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媽做的飯了。」
陳忠實在這篇文章中回憶了兒時貧苦的生活,以及小時候母親最常給他做的「麥飯」;
那種綿軟的口感,誘人的香味,和曾經家鄉原野的人與景,一同留在了他的回憶里。
熊爺曾經在後台看到過一句話,直戳熊心:
「我想我媽做的飯了。」
長大離家後,相信大家都會有同樣感受:
不管我們在外吃過多麼昂貴的菜,都始終忘不了那種專屬媽媽的味道。
周末將至,大家不妨放下手頭的工作,回去看看家人,再次嘗嘗那充滿愛的飯菜~
麥飯
按照當今已經注意營養分析的人們的觀點,麥飯屬於真正的綠色食物。
我自小就有幸享用這種綠色食物。
不過不是具備科學的超前消費的意識,恰恰是貧窮導致的以野菜代替糧食的飽腹本能。
早春里,山坡背陰處的積雪尚未退盡消去,向陽坡地上的苜蓿已經從地皮上努出嫩芽來。
我掐苜蓿,常和同齡的男女孩子結夥,從山坡上的這一塊苜蓿地奔到另一塊苜蓿地,這是幼年記憶里最愉快的勞動。
苜蓿芽用水淘了,拌上麵粉,揉、攪、搓、抖均勻,攤在木屜上,放在鍋里蒸熟。
出鍋後,用熟油拌了,便用碗盛著,整碗整碗地吃,拌著一碗玉米糝子熬煮的稀飯,可以省下一個兩個饃來。
母親似乎從我有記憶能力時就擅長麥飯技藝。她做得從容不迫,乾濕、軟硬總是恰到好處。
我最關心的是,拌到苜蓿里的麵粉是麥子面還是玉米面。
麥子面俗稱白面,拌就的麥飯軟綿可口,玉米面拌成的麥飯就相去甚遠了。
母親往往會說,白面斷頓了,得用玉米面拌,你甭不高興,我會多澆點熟油。
我從解知人言便開始習慣粗茶淡飯,從來不敢也不會有奢望覬覦;
從來不會要吃什麼或想吃什麼,而是習慣於母親做什麼就吃什麼;
沒有道理也沒有解釋,貧窮造就的吃食的貧乏和單調是不容選擇或挑剔的,也不寬容嬌氣和任性。
麥子面拌就的頭茬苜蓿蒸成的麥飯,再拌進熟油,那種綿長的香味的記憶是無法泯滅的。
按照家鄉的風俗禁忌,清明是掐摘苜蓿的終結之日。
清明之前,任何人家種植的苜蓿,盡可以由人去掐、去摘,主人均是一種寬容和大度。
清明一過,便不能再去任何人家的苜蓿地采掐了,苜蓿要作為飼草生長了。
苜蓿之後,我們便盼著槐花。山坡和場邊的槐花放白的時候,我便用早已備齊的木鉤挑著竹籠去采捋槐花了。
槐花開放的時候,村巷屋院都被香氣充溢著。
槐花蒸成的麥飯,另有一番香味,似乎比苜蓿麥飯更可口。
這個季節往往很短暫,家家男女端到街巷裡來的飯碗里,多是槐花麥飯。
按照今天已經開始青睞綠色食品的先行者們的現代營養意識,我便可以耍一把阿Q式的驕做;
我們祖宗比你闊多了,他們早早就以苜宿、槐花為食了。
到了難忘的六十年代,史稱「三年困難時期」的六十年代初;
家鄉的原坡和河川里一切不含毒汁的野菜和野草,包括某些樹葉;
統統都被大人小孩挖、掐、拔、摘、捋回家去,拌以少許麵粉或麩皮,蒸了,食了,已經無油可拌。
這樣的麥飯已成為主食,成為填充肚子的坐莊食物。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別無選擇,漂亮的臉蛋和醜陋的黑臉也無法挑剔,都只能賴此物充饑,延續生命。
老人臉黃了腫了,年輕人也黃了腫了,小孩子黃了腫了,漂亮的臉蛋黃了腫了時尤為令人嘆惋。
看來這種純粹以綠色野菜、野草為食物的實踐,卻顯示出殘酷的結果;
提醒今天那些以綠色食物為時尚、為時髦的先生太太們,切勿矯枉過正,以免損害貴體。
近日和朋友到西安大雁塔下的一家陝北風味飯館就餐,一道「洋芋叉叉」的菜令人費解。
吃了一口便嘗出味來,便大膽探問:可是洋芋麥飯?
延安籍的女老闆笑答:對。關中叫麥飯,陝北叫洋芋叉叉。
把洋芋擦成絲,拌以上等白面,蒸熟,拌油,仍然沿襲民間如我母親一樣的農家主婦的操作規程。
陝北盛產洋芋,用洋芋做成麥飯,原也是以菜代糧,變換一種花樣,和關中的麥飯無本質差別。
不過,現在由服務生用瓷盤端到餐桌上來的洋芋叉叉或者說洋芋麥飯,卻是一道菜,一種商品;
一種賣價不低的綠色食品,城裡人樂於掏腰包並讚賞不絕的超前保健食品。
家鄉的原野上,苜蓿種植已經大大減少。已經變得稀罕的苜蓿地,不容許任何人涉足動手采掐。
傳統的鄉俗已經斷止。
主人一茬接著一茬採下苜蓿芽來,用袋裝了,用車載了,送到城裡的蔬菜市場,賣一個好價錢。
鄉俗斷止了,日子好過了,這是現代生活法則。
母親的苜蓿麥飯、槐花麥飯已經成為遙遠而又溫馨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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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盤珍饈,
山珍海味,
都比不上媽媽做的
那盤西紅柿炒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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