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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遊與他的《訴衷情》

陸遊其人其詩

一提起陸遊,不知道大家腦海里會呈現哪些關鍵詞?

我會想到這幾個關鍵詞:

一、愛寫

陸遊是個高產作家,據說他是流傳下來詩作最多的詩人。他在《小飲梅花下作》中說自己「六十年間萬首詩」,絕對不是誇張,他的詩作流傳至今的就有9300多首。

一則說明他筆耕不輟,才思敏捷;

二則可以看出他感情豐富,用心去感悟生活。因為我發現很多愛寫作的人未必都是才華很高之人,更多的是他們對生活的熱愛,認真生活,所以會把心中各般感受化作千萬文字,陸遊亦然,無論是仕途上還是感情上,他都用心體悟,化作筆下篇篇佳作。

二、愛情

對於陸遊的很多詩詞,可能很多人更喜歡的是他寫的《釵頭鳳》,每次我讀到「錯、錯、錯」「莫、莫、莫」的時候,彷彿都能聽到陸遊無奈的長嘆聲,他與唐婉的那段哀婉愛情令後人唏噓不已,讓人感受到愛而不得的遺憾。唐婉看了陸遊的《釵頭鳳》之後,隨即相和,這兩首《釵頭鳳》珠聯璧合,成為傳世之作。唐婉和了這首詞不久之後便鬱鬱而終。陸遊多年以後重遊沈園才看到了唐琬的和詞,不禁悲從中來,不可斷絕。沈園成了陸遊的心結。在陸遊垂垂老去的年月里,曾多次重遊沈園,並寫下了許多詩作來懷念唐琬。84歲那年,陸遊再次走進沈園,與唐琬作了最後的告別:沈家園裡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第二年,陸遊便追隨唐琬西去。

從這一點來說,蘇軾比陸遊要幸運的多,我們可能更艷羨的是蘇軾那三段愛情故事。

三、愛國

一說起作者,一般首先想到的是愛國詩人,他寫了太多愛國詩篇,包括臨終前最後一首詩《示兒》,也讓人感受到他心中那份對國家的愛,對收復失地的強烈情感,這也是他一生歌唱的理想。

別林斯基說:「任何一個詩人也不能由於他自身和靠描寫自己而顯得偉大,無論是描寫他個人的痛苦,還是描寫他個人的幸福,任何詩人之所以偉大,是因為他的痛苦和幸福的根子深深地伸進了社會和歷史的土壤里,因而他是社會、時代、人類的喉舌和代表。」陸遊之所以偉大,不僅在於他是傑出的詩人和詞人,更重要的是他始終把自己當作一名戰士和廣大的人民一道,親身投入了反投降妥協和反侵略的偉大鬥爭中。他絕不是忍心受辱的文弱書生,在入侵者鐵蹄的蹂一躪聲中,哀嘆時世,空喊救國。他的偉大,正在於他以詩和詞為武器,用吶喊,表達了廣大人民收復失地的強烈願望,代表了歷史前進的方向。

陸遊的愛國情結離不開他的經歷,我們先來了解一下作者。

1125年,北宋滅亡,1127年,陸遊出生。在亂世風雨飄搖之際,因祖父為官形成的家道影響,少年陸遊過早地懂得了家國之悲。然而因奸臣當道,皇帝昏庸無能,陸遊的滿腔熱情,終究化為一個泡影。宋高宗時,陸遊參加禮部考試,因受秦檜排斥而仕途不暢。宋孝宗即位後,賜進士出身,歷任福州寧德縣主簿、敕令所刪定官、隆興府通判等職,因堅持抗金,屢遭主和派排斥。乾道七年(1171年),在46歲之際,應四川宣撫使王炎之邀,投身軍旅,任職於南鄭幕府。次年,幕府解散,陸遊奉詔入蜀,與范成大相知。宋光宗繼位後,升為禮部郎中兼實錄院檢討官,不久即因「嘲詠風月」罷官歸居故里。嘉泰二年(1202年),宋寧宗詔陸遊入京,主持編修孝宗、光宗《兩朝實錄》和《三朝史》,官至寶章閣待制。書成後,陸遊長期蟄居山陰,嘉定二年(1210年)留絕筆詩《示兒》:「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然後與世長辭。

關於陸遊的詩,《紅樓夢》中很有趣的關於黛玉教香菱作詩一章,香菱笑道:"我只愛陸放翁的詩:"重簾不卷留香久,古硯微凹聚墨多。"說的真有趣!"黛玉道:"斷不可學這樣的詩。你們因不知詩,所以見了這淺近的就愛,一入了這個格局,再學不出來的。

林黛玉為何貶斥陸遊的詩,認為"斷不可學這樣的詩"呢?這是因為陸遊的詩近於淺俗,初學者從這裡入門,以免先入為主,改不過來,無法進一步提升。

對此,錢穆先生也曾做出過精妙的解釋:

