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真正的「大師之妻」:比楊絳勇敢,比林徽因痴情
民國的大師妻子,
大多風華絕代,充滿傳奇,
才情雙全如林徽因,
與梁思成投身中國古建築,至死方休;
讀書萬卷如楊絳,
與錢鍾書舉案齊眉,相守百年。
……
在璀璨星辰中,有一個人,
彷彿隱藏在歷史的氤氳中,
逐漸被人們遺忘,甚至是誤解,
她比林徽因痴情,一生只愛一個人,
她比楊絳勇敢,哪怕受到非議的目光,
提到她,
很多人想到第三任妻子的悲哀,
想到老夫少妻的笑談,
卻少有人了解她的真實,
她為中國歷史文化傳承的貢獻,
她就是錢穆的妻子,
胡美琦。
01
· 亂世飄零,新亞相遇 ·
他是名滿天下的學者
她是青春洋溢的少女
胡美琦的父親胡家風,
民國時期擔任過江西省主席,
家境殷實,又是政要,
1949年解放軍渡江勢如破竹,
便帶著全家逃到香港,
胡美琦原本在廈門大學讀一年級,
不得不被迫中斷學業,
跟隨家人也來到香港。
原本錦衣玉食的一大家10多口,
身無長物,只得在香港街頭要飯吃,
為了糊口,女孩去當紡織女工,
胡家風夫婦找了份糊火柴盒的手工差事。
▲1949年,難民過橋進入香港
當時的錢穆,也是剛到香港,
和友人創辦了新亞書院,
那是一所符合他心中理想的學校,
可是,時局動蕩,維繫困難,
最初的學校經費,是由上海商人支持,
但十個學生有八個拿不出學費,
校舍簡陋、設備缺乏,教授拿不到薪水,
學校瀕臨絕境,錢穆只能硬撐,
香港天氣濕熱,他就睡在教室地板上,
犯起胃疾,只能蜷縮在地上呻吟,
卻從未想過放棄。
▲錢穆只有中學文憑,卻通過自學成為了一代大師,學術成果影響數十年,被成為「中國最後一位士大夫」、「最後一位國學宗師」。
一次宴席中,父親胡家風與錢穆相識,
得知錢穆辦學,便讓胡美琦寄讀,
1950年,胡美琦入學新亞學院,
就讀教育心理學。
然而,風雲變幻的特殊時期,
這門學科並沒有解答她心中的疑惑,
反倒是她選修的錢穆所授的「中國文化史」,
讓她的心中燃起了對國家、民族的希望。
此時的胡美琦只有21歲,青春洋溢,
懷揣著對未來的無限憧憬,
而錢穆已經55歲了,
發表了《先秦諸子系年》《國史大綱》
《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等成果,人稱「北胡南錢」,
是名滿天下、望重一時的學者,
二人只是師生,萍水相逢,
僅一年,胡美琦便隨父親離開香港,遷往台灣,
兩人就此離別,恐怕也未曾想過再見。
02
· 台北重逢,忘年之交 ·
他是孤苦伶仃的老人
她是悉心照料的晚輩
1951年冬,錢穆應邀來到台北開展演講,
這幾年,他一直以復興傳統文化為己任,
積極在台北推行中華文化,
沒想到,這次的禮堂剛修建完成,不甚牢固,
頂部的水泥突然塌落,正砸中他的頭部,
錢穆當場昏迷,
索性大難不死,迎來的是遇一知己的大福。
胡美琦當時在台中師範圖書館讀書工作,
得知錢穆受傷,便來探望,
兩人聊起舊事,很是親切,
再談到傳統文化,各抒己見,更是投機。
出院後,錢穆在台中就近修養,
白天修改講稿,待到胡美琦下班來探望,
還帶來南宋以來的文學小品供他消磨,
待到一同晚餐才離去。
星期日放假,錢穆則約胡美琦去公園散步,
就這樣,時光悠悠而過,一晃就是4個月。
在胡美琦眼裡,錢穆還和以前一樣,
滿腹經綸,滿腔抱負,心中只有治學和傳道,
心中的崇拜轉向愛慕,不禁燃起愛的火花。
在錢穆眼裡,胡美琦與其他人不同,
她年輕、單純、心思細膩、落落大方,
