陳寧寧自然懂的,可沒道理魯西鐵不懂呀。

我再次見到了陳寧寧,當年那個渾身仙氣的美人也變了,錦繡之下的滿身疲憊讓我錯愕。她看了我一眼,淚水就落了下來。

魯西鐵一定沒見過她的淚水,否則不會那瞬間就無措了手足。他終走上前,想碰觸她,又似不敢,只會低聲喚道:「寧寧,莫哭了,我把它找回來了,你看,還是和之前一模一樣,那十二個字也還在,你還記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陳寧寧別過臉,驀地打斷他的話,「放我們走吧。」

魯西鐵面色一僵,努力彎著唇角,「說什麼呢,好不容易才讓你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走什麼?」

「要走的。一直住在這兒,您夫人不高興,而且我和我女兒會被說閑話的。」

「你是我的妻子,她按著禮數,也還該喊你一聲姐姐,我看誰敢不高興,誰敢說閑話。」

陳寧寧無聲冷笑,靜靜地道:「我母親就生了我一個女兒,我沒有妹妹。而且,魯將軍,我和你之間既無三媒六聘,又未上告高堂,我算不上你的夫人。無親無系,我住您府上,自然會被說閑話的。

「你看我都不知,我女兒什麼時候就忽然就多了一門親事。這種毀人清譽的話,卻在這兒也是隨便傳的。我們一介平民百姓,實在住不下去了。」

他的臉徹底凝成了霜,寒聲道:「你不許走,她必須嫁。」

「那您是憑什麼?憑你是我的夫君,是我女兒的父親,還是憑你是大名鼎鼎的北光將軍。」

陳寧寧強硬起來,原來也如此尖牙利齒,「你如今這個樣子,與當年我那賣女求榮,被你鄙薄不堪的家人有何區別?當年我離開那裡,如今我也要離開這裡!」

魯西鐵忽然暴怒,猛地將我擲在地上,道:「我告訴你,不可能。陳寧寧,你若是真的如此後悔,那當初就不該招我。」

她被他的怒火攝住,那雙盈滿淚的眼睛照亮了他的衝動,鬼使神差地,他抽出了匕首塞入她的手中,架在他脖頸間,惡聲道:「你要走,除非我死。」

8

她當然沒能下手。

那晚之後,她被囚困在那小樓里,魯西鐵沒有再來見過她,她的女兒也沒來看她。直到一個誤入的侍女露了口風,她才知她的女兒今日就要被送去南邊了。

也不知是不是逢著這樣的大事,看守鬆懈了些,還是老天也不忍看她們母女分離,她竟然闖了出去,躲過了下人,跑到了前院也未被發覺。彼時,她的女兒正伏在和她同父異母的弟弟身上,正要出了門。

陳寧寧氣急大喊著要撲上去,卻被魯梁氏派人眼疾手快地掩住了嘴,又死死地攔住了。任由她發瘋了般地掙扎,也不得前進半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和自己相依為命的女兒被送上那南去的馬車。

魯西鐵回了門來,魯梁氏瞧見了便快步走去安慰陳寧寧,暗朝那些拉著陳寧寧的下人們使了個眼色。

本以為還可在魯西鐵面前使一番苦情戲,她卻不想,陳寧寧一眼就看見魯西鐵,就猛地朝他跑過去。然後騰地朝他跪下了,她將我高高舉起,啞著嗓子求道:「我把它還給你,你把珍寶兒還給我。」

她面上還留有通紅的手印,無望又懷著期望,看起來狼狽又可憐。他心裡痛極,在她面前跪坐下,扶住她往地上磕頭的姿勢,道:「夠了。」

她似不聞,將我放在他腳邊後,又快速地拔下頭上的簪子,青絲半落,她又伸手去解身上的華服,被牢牢地抓了手,「我說夠了!」

她抬眼去看他,淚水糊了滿面,依舊哀哀懇求著,「我還給你,我什麼都不要,求你把我女兒還給我。」她重重地往地上磕頭,「求將軍,看在過往情分上,把我的珍寶兒還回來。」

傷他痛他,如此輕而易舉。他抬手抱住她,輕聲道:「不可以。南邊她必去不可,我勸你最好是高高興興地送她一程,讓她走得踏實點。」

她還在磕頭,可魯西鐵已站了起來,冷淡地看了一旁看好戲般的魯梁氏,開口道:「既然夫人不願去送小姐一程,那你們就送夫人回屋吧。」

陳寧寧一走,四處都安靜下來了,魯西鐵看見了我,他俯身將我撿起,細細地擦去我身上的灰塵,魯梁氏告退卻被他叫住,他道:「你不要再打她的主意。看在我兒子的份上,這是最後一次。」

