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女人、副官、謀殺？一個土皇帝的自殺疑案

撰文|黃大拿

一個手握權力以消費太多女人為榮耀的人，精力天生受限，如果還想水清無魚，豈不是如張宗昌所說，「死是自找」的嗎？

權力與女人，總是會衍生出許多故事。

故事或許可歌可泣，成為於正們編戲的絕好素材。

但也可能非常狗血。

一

憂國憂民，所以自殺？

自袁世凱一死，權威符號崩潰，各地便進入了有槍就是草頭王的時代。

督軍佔據一省地盤，握有槍杆子，掌生殺予奪之權，堪稱地方上的土皇帝。

江蘇督軍李純就是這些土皇帝中的一個。

真是王候將相寧有種乎，李純的祖父和父親均以賣魚糊口，而到了李純，居然成為主宰一方的大人物，讓人好生羨慕嫉妒。

但1920年10月，突然傳來了正當46歲壯年的李純自殺的消息。

李純的自殺讓人吃驚，尤其意外的是此公自殺留下了幾封遺囑，而遺囑的內容更讓人拍案稱奇。

其中一封是這麼寫的：

兄為官二十餘年，廉潔自持，始終如一，……存款以四分之一捐施直隸水災，以減兄罪，以四分之一捐南開大學堂永久基本金，以作紀念，其餘半數作為嫂弟合家養活之費。錢不可多留，須給後人造福。……小妾四人，每人給洋二千元，交娘家另行改嫁，不可久留損兄英名。

另一封的內容是：

純為病魔，苦不堪言。求愈無期，請假不準，……不得已以身謝國家，謝蘇人，雖後世指為誤國亡身罪人，問天良，求心安。

還有一封是這麼說的：

和平統一，寸效未見。殺純一身，愛國愛民，素願皆空。求同胞勿事權利，救我將亡國家，純在九泉，亦含笑感激也。

第一封交待後事和遺產處置情況，第二封說明自殺原因，第三封表達身後遺願。

按這幾封遺書所說，李純之死一是緣於不堪病魔折磨，二是因為受到國事的刺激。

「不得已以身謝國家，謝蘇人」，以一死向國家謝罪，向江蘇父老鄉親謝罪。

「求同胞勿事權利，救我將亡國家，純在九泉，亦含笑感激」，國家危難深重，懇求以後同胞不要再爭權奪利哪，則俺李純雖死之日，猶生之年。

這是什麼境界？這是什麼胸懷？

求之歷代聖賢，恐怕也難以超過了。

隨著李純遺囑在大小報刊揭載，李純之死頓時轟傳中外。

二

自殺迷霧藏著狗血劇情

李純之死，當年即已眾說紛紜。

遺書中說是因為難耐疾病折磨，但在此之前，沒人聽說壯年李純患上了什麼了不得的絕症。

作為江蘇土皇帝的李純，身後居然只能給四個小妾每人兩千大洋，遺書中透露的財產情況也讓人生疑。

李督軍哪有這麼清廉！僅以房產為例，江蘇督軍李純、江西督軍陳光遠、湖北督軍王占元合稱為「長江三督」，三人都在資產安全性最高的天津租界廣置地產，當時人稱，他們名下的房產合計佔據了半個天津衛。這不就是一「房爺」？

因為一省督軍自殺是大事，又有人懷疑遺書涉嫌做假，北洋政府還特地派人下來核查，而核查的結果是遺書確為李純親筆。

但是，各種傳言仍在奔走，至今仍是民國的幾大謎團之一。

綜合以下，大致有三種說法。

一曰因小妾與副官有染被李純撞破，副官情急而殺李；

二曰李純因與副官妻子偷情而被副官所殺；

三曰李純死於曖昧情事不假，但案中有案，幕後策劃者就是於李純死後接管其權力與地盤的原心腹齊燮元。

第一種流傳最廣，第二種為海外學者丁中江的《北洋軍閥史話》採用，第三種則是近年風行讀書界的台灣作者高拜石所著《古春風樓瑣記》所提供。

以上三種說法哪一種較為可信？

丁中江的《北洋軍閥史話》雖然風靡一時，得到不少學界大佬的褒獎，但其實遠非佳著。丁氏書中經常出現兩人在密室中的秘談，這類小說家筆墨實在讓人生疑：極端隱秘之事如果被某人說得繪聲繪色，就像作者就在現場一樣，當然只能姑妄聽之了。

高拜石劍指齊燮元，符合人們對軍閥的通常判斷，但那樣一個預謀長久的大陰謀居然嚴絲合縫到不露一點破綻，卻超出了想像，重要的是高氏也未拿出證據，依然是說書人的口吻。

黃大拿明史拍案則相信李純系被副官情急所殺，而遺書則為齊燮元所偽造。不過齊之所以如此煞費苦心，既由於此舉有利於自己順利「接班」，另外也是為李純保全顏面。

毫無疑問，這一猜測較合情理。但證據在哪兒？

最近得到一本名為《我的軍旅生涯》的舊書（九州圖書出版社1998年版），突然有了點意外收穫。

《我的軍旅生涯》的作者系李藻麟，此人的頂頭上司就是相傳不知自己部下、錢和女人有多少的著名軍閥張宗昌。

李藻麟因跟隨張宗昌多年，忠心耿耿，曾任其參謀長，故頗得張宗昌信任。回憶錄部分涉及張的私生活，有一段出現了李純的名字：

「張宗昌在其宅邸中有自己的卧室和起居室，他從不到姨太太的房中去。想要哪一位姨太太陪伴他，便差人去請。他的用意不言而喻，對此他也毫不隱諱。有一次閑談，他跟我說：『李純的死是自找的。』我哂然一笑，彼此心領神會。」

後面又說：

一九二五年驅逐齊燮元之戰結束後，我在上海遇見一位老同學，彼在齊的隊伍中任職很久。偶然談及李純之死，我問他到底原因何在。他長嘆一聲說不用提了，顯然是話裡有話，不願再說下去。經我再三追問，方才吐露真相。原來是李純的四姨太太與年輕副官有染……

張宗昌與李純身份地位相當，他得到的消息自然會比外界猜測之詞可靠得多。

三

張宗昌為何「從不到姨太太的房中去」？

《我的軍旅生涯》這本書很少有人提到，但它為解答李純自殺之謎提供了極富價值的史料。

除了這一點，黃大拿對張宗昌和李藻麟那彼此「心領神會」的一笑也頗感興味。

張宗昌為什麼「從不到姨太太的房中去」？

自然是因為他擔心尷尬人遇到尷尬事，乾脆以裝糊塗了之。

這是張的精明，也是其可愛處。

一個手握權力以消費太多女人為榮耀的人，精力天生受限，如果還想水清無魚，豈不是如張宗昌所說，「死是自找」的嗎？

李純的死，讓張宗昌引以為鑒戒，從中不僅可考當年疑案，也能見出民國軍閥的生活側面和一點心態。

李純雖然死了，但李純捐資助建的南開大學卻活了下來。

如果沒有南開，今天還會有多少人知道李純呢？

歷史有時候不公平，但放到一個很長的時段，它又是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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