內心,卻懷著與這個年紀不相稱的東西——
那便是對傳統文化的一顆熾熱之心,
他的心好像被點亮了,
似乎回到了曾經年輕的時代。
▲錢穆在講課
但他們不能夠,
錢穆在大陸的的老家還有妻子、孩子,
雖然曾寫信請妻子子女來找他卻被拒絕,
(註:當時錢穆到香港傳播儒學,子女認為他不愛國)
但一家子也曾享受過天倫之樂,
而且兩人年齡、身份差距懸殊,
難免會惹來別人非議的眼光。
心裡倘若真的有這個人,
往往會考慮更多。
後來,胡美琦繼續學業,
進入台灣省立師範學院教育系,兩年後畢業,
但她深知,對於博大精深的國學,
自己還是學識淺薄,懷著對學問的渴求,
再次飛回香港。
03
· 香港定情,無畏流言 ·
是伴侶,更是知己
1954年,胡美琦和錢穆在香港重逢,
這一年,胡美琦25歲,正是如花的年紀,
而錢穆已是花甲之年,垂垂老矣,
他的妻兒仍在大陸,一人獨居,無人照顧,
這一次,胡美琦選擇堅定的站在錢穆身邊,
不求名分,只求陪伴。
對於錢穆來說,胡美琦不僅是他的陪伴者,
更是他的福星,自從兩人再相遇之後,
他的處境發生了很大的轉變,
同一年,新亞書院獲得美國亞禮學會的支持,
經費問題得到很大的解決,
同時,學校身份也獲得了港府的肯定,
校捨得到擴建,在體制上,也增設了研究所。
▲新亞書院
而此時的內地,革命浪潮高漲,
錢穆知道當時的情景,明白很難再回去了,
1956年,事業和健康都逐漸舒緩,
他決定給胡美琦一個交代,
這一年,胡美琦27歲,錢穆61歲,
兩人結婚,終成眷屬。
錢穆一生結過三次婚,
第一位妻子是無錫後宅鄒氏,難產去世;
第二位妻子張一貫,為錢穆育三子二女,
居住大陸,兩人近十年未見。
第三位,便是胡美琦。
▲錢穆與胡美琦
兩人相差34歲,又是師生,
這樣的事情,在我們如今的年代,
尚覺得不可思議,更何況半個世紀前的中國?
但對他們而言,
世俗的觀念是枷鎖,現實的陪伴才是真實。
對於這場婚姻,錢穆曾作對聯一幅:
「勁草不為風偃去,枯桐欣有鳳來儀。」
從他給高徒余英的信中,我們可以窺得一二:
穆之婚事,實非得已。以垂老之年,而飲食居處,迄少安頓,精力有限,甚何能久。最近居鑽石山,僻在郊野,聊可矚眺海光山色,並可散步逍遙,或於精力心情,稍有所以益。惟美琦以盛年作此犧牲,私心甚望其能繼續治學,勿專為家庭瑣務毀耳。
兩人婚後,蝸居在九龍鑽石山難民區,
以客廳為書室,一房儲物,
擺上小桌就是飯廳,雖清苦,卻閑適。
胡美琦是賢內助,也是避風港,
她不只料理家務,協助錢穆應酬各方關係,
看著丈夫在新亞書院困局中苦撐,她柔聲安慰;
縱然生活困頓,也絲毫不曾抱怨,
這樣的情況,一直到港府以新亞書院為基礎,
合併其他幾所私人學院成立香港中文大學,
他們才稍得喘息。
兩人的生活雖簡單卻不乏情趣,
他們喜歡旅遊,到風景絕佳處喝一杯咖啡。
錢穆擅崑曲,簫笛俱佳,
住在香港沙田的那一段日子,
每逢有月亮的晚上,
胡美琦喜歡關掉家中所有的燈,
讓月光照進整條的長廊,盤膝坐在廊上,
靜聽錢穆在月光下吹簫。
夫妻倆也時常在樓廊上觀景閑談,
或社會,或人生,或文化,或學問,
生活恬淡自適,琴瑟和鳴。
老夫少妻的故事,如果說到這,
頂多算個桃色新聞,不足為奇。
真正的傳奇,在這一刻,才剛剛開始,
此後的30餘年,
胡美琦不僅照顧了錢穆的生活,
更在學問上,提供了全部的支持,
待到錢穆晚年,目不能視,
胡美琦一字一句讀給他聽,
再把他說的,一字一句寫在紙上,
精心整理出稿件出版,
可以說,如果沒有錢穆,胡美琦會走上另外的人生,
而如果沒有胡美琦,就絕沒有後半世的錢穆。