魯梁氏秀氣地笑了一聲:「夫君說笑了,您好歹還是要看在我父親份上,好生供著我的。」

他們之間的夫妻情分,早在她知道他還有一個年少愛人時,就只剩下聯姻里的聯。

他需要一個大世家出身的妻子,她需要一個可以保護她家族的丈夫,他們相互利用,又相互忌憚,「豐將軍會看上大小姐,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既然是千里迢迢來此誠心求娶,想必也會如同夫君待我一般,如珠似玉地待大小姐的。」

這就是他八抬大轎娶回來的妻子,高門貴女,伶牙俐齒。

魯西鐵沒有再理會她,只是將我放進懷裡,徑直離開了。他帶我去了一個匠坊,請走了那些匠人。

我太過熟悉他的那目光,他要重鑄我。

9

我被浸在滾燙的金水裡,靈魂被燙得都麻木,他卻跟我講起他的這些年,見過多少死亡和背叛,又收到過多少忠心和義氣,遇到過多少江山如畫,可他心裡一直想著那個朱燕縣的少女。

「我沒有愛過梁氏,我和她之間只是一場交易,她幫我穩住那些世家,我為她保住梁家的地位。可是寧寧不願相信我,她不願意相信我了。

「她甚至都不想回到我身邊來,她說我變了。我明明沒有變,我信守了當年的承諾,她也該信守當年的承諾。上邪!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可她竟然想與我相決絕,她竟然敢。

「她怪我把珍寶兒嫁去南方,可她不想想我是珍寶兒的父親,難道還會將我女兒送入虎口不成。我不過是順著梁氏的局,將計就計。我早背著這些世家,和那姓豐的小子達成了約定,到時候聯手剷除天下所有世家,開布衣卿相之局。

「她難道就不想看她的男人,當年的小鐵匠如何鑄下豐功偉績,如何將她的名字和我一起刻在青史上?」

我仰望著這個男人,他絮絮的模樣,終於讓我依稀找到了當年在那狹小的鐵匠鋪,拿著小鎚子細細地敲打我的影子。

「我一直沒有改變對她的心。」

我從未懷疑他的心。只可惜他踏上了這條路,就不可能往回走了。他身上背了太多人的性命和前程,又怎敢回頭,群狼虎視,他不敢懈怠,只能拚命往前走。可越往前走,江山就越好,權勢也就越重,他離陳寧寧也就越來越遠。

終於,在他的野心裡,陳寧寧只是錦上的那朵花了。

那灼傷真的是太痛了,我昏睡了過去。等清醒過來時,我又回到了陳寧寧的身邊,下人傳話說是將軍賜她的鳳冠。

她冷眼看我,半晌後,忽然將我重重地擲在地上,珠玉四濺,她嗬嗬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她蹲下來將我死死摟在胸口。我看見在風中晃悠晃悠的青銀紗,如同當年田野里風拂來的綠浪,一陣一陣,擬將一切淹沒。

10

他再未來看過陳寧寧一次,只是派人將她的日夜回稟。似乎還想像當年一樣,讓陳寧寧等他實現了覆滅世家的承諾,再來接她。

可是他不知道,陳寧寧不會再等他了。

她年少時,遇見一個只做她一個人的大俠的英雄,他從來不會讓陳寧寧等他。所以,多年後,無論天下人如何稱讚的大英雄,也終是無法得她一笑了。

太醫回稟說她再受刺激,恐生癔症。所以珍寶兒摔落山崖,生死不明的消息被他瞞得死死的,更是加快了計劃,埋首步步驚心裡時,他遺漏了一個人——因家族陷入囹圄,無力回天而歇斯底里的梁氏。

