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認庶出的＂玫瑰花＂?探春：理家改良＂興利除弊＂的失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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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5
1?庶出。探春是賈府元迎探惜（諧音＂原應嘆息＂）四大小姐中的三小姐，又稱三姑娘。她是榮府二老爺賈政與侍妾趙姨娘所生，是庶出。民國之前妾所生的子女稱庶出，其地位比夫人所生的子女要低些。尤其是庶出的姑娘對出嫁都有負面的影響，如鳳姐對平兒道：＂將來攀親時，有一種輕狂人，先要打聽姑娘是正出還是庶出，多有為庶出不要的。＂探春渾名＂玫瑰花＂。她為了不認庶出，連生母趙姨娘都不認，對生母不叫娘，隨眾人喊姨娘，在27回公開宣稱：＂我只管認得老爺（賈政）、太太（王夫人）兩個人，別人我一概不管。＂在傳統禮敎社會裡不認母女情純屬＂絕情＂。玫瑰花是帶刺的，最深的一根刺恰恰藏在探春心窩裡，這根刺就是庶出身份。她極力想撕掉貼在身上的＂庶出＂標籤，抹得一乾二淨，所以拚命打造自己正統、高貴小姐的身份。
2?處境。探春在金陵十二釵正冊中處第4位，是曹公筆下十分重要的角色。她是庶出的小姐，處境很艱難。生母趙姨娘的地位處於主子與奴才之間，導致探春深知自己也處於主子與奴僕二者界限之中。她一方面極力擺脫與生母的血緣關係，另一方面努力製造與王夫人間的人工臍帶，所以處事小心謹慎，生怕斷了這根人工臍帶。如第55回，趙姨娘為了兄弟趙國基喪事費大吵大鬧時，探春說道：＂偏我是女孩兒家，一句多話也沒有我亂說的。太太滿心裡都知道。如今因著重我，才叫我照管家務，還沒有做一件好事，姨娘倒先來作踐我。倘或太太知道了，怕我為難不叫我管，那才正經沒臉，連姨娘也真沒臉！＂探春內心深埋著難以解脫的苦悶和煩惱。
探春身邊始終有二個影子糾纏著她，一是生母趙姨娘，為了向主子看齊，不擇手段，不計代價，最終落得人見人嫌的＂愚妾＂；二是扶不起的＂阿斗＂親弟賈環，惹是生非，小氣得連幾個銅錢也要與丫頭們爭吵。為了撇清其關係與影響，探春謹言慎行，不說一句錯話，不做一件錯事，甚至叫自家廚房做個油鹽炒枸杞芽兒，還巴巴給廚娘送上500錢，生怕佔人便宜落人口實。
如此處境，使探春難以做人。太軟了，遭人欺負，不是太太肚子里生出來的；太硬了，未免落人口實，不符合大家淑女的風範。軟硬之間難以把握。但探春秉承玫瑰花風骨，於軟硬、曲直間，走過三千風雨路，活出個自尊自我的霽月風光。
3?性格。探春的性格可用＂獨特＂二字概括。一，美麗。探春生於三月初三上巳節，曹公暗示探春容貌美麗。有唐?杜甫《麗人行》為證，＂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第3回，在形如西施的黛玉眼中的探春：＂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面，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凸顯探春之美由內向外散犮出一種小姐的修養。使人聯想到探春形與神似明妃?王昭君，二人都遠嫁。
二，高雅。探春入住大觀園內闊朗的秋爽齋，其陳設高雅、有男子氣度。花梨大理石案上＂筆如樹林＂、＂寶硯數方＂，兩牆上＂大幅名人字畫＂，案上是＂大鼎＂，架上是大觀窯的＂大盤＂，盤裡數十個＂大佛手＂。探春擅長書法，難怪元春讓其抄錄《大觀園題詠》。探春二個丫頭的名字為侍書與翠墨，取其後者為＂書墨＂，與探春愛好相輔相成。
三，好強。第37回，探春詩才雖然不及黛玉、寶釵，但主動挑起建海棠詩社的重擔。首先給寶玉與眾姐妹寫帖子，邀請大家共議。尤其給寶玉帖子云：＂疼謂蓮社之雄才，獨許鬚眉。直以東山之雅會，讓余脂粉。＂顯示女子也可結詩社、展才華。其次，提出詩社活動時間，＂一月之中，只可兩三次才好。＂第三，＂我須得先作個東道主人＂。第38回，在菊花詩比賽中也寫出了＂簪菊＂、＂殘菊＂二首好詩。第17-18回，元春歸省題匾聯中，＂迎、探、惜三人之中，要算探春又出於姐妹之上。＂
