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家當初為什麼要將賈元春送進宮?
元春進宮,涉及到選秀制度。《紅樓夢》作者是否曹雪芹,至今尚有爭議,但作者一定是清代人,這一點無可懷疑。
作者是清代人,作品是寫的一定是清代的制度嗎?這又不然。因為作者點明了「然朝代年紀,地輿邦國,卻反失落無考」,有意混淆時間空間。這樣做,也許是為了避免文字獄的迫害,也許是從藝術角度考慮讓作品更具廣泛性。其結果,是給讀者製造了不少麻煩。比如元春的進宮。
根據清朝的制度,凡是八旗中的適齡女子,必須經過宮廷選秀,否則不能婚配。宮廷的選秀,選出最出色的充實皇帝的後宮,其次則指為皇親宗室的妻室。挑不中的,才會由家庭選擇婚嫁對象。
而在明朝,為了避免外戚干政,挑選後宮嬪妃時,常常有意選擇門第較低的。所以明朝的皇后、太后,不凡民間商人、手工業者、低級官吏的女兒。
如果按照清朝的規矩,賈家在應選之列,元春必須參加選秀,由皇帝挑選,選不中才能自主婚配。但是從後文看,元春的堂妹迎春,直接嫁了孫紹祖,並沒有走選秀的程序。看來賈府行的不是清朝的規矩。那麼,元春進宮,至少有一大部分,是賈府主動的。
賈府是國公之後。從賈演賈源,到賈代化賈代善,到賈敬賈赦賈政,再到賈珍賈璉賈寶玉賈環,以及賈蓉賈蘭,水人文玉草,共是五代。
賈家的世襲的公侯,但世襲是遞減的。正如林如海的五世祖是侯爵,傳到林海如的祖父輩時世襲已經結束,林父爵官就是「額外加恩」多襲了一代。而賈家的爵位,襲到賈珍時只剩了「三品爵威烈將軍」。賈赦所說「咱們的子弟」「可以做得官時,就跑不了一個官的」,是指有廣泛的官場資源,可以很方便地用一千五百兩銀子捐一個「龍禁尉」之類的官職,並不是每一個子弟都有爵位可襲。
當然也有爵位世襲不減的。比如「原來這四王,當日惟北靜王功高,及今子孫猶襲王爵」。水溶的祖先功勞特別大,世襲到水溶這一輩還是郡王的爵位。賈家先祖顯然沒有這樣的功勞。
爵位遞減,門第下降。賈敬「好道」,賈珍「一味高樂」,賈赦「官也不好生作,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賈政「素性瀟洒,不以俗務為要」,都沒有積極鑽營的「上進」心。
不能說賈家人對家庭的頹勢視而不見。他們也做過不少努力的。比如結成「四大家族」,比如把賈敏嫁給探花林如海,比如送元春進宮。
四大家族的形成,是一個長期的過程。從賈代善娶史家小姐開始,到兩代與王家聯姻。而所謂「四大家族」,是地域加婚姻形成的利益共同體,「一損皆損,一榮俱榮」。並不是每一樁婚姻都作用到「四大家族」這個結果上來。賈敏嫁的林如海,同樣是顯貴,但因為不是金陵人,所以沒列入「四大家族」;賈珠娶了國子監祭酒之女,是軍功後代向書香清貴靠攏,但由於種種原因,沒把李家拉進這個圈子。(李家很可能也在「護官符」上,在賈雨村沒來得及讀完的部分,但不是「連絡有親,一損皆損,一榮俱榮,扶持遮飾,皆有照應」的四大家族)
這種利用婚姻結成政治聯盟的方法,賈家一直沒有停止過。到後文把迎春嫁給孫紹祖,讓寶玉迎娶薛寶釵,也含有類似的含義。以給賈母過生日花費幾千兩銀子、嫁一個女兒花費幾萬兩銀子的預算,賈赦欠孫家五千兩銀子就要賣女還債,未免賣得太廉價了。賈赦應該是欠了孫紹祖更大的債、沒法用錢衡量的債,才迫不得已用女兒作為抵償,同時也有交好的意圖。但交好是雙方的,賈家除了女兒,已經沒有可值得孫紹祖垂涎的其他資源,當然無法把孫拉成自己的聯盟圈子裡來。
除了政治聯盟,賈家還有一種努力謀求,來尋找政治靠山,就是把女兒嫁給顯貴。不是嫁給地位相當的貴族,而是嫁給更高地位的人。比如把元春嫁給皇帝,以及把探春遠嫁和藩。
因為地位不對等,這種婚姻帶有明顯的「高攀」意思,所以元春初進宮,只是一個「女史」。女史不是嬪妃,而是一種女官,不屬於皇帝的合法配偶。所以元春當初進宮,只有著渺茫的希望,根本談不上把握。是在苦熬多年之後,她才獲得了「妃」的稱號,代表著自身地位的鞏固,更代表賈家的顯貴。正如王熙鳳開玩笑叫賈璉為「國舅大人」,賈家自此方跨進「外戚」的行列。
元春的封妃,對賈家而言,不是一時的喜事,更是政治上的保障。不管元春在宮裡多麼孤獨、多麼艱難,賈家借著這個幌子,又可以維持一段時間的顯貴。但是元春的死,早夭也好,暴卒也好,有政治背景也好,單純是個意外也好,總之使賈家失去了最大的、最可靠的靠山。同氣連枝的四大家族,也同樣走上敗落之路。為挽救頹勢,四家各出心計。薛家可能是從家族內部選擇侄子薛蝌,來代替薛蟠支撐門戶,賈家卻連薛蝌這樣的人才都沒有,只好在女孩子身上打主意。
送探春遠嫁「貴婿」,是賈家挽大廈於將傾的巨大努力。在榮華富貴的從前,元春也被作為備用的棋子送進皇宮;在大廈將傾的現在,探春的犧牲更加義不容辭。可嘆子孫不肖,把家族的希望轉嫁在幾個深閨女子身上。更可嘆誰也挽救不了賈家的敗落,女孩子們的犧牲,就白白作了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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