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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死狗沒有倒逼養狗文明,只在比誰更不文明

前段時間因為一篇講《異煙肼倒逼中國養狗文明進步》的公眾號文,社交網路上引起了極大的爭論,雖然很多網店之後下架和屏蔽了異煙肼類藥物,然而之後的西安街頭擊殺流浪狗事件再起爭議。

人狗衝突的輿論場上硝煙四起,一些網友互相以「狗粉」和「仇狗」貼標籤、站隊和人身攻擊,彼此的敵意繼續升級。熱點退散後,現在反而正是可以冷靜下來談一談這件事的時候;各種觀點交鋒得也差不多了,寫點不一樣的吧。

這篇文章在科普的同時,對之前異煙肼引發的討論里的空白之處進行補充。無論你是喜歡狗還是討厭狗,是不是關心動物福利,了解這些知識和背景,都是有必要的。至少有一些基本的立場和底線,我們必須堅持。


一些網友非常不服氣地覺得,將異煙肼毒狗腸稱為是涉嫌「危險物質投放罪」實在是小題大作、上綱上線,他們更喜歡把這種行為,類比等同為鼠藥投放,這怎麼能算危險物質呢?——把這兩者相提並論,倒是個有趣的角度。且不論狗是否已經到了可以和老鼠一樣被視為是「害獸」的地步,至少說明很多普通網友,可能並不怎麼了解這些藥物的投放是怎麼回事。

鼠藥投放的黑歷史實際上非常多。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國內市面上的主流鼠藥主要是「424」(四亞甲基二碸四胺)和氟乙醯胺、氟乙酸鈉這三種成分。這種急性鼠藥沒有特效解毒藥,無色無味,毒性強,作用快,危險大,未入胃即可發作,幾分鐘內即可死亡,但偏偏銷售和使用都極其廣泛。

1996年時專家抽查了8個省十幾個市,發現集貿市場、個體攤點和消殺站的門市部這三種成分的鼠藥佔據了驚人的91%。當時,鼠藥大範圍造成的惡性事件可謂層出不窮,只要出事一倒就是一片,死三五人都是尋常,上百人誤食中毒的情況絕不罕見。因此致死致殘的人數也極為可怖,事故不時見諸報端,令人談之色變。

連帶誤食死掉的家畜,短短几年間各省加起來以百上千來計算,絕非誇張。特別是自己動手配置鼠藥,雖然成本低廉、製作簡單,但控制不好劑量和配比,有時候會把製藥人自己給毒死;甚至光是皮膚觸碰就引起中毒的例子,也絕不少見。

而且最可怕的是,這些藥物成分很難降解,即使在植物體內和土壤中滯留上數年後,毒性仍然很強。比如說「424」污染的土壤可以讓冷杉4年後結出的樹籽還能毒死野鼠;鼠類專家汪信誠教授的實驗是:穀粒染上小劑量鼠藥後葯死了啄食的麻雀,豬誤食麻雀後中毒而死,主人剝了豬皮晾曬,皮上的碎肉毒死了自家的一群雞。這種引起的各種二次中毒和連環中毒,不止是人和家禽,包括國家保護動物丹頂鶴和鼠類天敵的鳥獸,統統都中招死掉,嚴重破壞生態環境,貽害無窮。

九十年代晚期,國務院發文緊急叫停、禁止使用任何急性劇毒鼠藥,之後又開展了好幾年的專項治理,才讓情況逐步獲得了控制。03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針對這種劇毒鼠藥推出了新規定,非法製造、買賣最高或可判死刑。今天的年輕人,很多可能只聽說過「毒鼠強」、「沒鼠命」等籠統的俗稱了。

幾十年過去了,國內現在已經規定必須使用慢性低毒滅鼠藥。使用慢性葯而非急性葯,除了可以贏回人類誤服後的搶救時間,也是因為,急性鼠藥的效果實際上並不好也不科學,老鼠很容易因為驚疑而拒食,這是鼠類研究專家的共識。