四，勇敢。第46回，已經是＂兒孫滿堂＂的榮府大老爺賈赦，竟看上賈母身邊唯一可靠的丫頭鴛鴦，執意要收為＂妾＂。老祖宗聽了，氣得渾身亂戰，口內只說：＂我通共剩了這麼一個可靠的人，他的還要來算計！＂並突然向身邊的王夫人道：＂你們原來都是哄我的！外頭孝敬，暗地裡盤算我。＂王夫人及眾人不敢還一言。探春是有心人，想王夫人雖有委曲，如何敢辯。因此在窗外聽了一聽，便走進來陪笑向賈母道：＂這事與太太什麼相干？老太太想一想，也有大伯子要收屋裡人，小嬸子如何知道？便知道，也推不知道。＂幾句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妙語，頓時烏雲驅散。猶未說完，賈母笑道：＂可是我老糊塗了！＂在賈母盛怒與眾人迴避下，一個庶出的孫女敢挺身而出為王夫人辯駁，是需要勇氣與智謀的，難怪王夫人以後更看重探春，讓她出來理家。
五，智慧。曹公筆下的探春是敏探春，即目光敏銳，反應敏捷，頭腦敏聰，心地敏慧，內心敏感。探春善於在傳統禮敎家庭的複雜環境中尋找機會來展示智慧。如第46回，她能有利有節地化解婆（賈母）媳（王夫人）的關係，有利即有道理，使賈母不得不服，有節即說話幽默如開玩笑似的，讓賈母易接受。使老祖宗和王夫人都滿意。又如中秋睌眾人陪賈母賞月，至深夜，一個個都溜之大吉，賈母發現只有＂三丫頭可憐見的，尚還等著。＂這就是探春＂拎得清＂的地方。
第27回，寶玉與眾姐妹在大觀園內玩耍，探春見到寶玉來了，便笑道：＂寶哥哥，身上好？我整整的三天沒有見你了。＂又笑道：＂這幾個月，我又攢下有十來吊錢了。明天出門逛去的時候，買些上回買的那柳枝兒編的小籃子，整竹子根樞的香盒兒，膠泥垛的風爐兒。＂此時此刻探春變成了一朵去掉了刺的＂玫瑰花＂，芬芳柔軟。探春把寶玉視為自己最有安全感的人，不僅托他買小玩意兒，還為他做鞋。遭來趙姨娘的埋怨，登時沉下臉來道：＂愛給那個哥哥兄弟，隨我的心。誰敢管我不成！＂還說道：＂就是姐妹兄弟跟前，誰和我好，我就和誰好，什麼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這就是敏探春。這時候又回到一朵帶刺的＂玫瑰花＂。
六，有政治頭腦，最關注家族的命運。探春有政治頭腦，以敏銳的眼光看到了這座賈府大廈即將傾倒。第74回，鳳姐奉王夫人之命帶領二等管家王善寶家的、周瑞家的對大觀園7個地方抄檢。當抄檢到探春處，探春早知道來抄檢，＂命眾丫頭剪燭開門而待＂；公然聲稱：＂我的東西倒許你們搜閱，要想搜我丫頭，這卻不能。＂；聯想到甄家被抄，慨嘆賈家＂自殺自滅＂；要鳳姐明確回荅：＂東西都翻明白了＂＂若明日再來，我就不依了＂；王善寶家的＂趁勢作臉獻好＂，拉起探春的衣襟；探春登時大怒，打了王善寶家的一記耳光，痛罵：＂你就狗仗人勢，天天作耗，專管生亊。＂丫頭侍書挖苦王善寶家的，鳳姐道：＂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奴＂；眾人勸慰探春。
探春對抄檢大觀園醜行深惡痛絕，感到抄檢是對自己及其丫頭的自尊、自強極大的衝擊，不免＂不覺流下淚來＂道：＂你們別忙，自然連你們抄的日子有呢！你們今日早起不曾議論甄家，自己家裡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們也漸漸的來了。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多麼經典的剖白與感嘆！
第75回，尤氏因女兒惜春的丫頭入畫被抄出問題，賭氣來到李紈處。後來探春也來此，探春冷笑道：＂咱們倒是一家子親骨肉呢，一個個不象烏雞眼，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把賈府內部矛盾分析得何等透徹、深刻。敗家是必然的結果。
4?理家。探春與寶玉、黛玉不同，寶玉、黛玉是傳統禮教的叛逆者，而探春是傳統禮教的賈府的維護者。鳳姐小產，探春受王夫人所託代理鳳姐對榮府理家。她只可能在鳳姐的基礎上作些改良，談不上改革。在這座外部風光、內部千瘡百孔的賈府大廈傾刻坍塌之際，如第72回，賈府已到入不敷出的地步，為了暫押千數兩銀子支騰過去，賈璉竟想通過鴛鴦＂把賈母查不著金銀偷著運出一箱子來＂。賈府大廈的傾倒連老煉兇狠的鳳姐都無法挽救，何況尚未出閨閣、又無經驗的探春更無法＂補天＂，最後只能以失敗而告終。