他趕過去時,陳寧寧正抱著我輕聲哼唱著當年哄珍寶兒的小曲,滿室溫存。可以見著他,卻忽地嘶吼起來,那悲聲如同當初在山中聽到的痛失幼崽的母獸的呼號,一陣天旋地轉後,我躺在了一片珠玉里。

太醫小心翼翼地說,若是想她好起來,那他需盡量少出現在她面前。

她竟然恨他,如此之深。

他胸腔里反覆激蕩的情緒幾乎要將他衝垮,可是見到扯著我扯到滿手鮮血淋漓的她時,那些悲憤又化作壓斷他脊樑的重石。

魯西鐵在她面前蹲下,強行將她的手從那些金絲銀線里解救出來,語氣里說不出來的情緒,「我知道你不想見我,我如你所願,那你也要如我所願,快點好起來。」

可她似乎好不起來了,無論是他終剿滅了世家,皇圖霸業和她的名字盡留史書,還是珍寶兒攜夫婿回來看她,她都無動於衷。只有當魯西鐵出現時,她才會將手裡的我狠狠地擲向他,冷冷地盯著他。

她忘了所有人,忘了她曾放在心尖上的珍寶兒,唯獨還恨著他。

她每發泄一次,便會大病一場。魯西鐵便不敢出現在她面前了,開始時,他還會來看她,後來,他便不來了。偶爾聽到嘴碎的宮人說,陛下又納的美人和皇后娘娘有多麼相像。

可是,她們不知道,那個一見著陛下就如臨死敵的皇后娘娘,笑起來有多看,是天底下再美的姑娘也比不上的美好。

魯西鐵終於來看她了,在她拋下塵世種種愛恨時,他沒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面。這年是他已成為天下最尊貴的人的第十年,他成了一個合格的帝王,喜怒不辨,不怒自威,三宮六院滿了大半,還是孤家寡人一個。

可他的脾氣又似乎好了很多,若是當年,必得掐著陳寧寧的臉,猙獰著面目問她為何不等她。如今,他只是一邊修補著我,一邊平靜地說道:「這樣也好,不必懷揣著對我的恨離去。」

將至不惑之年,可他卻似看得如此明白。世間無論是多刻骨的感情,還是多難滅的野心,在時間的沖刷下,都會沉澱成湖底的泥沙,再翻不起波浪。

11

送回我的時候是第六日,按照禮俗,明日她該入葬地宮了。

為保屍身不腐,她早被移挪到了冰室里。寒涼如隆冬,可魯西鐵似毫無察覺般,甚至上床躺到了她身邊。

他無視冰冷和僵硬,緊緊握著她的手,千言萬語又似不知從何說起,最後他拿起了我,道:「你看,我修好了。」

冰霜覆面,了無生息的陳寧寧自不能理他。

魯西鐵笑了笑,將我放在她頭上,細細打量了,贊道:「真好看。」

這一晚,他沒有走,甚至做了一個好夢。他夢見那年朱燕鎮外的春光如灼,蔓蔓野花開盡,春風送來各色花香。韶華正軟,美人娉婷,沖少年微微一笑,驚心動魄,不知何從說。

他睡得很沉,以至於清醒來時,似不識時光蹁躚,他側首輕輕地落唇在我主人的眉間。

外面已是微亮,聽見他起身的聲音,候著的內侍宮女魚貫而入,伺候他洗漱。內侍捧著我,不知如何處置時,他輕飄飄地道:「讓它陪著她吧。」

我和我的主人,陳寧寧一起躺進了那個長盒子里,此後我陪著她,她陪著我,將一起在黃土之下長眠。

在那雕刻了繁複的紋路的棺木合上時,我看見日光斜斜落進來,魯西鐵背著光站著,看著陳寧寧的面容慢慢消失在黑暗裡。

此刻恰逢東曦既上,可他知道,他的東曦再不會升起。(原題:《一頂鳳冠的前塵往事》,作者:西嫵圖。來自【公號:dudiangushi】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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