但是似乎支持針對犬只進行毒殺的人,從未討論過這種體型的動物在服藥後失控傷人的可能性。

和老鼠不一樣的是,靠捕殺來控制流浪貓狗數量的手段,早就被證明效果很差,是典型的治標不治本的「懶政」。因為造成流浪狗的源頭,主要是人類過度繁育和任意遺棄寵物狗。比如青藏高原集結的藏獒流浪犬一度成為狗患,就是因為藏獒高價炒作買賣的熱潮破滅後,大量的藏獒狗種繁育基地被人為遺棄的結果。諷刺的地方在於,我國現在的寵物狗數量已經達到發達國家的水平,但是有關部門在對待管理犬只問題的認真程度,可能還真比不上對待老鼠。

現在普遍使用的第二代滅鼠藥,也有專門的針對性解藥,但並不意味著鼠藥就可以隨意亂投放。如今這塊已經有一套完整的規範措施和操作制度,除了貼公示和通知,投放操作一般是交由專業人士和有相關資質的機構部門來處理,規定往往非常詳盡。

舉例說,每一個投放點設置多少個毒餌盒,通常放在偏僻隱蔽的地方而迴避人多的主次幹道,幼兒園小學旁邊不可以設置毒餌站,旁邊也不可以堆放食物和農產品,毒餌盒用什麼材質/外形長什麼樣/是否防水防潮都會規定好,盒身是否寫了有毒和禁止觸摸的警示語,使用的期限和之後的回收情況,都必須登記,等等。

不止是針對老鼠的藥物,即使是針對蟑螂、蚊子、蒼蠅的除蟲葯,要在生活小區和公共綠化帶使用,都有類似的規定和操作。假如真的有一天,狗也淪為了生物災害的一種,那麼毒狗藥物也必須按照這樣的操作規範來進行。這既是為了監測和保證藥物投放效果,也是為了投放地點附近所有居民和路人的安全。毒鼠藥也好異煙肼毒狗腸也好,投放這件事,完全不是某些網友談論和想像的「在投放點貼個告示」,就能隨便交給什麼人做的事情。

最起碼的一點是,只要討論藥物投放和使用,就必須考慮誤服和傷人的可能性。百草枯這樣高效的除草農藥,同樣是因為人類誤服率太高,而遭到了摒棄。同樣,露天投放經常會引起小區業主的投訴,理由正是擔心貓狗和小孩誤食——儘管如此,小孩把顏色鮮艷的老鼠藥當糖丸撿了吃被送醫的例子,仍然為數不少。

如果多了解一些兒童誤食送醫的案例後,你只能感嘆,根本想不到小孩會把什麼東西往嘴裡放;更重要的是,沒有醫藥和專業知識背景的普通人,是沒有能力預測哪些藥物對小孩有危害的。

同樣的藥物同樣的劑量,對大人和對小孩的殺傷力完全不一樣。比如說,很多家庭里極為尋常的降壓藥,小孩誤食致死的案例其實非常普遍。因為降壓藥的原理,是擴張血管以降低血壓,對幼小的孩子來說,很容易導致呼吸和心跳變弱甚至停止,其危害不亞於亂吃安眠藥。

「所有的藥物一定要藏好不要讓小朋友輕易接觸到」,這句聽得耳朵起老繭的安全警示,背後實實在在是無數心碎的家庭和父母的眼淚。《2014年兒童用藥安全報告》中顯示,「中毒「是兒童在家中受到的第一大傷害,其中藥物中毒佔據中毒傷害的80%。因此有些專家甚至乾脆主張不要在幼兒面前服藥,以避免引發模仿行為。

然而在家中,父母尚且可以做到鎖好抽屜和柜子,做好預防措施讓小孩遠離傷害,出門就不一定了。在外面玩耍時,父母很多時候只能保證孩子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這塊的安全有時候很難保證。如果有異煙肼和類似有毒副作用的藥物偽裝成火腿腸,在小區露天投放,被小孩誤食是幾乎百分之百會發生的。

已知的兒童因異煙肼不良反應送醫案例中,基本都是誤食造成的(因為小孩不是結核病易發人群),如果是過敏體質或免疫力差的孩子,會很危險。作為一線抗結核葯,異煙肼口服幾乎完全被吸收,生物利用度90%,發生急性中毒的潛伏期很短(1-2小時就可以達到高峰),以損害神經和肝臟系統為主,其次為免疫系統;而免疫系統損害如果引起過敏性休克,那隻能祈禱孩子命硬、搶救得過來。異煙肼的毒副作用是醫生資格考試里的必考內容之一。

