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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永濟:《一杯溫水》

《當代寫作》優秀作品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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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永濟,筆名原野,1996年出生,業餘文字愛好者。對新鮮事物抱有高度好奇心,喜歡用文字探尋日常生活的美好。

《一杯溫水》

作者:謝永濟

每至夜寂靜,我總喜歡躺著想想近日和過去的事,亦或是安坐於靠窗的書桌前,選一本自己喜歡的書來細細品讀,讀到至情之處,時常聯想起自己,心緒難平,總是要一杯涼白開來安撫的。

睡前大量飲水這習慣可不好,父親提醒過我幾次,可我都是愛答不理的敷衍,久而久之,他便不在說什麼了。只是後來,每晚我水壺裡的水都被他添換成了熱水,一年四季都如此。也許是他覺得,既然改變不了我的壞習慣,那就改變水的溫度好了,溫熱的開水總要比冰涼的白開要好得多,可是他不知道,溫熱水更易讓人躁動不停,特別是在入夏之際,更是煩躁。

父親是個木訥,見識短淺且執拗的人。他沒讀過多少書,那些很多所謂的「對我好」,居多是通過別人而得來,諸如什麼什麼隔壁家的孩子怎麼怎麼了,誰誰說的,或是某某電視上主持人和專家……在他看來,我在畢業後回到我們貧困小縣城裡謀一份無須風吹日晒,每月有工資可領,到老有補貼的穩定工作才是正兒八經的大事,而我口中的北上廣則是他眼底的一抹沙,為此我還和他以理據爭,舉了許多從古自今的例子來抨擊他的「道聽途說」。他覺得我空想不務實,我覺得他執拗,目光短淺沒理想,我說服不了他,他左右不了我。

有一次因為感情上的瑣事,心情極差,讀幾頁書,可半天也未能平復心情,索性就倒了杯水來喝,可喝的太猛了,喉嚨里一下就是一股劇烈的灼痛感,火氣蹭的一下就升了起來,一手把玻璃杯子對著水壺甩了過去,大聲嘶叫起來「這水這麼燙,怎麼喝啊!是要殺人嗎還是怎麼滴?」父母被這嘶叫聲和玻璃碎渣子驚醒,一下子從隔屋跑了過來,「誒呀!三兒呀,這是怎麼滴了?怎麼砸杯子水壺呀?水都漏了一地啦」母親焦急的問道。「水,水,你們就知道水,還懂什麼?」,說完將父母趕出屋門,關燈跨上床去,用被子將全身都罩住,無論母親在門外怎麼詢問,叫喚也不在做聲,而後整個屋子恢復平靜,陷入到無盡的黑暗中。

次日醒來已是中午十點,昨晚的碎玻璃渣子和嘶叫聲仍舊醒目刺耳,我才想起昨晚的父親,未曾有過一言一語,後悔和愧疚襲上心頭,責怪著自己的無理取鬧,但卻也始終開不了口。

父親到醫院檢查是六月四號早上。收到二哥簡訊的時候我正在校上課,心理禁不住緊張,在下第三節課(我所在院校早上五節課)後便急匆匆去了醫院。這家醫院屬三甲,此時的大姐正在急診科當護士,聽她說父親腹痛癥狀有一段時間了,進食不佳,常夜半痛醒,不願來醫院,是被母親裹挾著過來檢查的。我看了眼我這許久未見的父親,憔悴,清瘦的厲害,雙頰的皮膚緊貼著由兩側突出的顴骨,隨著說話時面部肌肉的牽動能清楚看到牙齒頂起皮膚的痕迹,雙眼下陷,眼球布滿血絲,瘦弱的雙肩聳拉著,齊整的肩峰將寬大舊白的襯衫高高撐起,他就如磬石那般,怔怔的望著我。這和我印象中的那個如大山般的父親差異極大,這樣的他讓我感到心酸,恐懼,不知所措。