第55回，探春理家遇到最拮手的事就是生母趙姨娘的兄弟趙國基死了，該賞多少銀子？首先是管事的吳新登媳婦來＂議事廳＂向李紈、探春通報此事後，就＂垂手旁侍，再不言語＂。瞧你探春的＂好看＂，因為探春與趙國基存在特殊的血緣關係。探春當即制止李紈同意賞40兩銀子的表態，責令吳新登媳婦說說以往成例，吳家說忘了，要去查賬。探春笑道：＂你辦事辦老了的，還記不得，倒來難我們。你素日回你二奶奶也現查去？＂這種綿里藏針的妙語，說得吳家＂滿面通紅，忙轉身出來＂。探春看了舊賬，按例賞20兩銀子。
其次，趙姨娘聞訊後大吵大鬧，一面眼淚鼻涕哭起來，氣的問道：＂你如今現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如今你舅舅死了，你多給二三十兩銀子，難道太太就不依你？如今沒有長羽毛，就忘了根本，只揀高技兒飛去了！＂氣得探春臉白氣噎，抽抽咽咽的哭。第三，鳳姐派平兒來做＂好人＂，平兒笑道：＂若照常例，只得20兩。如今請姑娘裁奪著，再添些也使得。＂探春忙道：＂你主子真箇倒巧，叫我開了例，他做好人。……你告訴他，我不敢添減，混出主意。＂平兒見探春有怒色，只一邊垂手默待。這三個回合，探春按舊例辦事，只賞20兩，顯然是贏家。從此，在眾人前樹立了威信。
＂興利除弊＂。第56回，探春在＂興利除弊＂中做了三件改良事宜。第一，蠲免賈府眾公子上學的點心、紙筆費，每人每月可省8兩銀子；第二，取消眾姑娘頭油脂粉費，每人每月可省2兩銀子；第三，採用承包與免交租納稅的辦法，讓大觀園內的花草果樹交給本分老誠、能知園圃的老媽媽們收拾料理，一年可創收400兩銀子。
以上三項一年可為賈府省500兩左右的銀子。但這點銀子對開支龐大的賈府來說只不過是杯水車薪，可能還不夠賈赦買一個侍妾嫣紅的錢，更不足應付周太監一次敲竹杠的銀子。賈府揮霍無度，在經濟上造成巨大虧空，已步入＂運終數盡，不可挽救＂的地步。
5?爭議。探春在＂金陵十二釵＂中屬較有爭議的人物。尤其她只認王夫人，不認親母趙姨娘，有點不盡人意，讓讀者感到不解，甚至不滿。與江南評彈《玉蜻蜓》中元宰相比有天壤之別。蘇州巨富金貴升因與妻子不睦，外出與法華庵尼姑智貞生情，病死於庵中。後智貞生下元宰，前後被人收養。16年後元宰中解元，詳解血書詩句，詳出生母為尼姑智貞，赴庵堂認母。論地位智貞可能比趙姨娘還低，又是私通生子，但元宰頂著傳統禮敎堅決認母，甚至不惜功名。
眾人對探春的評價。賈璉的心腹小廝對尤二姐道：＂三姑娘的渾名是〔玫瑰花〕。玫魂花又紅又香，無人不愛的，只是刺戳手。也是一位神道，可惜不是大太太養的，〔老鴰窩出鳳凰〕。＂迎春屋裡人說：＂就是她，伶牙利齒，會要比姐妹們的強。＂脂硯齋評：＂探春看得透，拿得住，說得出，辦得來，是有才幹者。＂鳳姐對平兒道：＂好，好，好，好個三姑娘！我說他不錯。只可惜他命薄。沒托生在太太肚裡。＂又囑咐平兒道：＂她雖是姑娘家，心裡卻事事明白，不過是言語謹慎，她又比我知書識字，更勵害一層了。＂民國時代著名小說家林語堂道：＂在金陵十二釵中歡喜探春，她具有黛玉和寶釵二人品性糯的美質。＂
6?結局。第5回，判畫：兩人放風箏，一片大海，一隻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狀。判詞：＂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紅樓夢十二曲子＂：〔分骨肉〕＂一帆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牽連。＂最後結局遠嫁東南亞一帶某國當皇后，算金陵十二釵中結局最幸運的一個。
以紅學家聶紺弩的一首探春的詩結束全文。詩云：＂何處飛來一綉囊，滿園雛婢盡傾箱。三姑娘手快天下，王善寶家嘗耳光。之子與人家國事，顛風休動女兒裳。大媽不悅吾何恐，拚嫁荒山抑遠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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