它從來沒有、也根本不是熱門公眾號文章里誤導宣傳的「對人體無害」, 「可以放心投放」,「只對狗有害」(實際上狗的肺結核也可以用異煙肼治療),這都是相當不負責任和有危害性的說法。

使用異煙肼殺流浪狗的方法,是從俄語國家那裡學來的。最早其實是烏克蘭東部城市的民間人士採用,這種做法至少可以追溯到2003年甚至更早。而烏克蘭不止一次因為官方組織撲殺流浪狗而招致極大的非議。使用異煙肼的原因主要是該藥物便宜且易獲取,十年前平均只要大約0.3美元(大概是11到12盧比)就可以殺死一條流浪狗。

狗的管理狀況和方式,實際上反映的是城市的管理水平。

基本上來說,在北美和歐洲等消滅了狂犬病的國家裡,對狗的免疫、閹割和救助干預,管理機構都非常地倚賴和善於藉助民間志願者組織的力量。和中國不一樣,流浪狗在前蘇聯本來是和歐美一樣有相對應的管理機制的:直到1991年蘇聯解體後,以前國營的流浪動物收容所停止了運作,滿街跑的流浪狗只能任由各個地方自行處理,才漸漸成為了社會問題。

動保人士估計俄羅斯現在的流浪狗數量大約有1百萬。管理水平相對較好的城市,流浪動物救助站之後恢復了運轉,也有私人救助站點作為補充。以莫斯科為例,大約有2-10萬流浪狗,在02年到08年間,他們官方採用的是「捕而不殺」的做法,閹割完後將狗放歸大街,控制流浪狗數量,之後引入了更多手段,是俄羅斯很多地方上一直在鼓勵和推廣的方式。

由於狗是群居動物,野化後很容易集結成群襲擊人類和傳播疾病,而當地部門在這件事情上的缺位,遭到了來自愛狗人士和殺狗隊成員的一致批評。

在烏克蘭東部的Donetsk和Lugansk兩大城市,民間人士自發組成了殺狗隊,毒藥、槍擊和弔死都是對付流浪狗的手段,但經常有無辜家犬一同受害,引發爭議。

諷刺的是,雖然殺流浪狗一開始號稱是保護孩子免受惡犬咬傷,但異煙肼投藥成風氣後,靶子開始對向家犬,很多人甚至將毒狗的肉腸扔進養狗人的家中,完全不考慮家裡有沒有孩子。這種做法在俄語社交網站上同樣有激烈的反對聲音,要求官方管制異煙肼銷售的請願一度有七千多人簽名投票。

僅僅只管制異煙肼的做法其實毫無意義。

前段時間在異煙肼一詞迅速走紅國內各大社交網站後,淘寶等網站下架屏蔽掉了異煙肼類藥物。然而,一些執意於尋找替代藥品製作毒狗腸的網友,轉而嘗試危害性更大的硝氯酚。這是一種治療家畜肝片吸蟲病的特效藥,在牛羊較多的省份比較常見。這裡不討論殺狗的效果如何。

如果說異煙肼在誤服後,尚且還可以在催吐洗胃輸液的同時,使用同等劑量的維生素B6解毒,那硝氯酚目前則根本沒有特效解毒藥:國內報道的兒童案例基本都是誤服,危害非常嚴重,幾個小時內即可令人死於呼吸衰竭、腦水腫等,死亡率較高,也有各種後遺症,比較好的治療方案一般是換血漿,治療成本比較高。

糟糕的地方在於,當孩子撿到東西亂吃,一旦出事後,即使知道這是毒狗腸,家長和醫生也無法迅速判斷具體是哪種藥物導致,劑量也不能確定,而急救時間有限,只能碰運氣。像硝氯酚這種,正好很不幸是極為容易被誤診的藥物之一,這絕對是急診科醫生的噩夢。