中午我們四人在醫院附近的一家湘菜館吃飯,大姐點了幾樣父親喜歡吃卻平時在家不怎麼做的菜,父親食慾不好,只喝了一小碗湯便放下碗筷了,我有些不敢看父親,就悶著頭慢慢吃飯,飯菜很好,卻也格外無味。

下午回醫院取結果,初診為腸梗阻,需要住院觀察且做一些檢查後在進行針對性治療,父親嘟噥著嘴想說些什麼,可看了一眼大姐的臉色就沒在開口。父親是聽大姐話的,也許因為他覺得愧對大姐吧,畢竟在我們這種傳統家庭里,孩子不少,女孩的地位多多少少要低一些。

入院後父親被徹底禁食了,水也不能喝,每日靠七八瓶針水和一袋3L乳白色的營養液維持著生命所需,灌腸和沖服一些清通腸道的藥劑以便做腸鏡檢查,手臂因長時間的輸液而腫的厲害,體重也由入院到現在少了近二十斤,這就是我那被病痛折磨的苦不堪言的父親,讓人眼角一酸。大哥在家裡忙活農事,二哥在信貸公司上班,出差多,大姐的醫務工作更是繁忙,我也有繁重的功課,所以照顧父親的重擔基本是壓在了母親身上,母親只能跟著父親住到了醫院裡,晚上就睡在醫院的摺疊椅上,從父親入院從未離開一步。

父親做完腸鏡後高燒不退,寒戰不停,意識模糊不清,醫生打了幾針才有所好轉,時值周末,我和母親一起陪夜,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父親這脆弱的一面。腸鏡檢查結果醫生說是腸道息肉,這也是腸梗阻的主要原因。就此我本以為父親很快可以出院,可在做腸鏡後的第四天,突發消化道穿孔。我跟著醫生到了辦公室,他給我看了一張腹部平片,有醫學基礎的我是可以看懂一些基礎片子的,醫生未解說我就知道是消化道穿孔,典型的腹膜下半月形遊離氣體,也就是所謂的氣腹。我問醫生「手術安排在幾點」「三點十分,等另一個醫生過來你就簽字」醫生嘆了嘆氣。

當天我二姐剛好從外地趕回,長途奔襲的她未能有丁點休息的時間就趕到醫院來了,她扶著母親,不停的安慰著母親,母親未表現出倒把自己搞的淚眼汪汪。

大姐知道我當天有國家等級考試,就讓我回去好好休息,讓我安心考試,說這兒有她們四個就行了。我回到學校是凌晨一點多,路過操場,周圍路燈的縮影隨風擺動,像招魂的無常在向我招手,我走過去對著燈影狠狠的踩了幾腳,用腳尖碾壓它的囂張,雙腳跳起又重重的補上幾腳才心甘。躺在草坪上,盯著墨染一般的天空,周圍一切開始快速旋轉起來,我感覺這天幕正不停的靠近,靜默,沉重,舉手可觸,它壓著我的面頰,讓我難以呼吸。

父親是腸管穿孔,手術修補的同時也造了個孔通往體外。聽二姐複述,當晚醫生在手術中從父親腸管內取出一些息肉去做檢驗,醫生說預後可能不是很好,拿給家屬看,那是幾塊巴掌大的血肉,大姐看後嘔吐不止,而二姐自己更是不敢看。我想,大姐的嘔吐並不是因為專業上的不成熟,她的工作性質,趕上什麼刺激神經的場面肯定不少,可這對象畢竟不同,這是她那鋼鐵般的父親身上切下來的!他面對窘迫生活的剛強已然鐫刻在我們的心中,這樣的情境多少是令人難以接受的。

腫瘤,癌,胃腸道淋巴瘤。多麼嚇人!這是我第一次離癌如此近距離接觸,只不過卻是通過了我那可憐的父親。父親因為沒有保險,所以所有治療花銷都是全自費的,前期手術治療及康復等花了十餘萬,還有後期的化療的錢哪裡來?這些重擔都壓在了那我幾位哥哥姐姐身上。二哥送我到公交站時,看著獨自倚在站台邊上抽煙的他,我彷彿看到了父親,看到了家庭的責任,還有我的無能為力。

父親很長一段時間下不了床,輸液,霧化,清創帶來的痛苦,讓父親在沉睡中都是擰著眉頭。母親常用她那粗糙的雙手撫摸著父親的臉,撫著父親擰著的眉頭,驕傲的說道,「看,你爸他得多硬氣呀!清創什麼的也都不哼一聲」。我盯著他,是啊!這是我的父親!