「放翁這兩句詩(「重簾不卷留香久,古硯微凹聚墨多」),對得很工整。其實則只是字面上的堆砌,而詩背後沒有人。若說它完全沒有人,也不盡然。這個人在書房裡燒了一爐香,帘子不掛起來,香就不出去了。他在那裡寫字或作詩,有很好的硯台,磨了墨,還沒用。則是此詩背後原是有一人,但這人卻教什麼人來當都可,因此人並不見有特殊的意境,與特殊的情趣。無意境,無情趣,也只是一俗人。」

錢先生高屋建瓴式的指出,「重簾不卷留香久,古硯微凹聚墨多」雖對仗工整,實則「詩背後沒有人」,因此也就沒有意境情趣,是為「俗人」。

其實,並非所有的詩都如此,比如我們耳熟能詳的「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讓我們更多感受到其中的哲理之妙,林黛玉之所以這樣說,應該是曹公的有意安排,這樣更符合人物的身份性格,也可以看出曹公在詩詞上的喜好。

當然,在語言方面,陸遊的確反對雕琢,更反對追求奇險,追求曉暢平易,精鍊自然。這一點正如白居易,他力求老嫗能解。陸遊大量汲取人民群眾的口語、方言、俗語,寫入自己的詩。他說:「雕琢自有文章病,危險尤傷氣骨多」。淺顯也好,深奧也罷,其實都是詩家個人風格,無所謂高低優劣。

陸遊的詞,風格多樣並有自己的特色,有不少詞寫得清麗纏綿,與宋詞中的婉約派比較接近,如有名的「釵頭鳳」即屬此類。而有些詞常常抒發著深沉的人生感受,或寄寓著高超的襟懷,如《卜運算元?驛外斷橋邊》、《雙頭蓮?華鬢星星》等,或蒼遠,或寓意深刻,這類詞又和蘇軾比較接近。但是最能體現陸遊的身世經歷和個性特色的,還是他的那些寫得慷慨雄渾、蕩漾著愛國激情的詞作,如《漢宮春?羽箭雕弓》、《謝池春?壯歲從戎》、《訴衷情?當年萬里侯》等,都是著一片報國熱忱的雄健之作,這類詞與辛棄疾比較接近。

《訴衷情》

當年萬里覓封侯,匹馬戍梁州。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

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

人生最無奈的事情,莫過於美人遲暮,英雄無路。許多人會覺得奇怪為什麼不是英雄末路,因為英雄末路,好歹也曾經是英雄,也曾經叱吒風雲,比如項羽、岳飛等。雖然他們不幸身死,然而至少也曾轟轟烈烈過。而英雄無路,卻是本來有機會成為英雄,卻因為時勢環境不允許,只能空負一身絕世武功,在默默無聞中老去,比如宗澤連呼三聲「過河」而逝,比如辛棄疾之高呼「殺賊」而死。陸遊的這首詞也讓人感受到英雄無路的無奈之苦。

「當年萬里覓封侯」:起筆似晴空驚雷,直欲將胸中的不平之氣一吐而出方才痛快。我當年奔走萬里,殺伐疆場,只是為了建功立業,圖諸凌煙。本句用《後漢書·班超傳》典故:「班超少有大志,嘗曰,大丈夫應當立功異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筆硯間乎?」作者用此典的用意何在?寫自己也像班超般尋求建功立業的機會,報效祖國,收復舊山河的壯志。陸遊一生嘗作詩九千多首,可這畢竟不是他喜歡的事業,他是希望「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匹馬戍梁州」:梁州,《禹貢》地理漢族九州之一,代指陝西、四川盆地、漢中及雲貴地區。《宋史·地理志》:「興元府,梁州漢中郡,山南西道節度。」治所在南鄭。陸遊1171年投身軍旅,在南鄭幕府任職,曾經參加與金軍的遭遇戰。雖然只有短短的八個月,卻是陸遊一生中最重要的回憶。匹馬戍梁州,既高度概括了陸遊英勇無畏的英雄氣魄,也間接說明朝廷投入軍力不多,否則當是拼將十萬眾,北上靖胡塵。

「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關河,即關塞。陸遊是多麼希望抗金北上,收復失地,一統中原,可是卻「夢斷」,歷史卻沒有給他這樣的機會,苟且偷安南宋朝廷沒有給他這樣的機會,他的夢想只能在無情而冰冷的事實面前粉碎。曾經意氣風發的歲月,如今只剩下苦澀的回憶,一如堆滿灰塵破舊不堪的貂裘大衣。貂裘,用蘇秦典故,《戰國策·秦策一》:「蘇秦說秦王,書十上而說不行。黑貂之裘弊,黃金百斤盡。資用乏絕,去秦而歸,羸滕履蹻,負書擔橐,形容枯槁,面目黧黑,狀有愧色,歸至家,妻不下紅,嫂不為炊,父母不與言。」作者借蘇秦說秦王之典,說明自己多年沒有披甲上陣,甲胄塵封,不能立功邊陲的境況。一個「暗」字,寫出了歲月流逝,人事消磨,內心的失落可想而知。

