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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漢榮:傘鋪街

人在天日晴爽的時候,常常是記不起傘的。所以先人才留下了叮嚀:飽帶乾糧晴帶雨傘。這句樸素的老話,被一輩輩人們重複著。


「閨女,出門別忘帶把傘。」


「娘,我記住了。」

「我兒,傘在門後掛著,記住走時帶上。」


「爹,我會帶上的。」


就這樣,叮囑帶傘的爹娘走遠了,記著帶傘的兒女也走遠了,一代代的人都打著傘走遠了。


只有上蒼把下不完的雨,藏在江裏海里,存在雲里霧裡,準備在每一個人的路上,隨時潑下來。

所以,當我每一次走過傘鋪街,我的眼睛似乎突然有了重瞳,有了多重視力,我從臨街的門裡看到了更多的門,從院子里看到了更深的院子,從人群里看見了更多的人群,從已沒有傘的門面上看見了很多的傘,很多年代的傘,很多樣式的傘。我看見木傘、荷葉傘、棕皮傘、布傘、油布傘、尼龍傘;我看見了唐朝制傘的人,宋朝賣傘的人,清朝修傘的人,民國打傘的人,我還看見不知哪個朝代的粗心後生,可能是唐朝吧,那是個氣魄宏大、情思奔放的年代,這後生有點大大咧咧,出門忘了帶傘,走到半路下雨了,他衣衫都濕了,路途遙遠,雨還在下,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於是,他在雨地里跑著,差點撞著了一個挑著一筐韭菜叫賣的老漢,他慌忙道歉,他終於找到了傘鋪街,他走進了賣傘的鋪子,當他謝過店家,打著傘上路,那雨點兒打在傘上,就有點平平仄仄的韻味了,一首唐詩,而且是一首意境溫潤、對仗工穩的律詩,就在傘下問世了。我還看見,那是民國,新式的「洋傘」剛剛流行,傘鋪街也突然洋氣起來了,那一對年輕人緊挨著走在一個傘下,男的舉著傘,女的手裡還拿著一本書,在雨點兒的掩護下,他們說著生活的煩惱和打算,傾訴著細微的情感,時大時小的雨落在傘上,時而砰砰颯颯,時而滴滴答答,有時,嘩啦啦,一下子就把傘上的積雨灑下來,好像把青春的苦悶都灑下來了——這變化著的雨聲,恰到好處地掩護了他們一路的交談和小小的秘密,他們就在那雨聲里漸漸走遠,走遠。


就這樣,走在傘鋪街上,我總是遇見世世代代在雨里打著傘走過去的人,我總是聽見傘下的低語、細碎的腳步和小小的秘密,那遙遠的過去年代的雨,斜斜地飄過來,一次次把我的心悄悄打濕。而更多的傘剛剛舉過來,又匆匆走過去,就隨著一個朝代走進了歷史的深夜。


我真想,讓時光迴流一小會兒,我要走進那個穿著一襲青衫的古代書生的傘下,與他交流對雨的看法和對時間的理解,然後,一起去趕考,去漫遊,去登高望遠,在高高的山頂,在雨後的白雲上,寫一卷新詩。


可是,當我把心裡的羽毛收攏,安靜地站在如今已沒有傘鋪的傘鋪街上,安靜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安靜地聽著起起伏伏的市聲,我聽見的卻不是高亢的浩歌,也不是豪華的話題,我聽見的卻是世世代代說了千百年的那些樸素的老話,從時光的門後,從歷史的院落,從深深的天井,清晰地、懇切地、潮潤地傳過來:


「閨女,出門別忘帶把傘。」

「娘,我記住了。」


「我兒,傘在門後掛著,記住走時帶上。」


「爹,我會帶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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