父親意識迷糊時,總是常常念叨我的名字---他的小兒子,一個整日嚷嚷著夢想卻不見得多努力,一個常常拿各種話語與他爭執不停,一個自認為遠大前程在遠方的自大狂。在他清醒時,他總是詢問我功課的事,囑託我少來回跑動,多留些時間看書。我點點頭,不語。我放暑假,父親還在住院修養,狀態好了些,後來被分到了單獨的病房,空間寬敞了許多。我每天都會到醫院裡呆著,聽他和老媽閑聊,時不時插些話,他睡著了我便看會兒書或玩玩手機解悶,衣櫃里被我塞滿了兩沓書,有護士姐姐跟我開玩笑道,你都把醫院都當書店了,此時我看到父親正倚著床頭邊憨憨的笑著,頗有些自豪的樣子。這算是我陪伴父親最長的一段時間了,自初中寄宿學校起,寒暑假回家總是待不了多久就離開了,法定假日更是很少回去,現在細細想來,著實是不懂事。

暴雨初至,道路早已堵水泄不通,暗黑的天空下充斥著煩人的喇叭聲,汽車廣播傳來情感電台主持人磁性柔軟的聲音。雙目平視著車窗里自己的折影,不禁又想起我的父親。從書里,電視節目或是別人的談話中,我讀到了太多的各式各樣的父親,也常為之感動,嘆其偉大,可到了自己,對這萬般辛苦養育我成人的父親卻是如此淡薄,甚至在我的記憶里,和父親好好說話,談談自己的近況已經是很久以前很模糊的事了。我是在父親的背影后長大的,小的時候跟著父親,他牽著我,我總喜歡走在他後邊,正著走,邊走邊看父親高大的身影,倒著走,可以清楚的看見他投擲於地的影子,高大,厚重,沉穩,而我那小小的影子,有些像一件薄薄的衣裳,貼著父親,與之融合,這種感覺說起來很奇怪,也很奇妙,文字也跟著了蒼白起來。

那天我到醫院已經很晚,未踏進病房就聽到父親渾厚嘶啞的聲音,他和母親再聊我,我站在門外聽,久久挪不動腳步。「你等下再去看看開水房裡的水開了沒?打點回來,三兒等下看書要喝」,「我知道了,你快點睡覺,我把這被子給你掖好,別亂動了」母親寵溺的催促著父親,像極了小時候催我們上學的樣子。「對了,水壺裡的涼水你別倒,你就直接往裡邊加開水把水兌溫了就行,這樣才不會燙」,「好,好。你睡著了,我就去打水」。我想起了摔杯子事件,當時的一句「水這麼燙」的氣話,父親卻把它牢牢記在了心上,記住的不是我的不好,是滿滿的對我好的,這一刻,對於父親這一詞,我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像土話說的那樣:老爹是個傻頭,只顧著對活仔(兒女的意思)好咯。

這一晚,毫無睡意。我坐在父親的病床旁,就這樣看著父親,清瘦,憔悴,微微側著身,拽著被子,擰著眉頭,像個做著噩夢的孩童。杯子儘是餘溫,啜了一口,溫暖且苦澀。

初晨的陽光投過淡淡的雲層鋪灑而來,像絲綢一樣的陽光,從外向內,以清澈動人的光線,瀰漫開來。父親還沒醒,倒了一杯溫水,放在陽光能夠觸及的床頭柜上,便起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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