「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未」「先」「空」三個字步步緊逼,聲調短促,情感很明顯地傳達出來。胡虜未滅,鬢髮先霜,然而老去的英雄到底也是英雄,猶可一戰,似廉頗「一飯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馬,以示尚可用」。年齡根本不是功名的最大障礙,只有朝廷的無所事事,才是陸遊等人悲劇的根本原因。陸遊晚年的時候,李綱、宗澤、岳飛、韓世忠等抗金名將早已經去世多年,只剩下西湖暖風,山外青山。對壯志未酬的人來說,還有比這更讓人痛心的事情嗎?只能仰天長嘆,熱淚盈眶。

「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年輕的陸遊是渴望馳騁沙場,躍馬揚鞭,不破樓蘭終不還的人,甚至也做好了馬革裹屍的準備。然而,當白髮蕭瑟,回首從前的時候,卻忽然發現人生的軌跡與當初的設想完全不一致,這在陸遊的心中該是如何地翻江倒海?沒有想到啊,真沒有想到,我陸遊竟然碌碌無為老於戶牖之下,雖然一顆心尚還夢回吹角連營,嚮往大漠瀚海,鐵馬金戈,可是,我的衰邁之軀,卻確確實實地呆在鄉野村下,做一凡人。「滄洲」,不是河北滄州,而是指靠近水的地方,古時常用來泛指隱士居住之地。謝朓《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橋》詩有「既歡懷祿情,復協滄洲趣」句。

全詞非常短小,不過44個字,然而內容卻極為豐富。

第一,時空變化非常大,萬里覓封侯極為廣袤,然後到具體地方梁州,似圍棋落子一般。然後從梁州到關塞之處,是進一步延伸到戰場,忽然收於一室之中,眼前的舊貂裘,極大極小,極遠極近,變化無窮。下闕先是將思緒觸及北國胡塵,然後切換到蒼老的面容,兩行清淚。末兩句再次將空間盪開,遠近切換,先是到天山,結尾於滄洲。時間跨度從青年時候的意氣風發到老年的報國無門。

第二,情感波動劇烈,萬里覓封侯是極豪壯,區馬戍梁州是英勇,關河夢斷何處是心碎,塵暗舊貂求是心酸。胡未滅是心痛,鬢先秋是滄桑,淚空流是無語,心在天山,身老滄洲是無奈。

第三,用典自然貼切,毫無生澀之感。四十四個字之中,嵌入三個典故,卻渾然天成。

第四,通過時間和空間以及心情的快速變化,營造了悲壯而激烈的氛圍,讀起來有氣沖斗牛之感,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

北宋南遷之後,詞壇的風格為之一變,從之前的風花雪月過渡到悲憤蒼涼,大量的詞人創作了同一主題和心情的詞作,如朱敦儒、辛棄疾、陳亮等人,而其中朱敦儒的《水龍吟》與本篇頗為相似:「放船千里凌波去。略為吳山留顧。雲屯水府,濤隨神女,九江東注。北客翩然,壯心偏感,年華將暮。念伊嵩舊隱,巢由故友,南柯夢、遽如許。回首妖氛未掃,問人間、英雄何處。奇謀報國,可憐無用,塵昏白羽。鐵鎖橫江,錦帆衝浪,孫郎良苦。但愁敲桂棹,悲吟梁父,淚流如雨。」而辛棄疾早年也曾參加過抗金作戰,因此他的另外一首《鷓鴣天》亦可與本首詞對照來讀:「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襜突騎渡江初。燕兵夜娖銀胡觮,漢箭朝飛金僕姑。追往事,嘆今吾,春風不染白髭鬚。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

清趙翼在《題遺山詩》中說,「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雖有道理,但也有讓人不太認同的地方:

第一,若是詩人必須以國家不幸為磨刀石,必須以天下百姓凋敝為代價,那麼,這詩人不要也罷

第二,詩人水平的高低,與國家幸或者不幸沒有任何的關係,固然有亂世詩人,可也有盛世詩人。

第三,國家不幸,天下受難,詩人豈可獨善其身?似杜甫幼子餓已卒的痛苦,似李煜破家亡國的傷心,似陸遊辛棄疾等報國無門的苦悶。

從陸遊本詞之中,亦可看出他是不幸的,雖以詩名世,卻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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