03
· 定居素書樓,傳道授業解惑 ·
他潛心學問和授課
她甘願做男人背後的女人
1966年,「文革」開始,
1967年,胡美琦和錢穆受蔣邀請,移居台北,
他們想尋一處安靜的住所,
來完成晚年最看重的著作《朱子新學案》。
最終在陽明山下外雙溪旁覓得一處好地,
建造了二層樓的住所,取名「素書樓」。
▲素書樓現狀
1969年,錢穆受邀擔任文化大學歷史研究所教授,
每周於家中客廳講課2小時,
素書樓成為史學青年的問學聖地。
胡美琦把一切安排妥當,錢穆只管講學,
她也坐在底下和學生們一起聽課。
錢穆一口無錫口音,講課時神采飛揚,
雖然口音聽懂不易,但內容實在精彩,
許多學子慕名而來,把客廳擠得滿滿,
這裡培養了不少知名學者,
常有學生聽成教授,又帶學生來聽課的場景。
▲素書樓內仍保留著錢穆曾經教學的照片
但這時的錢穆已經七十多歲了,由於年邁,
常寫完一篇得意的文章便會有一場病。
親戚朋友勸胡美琦限制錢穆的用功時間,
她雖然心中很感激朋友們對自己丈夫的愛護,
但從來沒有限制過錢穆的讀書寫作,
因為胡美琦知道,在錢穆心裡,
學問和教育是放在第一位的,
如果放棄這些,那便斷了他生活的希望。
她能做的,就是幫他承擔一切瑣碎雜事,
文稿征訂、應酬外交,錢穆都不用操心,
他只需心無旁騖的潛心學術研究,就夠了。
要知道,胡美琦原本也是一名學者,
她本來與錢穆一起,在大學任教,
也出版了一些諸如《中國教育史》的作品,
但是因為錢穆的生活需要照顧,
她心甘情願做了男人背後的女人。
據錢穆的學生秦照芬描述,
看到師母對先生照顧之細心用心,
她是忍不住要哭的。
看到錢先生生病不喜歡住醫院,所以師母要很注意他的保養。請名中醫配了膏滋葯給他喝。費上一天功夫做一道點心哈士蟆燉紅棗給先生吃了。師母完全按先生的口味做菜,為先生親手縫衣服,為接送先生而學開車。
「我覺得師母照顧他以後沒有自己了。
在我們歷史學界很多人,
都很羨慕先生有這麼一位賢內助。」
秦照芬回憶道,「當然錢先生人很好,
師母給他吃什麼他就吃什麼,
給他穿什麼就穿什麼,從來不會要求什麼。」
▲素書樓內錢穆和胡美琦的合影
04
· 時至晚年,筆耕不輟 ·
他舊病纏身,雙目幾近失明
她謄正改定,傾盡全力相助
1977年,錢穆83歲,胃病複發,卧病40天,
到了1978年農曆新年才下樓走動,
此時他雙目因青光眼日益嚴重,幾近失明。
我們都知道,對於一個學者來說,
失明,是致命性的,他無法讀他最愛的書,
他也無法寫他最愛的文章,
這樣的心痛,別人不知,但胡美琦知道。
她一方面繼續生活上無微不至的照顧,
一方面,在學術上,傾盡的全力去支持。
她一字一句的為錢穆讀稿、再改稿,
通宵達旦,直至改定。
1980年5月28日,
錢穆在給幼女錢輝的信中寫道:
「你們繼母,姓胡名美琦,今年五十二歲,
我們結婚已二十五年,但未有子女。
……我此數年來,雙目失明,但還能寫稿,
都由你繼母先謄正再改定。
若非她,我此兩年亦不能再寫此許多稿。」
▲胡美琦所書的對聯
1986年,從教75載、已經91歲的錢穆,
決定從文化大學退休,在最後一堂公開課上,
他動情的說:
「你是中國人,不要忘記了中國!」
此後,他仍居素書樓,不時和學生討論、講授。
這樣的生活還不到兩年,1988年5月,
台北市「議員」周伯倫、「立法委員」陳水扁,
聯合指責素書樓「既無租約,又不付租」,
是「非法佔用公產」,要求收回。
此事愈演愈烈,被稱為「素書樓風波」。
這是錢穆晚年最痛苦的歲月,
胡美琦一直伴在他身邊,
考慮到他的身體,她說:
