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我的舅舅
舅舅辭世已經整整十天了,他走的很突然,除了讓人訴不盡的悲痛外,沒有留下任何遺言,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再想一遍所有的親人,就悄無聲息地倒在冰冷的馬路上,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人世。
回顧舅舅的一生雖平淡無奇,但我覺得也算是榮耀滿堂,因為他培養出了六個優秀的兒女,作為父親沒有比兒女成就更加榮耀的事了。
舅舅生於五十年代末,正是一個缺衣少食的年代。外爺是一個思想極其封建的男人,又能識文斷字、精通繪畫樂器,在當時的農村也算是人才了,在生產隊當會計和保管,從來不管家裡的生計,盡情發揮著他的大男子主義思想,直到現在。舅舅雖然是獨苗,卻從未感受到過父愛是怎麼一回事。外婆在地里勞作,年長些的母親領著年幼的舅舅在田裡挖野菜,姐弟兩一起滾下了山坡,鋤頭砍破了舅舅的臉,於是母親抓一把黃土按在舅舅臉上止血,堆了厚厚的一層。舅舅好容易長成了風度翩翩的少年,卻又被突然飛來的糞鏟割傷了臉。常聽母親說起這段往事,令人哭笑不得,成年後的舅舅臉總是紅一塊紫一塊。
舅舅在新農村上五七大學那年冬天,下了大雪。因為斷了口糧,舅舅餓著肚子在厚厚的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步行了近百里路趕回家裡要糧票,卻遭到外爺一頓臭罵。母親偷偷地給了挖草藥換來的幾毛錢和一件衣服,舅舅又餓著肚子哭著離開了家。
當然舅舅也毫無保留的繼承了外爺的大男子主義思想,在生活上也有些懶惰,苦了任勞任怨的妗子,但是舅舅對子女的愛是毋庸置疑的,他從不打罵兒女,在頑皮的孩子面前,臉上總是掛著一副慈父的笑容。
舅舅以前是公社信用社的信貸員,為了方便跑業務,他買了一輛二手幸福牌摩托車,當時算是村裡最早有摩托車的人了,風光的很。只要聽到摩托車突突的響,母親就說你舅舅來了,我便興奮跑出去迎,只見舅舅把摩托熄了火,腳向後那麼一蹬,嘡的一聲響那個鐵傢伙就乖乖地杵在牆根的陰涼地不動了,然後一邊沖著我微笑,一邊撫摸我的頭髮。
我記憶最深刻當要數坐在舅舅的摩托車上,摟著舅舅的腰,貼在舅舅寬闊的後背上的那種幸福的感覺。那時候我和表弟在鄉里讀初中,寄宿在學校,每逢周末都要步行三十多里的山路回家。自從舅舅有了摩托車後,我倆就很少步行了,都是舅舅接送,其中有一段路是又松又軟的沙路,每次經過這裡摩托車都要陷進沙子里動彈不得,舅舅拖著笨重的摩托車和車子上的我倆,左蹬一腳,右蹬一腳,艱難地駛出沙窩,把我倆平安地送進學校,接回家裡。後來我每次經過這段路總能想起舅舅騎著摩托車載著我和表弟的情形。
十年前舅舅得了冠心病,手術後跟隨女兒在銀川生活,開了一家小超市。我記得是一個又黑又冷的房子,賣些米面蔬菜之類的生活用品,貨架上擺滿了各種飲料和零食,說是隔壁賭館消費最快的商品。小超市每天也就那麼幾個固定的的客人,賺不了幾個錢,也算是個養家糊口的營生。我去那天舅舅正裹著被子窩在炕上看電視,看見我後紅腫的臉龐立即微笑起來,一邊抱怨天冷,一邊讓我上炕取暖。
後來舅舅跟著表弟去了西安,為了照顧外爺又回到靖邊,卻先外爺去了另一個世界。
舅舅在去世前的這幾個月里學會了玩微信,並建了一個「姑舅兩姨」群,拉近了親戚們的距離,成天歡聲笑語,聊到半夜才睡。為了給親戚們唱民歌,舅舅下了不少功夫,到處借唱本,抄歌詞,有時候會唱到深夜吵到周圍鄰居。
舅舅遺體送回家的那天,害怕外爺看到,事先把外爺哄到了姐姐家裡,為了把他留住我翻遍了手機里所有的照片讓他看,指著照片上的人物讓他認,他拿起手機歪著腦袋認真地瞅了半天,沒認出一個人來。這是我第一次與外爺這麼親近,覺得這個老頑固突然可愛起來了,就連白髮下褶皺里的污垢也是親切的。
「不看蘭!我回呀,看我的兒回來蘭嗎!」外爺堅持著要走。
頓時一股強烈的酸楚梗在喉間讓我說不上話來,我更不敢直視外爺的眼睛,只是拉著他的手,低頭假裝數他手上的斑點。
舅舅的喪禮辦得很隆重,表姐、表弟、表妹們都從外地趕了回來。村裡人和舅舅生前的好友都來送了舅舅。舅舅的墳選在了一個地勢較高的山坡上,能望見整個村子,周圍長滿苜蓿的山坡都是舅舅的地盤,等到了季節,紫色的苜蓿花定會開滿整個山坡。
舅舅,一路走好!如有來生,我還做你的外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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