說白了,異煙肼毒狗並不是在倒逼養狗文明,而是在比賽誰更不文明。這也是為什麼從一開始就不應該鼓勵、慫恿任何無資質的個人隨意在公共和生活區域進行藥物投放的原因。在公權力缺位的情況下,最後為之買單的可能是每一個人,甚至可以和狗都沒有任何關係;維持這種叢林狀態的成本,極其高昂。


在討論毒狗腸時,似乎並沒有人提到過這些狗被殺後會如何。事實上,這麼多年來,各類毒狗葯早就是中國狗肉買賣產業鏈里被玩爛了的小伎倆。相比之下,異煙肼根本是小巫見大巫。限於篇幅,簡單普及介紹一下毒狗背後的狗肉產業鏈。

殺狗常見的違禁藥物,包括劇毒氰化物、毒鼠強的各種變形版本、和琥珀膽鹼類藥物,等等。琥珀膽鹼是一種被禁用的動物安樂死藥物,由於經常被不法分子利用,目前是中國的一級管製藥物。在俄羅斯的民間殺狗隊、毒狗隊里,有人也同樣使用琥珀膽鹼,和中國民間俗稱的「毒狗針」。毒狗針一般是弩箭、飛鏢或針筒的樣子,箭針大多配備氰化物和琥珀膽鹼類藥物,射出後無論是人還是狗,不聲不響,很快麻痹窒息,倒地死亡。村民追擊盜狗賊時被毒狗針射中死亡,以及被罪犯拿毒狗針殺人行兇,都是發生過的案例。

在各種食狗肉風俗的地區,都破獲過各種毒狗肉案件,規模較大的案件比如2001年的蘇州查獲23噸氰化鉀毒狗肉,涉案人員80多名,共殺2500多條狗,賣給江蘇安徽的狗肉市場。這些殺狗人士,日常組成組成專業的打狗隊和毒狗隊,專門對散養狗和流浪狗下手,毒狗成本低且省事,丟失狗報案也往往不被重視。

一個狗肉經營和收購戶往往有一批毒狗殺狗者提供貨源,收購價幾元錢到十幾元不等,去內臟處理後儲存在冷庫,待天氣轉冷後再進入餐飲業和農貿市場銷售。這些毒肉有時候並不一定百分百會賣入狗肉館,也常常進入各個夜市的黑暗料理攤點上。消費者吃燒烤食物中毒送醫後發現是鼠藥中毒的新聞,可還真不是段子。

毒殺狗、收購、倉儲、銷售,早就形成了一條供銷鏈,運作至今。而狗肉,是徹頭徹尾的灰色產業,從養殖、屠宰、檢疫、流通,相關的立法和管理全都是空白。比如2003年江蘇省全省一共查獲氰化物狗肉47.2噸,其中嘉興市衛生監督部門在冷庫一次性就查出了約10.3噸劇毒凍狗肉。 2017年丹陽毒狗案使用的正是琥珀膽鹼,仍然是團伙作案,四處獵殺散養流浪狗後,冷凍一段時間等到旺季再銷售的老套路。

這絕對不是危言聳聽:雖然號稱目標是對付不良犬只,但這種在居住小區或人多稠密地段,隨意投放毒副作用和劑量均不明的藥物、並且還偽裝成食物的做法,一旦開起了頭,一定會走向失控。上世紀90年代,河南就曾有過報復社會在井水裡投劇毒鼠藥導致三百多人中毒的事件,廣東肇慶也發生過有人用毒鼠強成分之一的氟乙醯胺,造成百餘人中毒、19人死亡的惡性案件。

而毒狗、殺狗背後,本身就有一條已經存在幾十年、運作至今的非法狗肉產業鏈,無論嘗試毒狗的人初衷是什麼,這都在客觀上助長和縱容了犯罪行為。投放異煙肼或其他類似藥物的這種行為,即使運氣非常好、最後並沒造成任何人傷亡,也極為容易引發人群恐慌。

這些有潛在風險和毒副作用的藥物投放和使用,在我國花了這麼多年的時間,才一步一步制定、推廣和落實具體的規範和管理細則;進步來之不易,倒退起來卻很簡單。因此,堅決反對任何無資質的個人在公共和生活區域隨意投藥,這是在保護最基本的公眾安全感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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