「我們並非想永久住在這棟房子里,
因為錢先生對這房子已有了很深厚的感情,
加上最近身體狀況又不好,
希望能夠等他心情比較平衡了,再行搬遷。」
▲現素書樓里擺放著錢穆的銅像
90多歲的錢穆,一生秉承「士」的處事原則,
他不願背負「享受特權」的誤解,
也不願與之爭論辯解,
挺著一身的傲骨、懷著一肚子的不甘,
1990年6月1日,95歲的錢穆,
毅然搬出了居住了22之久的素書樓。
同年8月30日,抑鬱而終。
這一年,胡美琦也61歲了,
正是當初兩人結婚時,錢穆的年紀,
30餘年的陪伴相守,她已不再年輕,
皺紋早就爬上了面龐,走路也有點蹣跚,
她早就和這個男人融為一體,多想隨他而去,
但是卻還有他的遺願沒有完成,她必須堅強。
她知道,錢穆希望晚年能在家鄉安度餘生,
於是幾經周轉,將他安葬在太湖西山湖濱的山坡上,
這裡一園花樹,滿屋山川,無得無失,只此自然,
像極了當年他們在香港家中樓廊遠眺的景象,
更像極了錢穆一生研究、追求的境界,
天人合一,知仁明德。
04
· 此後22年,致力推廣傳統文化 ·
他雖然走了,但精神還在
她傾盡一生,完成他的遺願
照理說,對於錢穆,胡美琦已經盡心儘力,
她一生為錢穆奉獻,安頓好後事,
是否也該為自己活一回?
但是,胡美琦沒有。
她的一生,早已和錢穆綁在一起,
為錢穆而活,就是為自己而活,
為傳統文化而活,就是為自己而活。
從悲傷中挺過來的胡美琦,
開始整理出他生前的最後一篇文章,
這是他臨終前三個月的口述,
是他對中國文化的最終信念。
而後,又將全部的生活,
投入到錢穆全集叢書的整理、出版工作,
還有兩人創辦的「素書樓文教基金會」中,
不辭辛勞奔走兩岸三地,
推動國學教育,推廣傳統文化,
出版《錢賓四先生全集》(錢穆,字賓四),
直到22年後完全焚盡自己生命最後的熱度。
錢穆曾有詩曰:
「若有人兮海之央,欲與晤兮剖中腸,我獨來兮海上,孤帆去兮渺然。若有人兮海一涘,欲與晤兮結生死,我獨來兮海上,波濤起兮茫然。 」
她終歸是他的知己。
2012年3月26日,83歲的胡美琦在台北去世,
新亞書院的訃聞中的文字:
「胡美琦為照顧錢先生,遂辭教職,
為錢先生於教育及著述上
創下不朽的豐功偉業,厥功至偉。」
此後,她與錢穆學生們整理的,
1900萬字的《錢穆全集》繁體豎排本在大陸出版,
同年,胡美琦的骨灰也被錢穆的子女們接回大陸,
安葬在錢穆的墓穴。
▲素書樓內擺放的錢穆全集
作為曾經飽受非議的第三任妻子,
胡美琦得到了錢穆家人和學生的全部認可,
子女願意叫一聲「母親」,將她與錢穆合葬,
曾經的師兄叫她一聲「師母」,內心充滿敬仰。
她與錢穆無子無女,留下的54冊著作,
就是最好的子女,育百世,澤萬代。
和錢穆的墓碑,也是她親自設計的,
從始至終,
她都把自己的位置放的如此之低——
我永遠在你腳下,你卻站在我肩膀之上。
▲錢穆夫婦之墓:我永遠在你腳下,你卻站在我肩膀之上。
胡美琦,
為了錢穆,
奉獻了自己的一生,
也為了中國文化的傳承,
奉獻了自己的一生。
她是真正的「大師之妻」,
她是當之無愧的「女中英傑」,
她扛起了一個巨人,
她點亮了一個時代,
她的名字不該被遺忘,
她的故事不該被誤解,
她值得我們所有人的崇敬,
更值得我們所有人的掌聲!


※龍生九子,鳳育九雛,鳳凰生了哪九種神鳥?
※中醫和西醫,到底誰才是偽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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