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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建中:江南女子

一條長江,分開了南北,從此,江北就有了豪爽,江南便添了含蓄,江北遍野是健壯著的江北,江南處處有柔媚了的江南,就是這樣剛柔著的了啊,江南江北就這樣剛柔成了古中國既對峙又融洽的同母姊妹。姐姐在江之北的渺袤平原,妹妹在江之南的煙淼水鄉。平原厚實,那是江北世世代代淳樸的厚實,黃土很黃,黃黃地迷茫又迷人;水鄉淡雅,自是江南祖祖輩輩悠然的淡雅,漣漣地漾著千年的風物與風華。江北是秦腔的江北,京腔是江北著的京腔,江南自是蘇小小的江南,是唐伯虎繡口點秋香姑娘的江南了。唯在中秋,江南江北,同一輪明月,共聽長江長了還長,齊吟黃河奔騰騰地金黃。或在元宵,將一鍋湯圓,煮成五千年不變的團團圓圓與沸沸揚揚。這便是我的同時撫摩著江南與江北的萬里長江了,在那年,被李白的輕舟飛過的那些激流與波瀾。



想起江南,總是在黃昏,那煙那霧那雨那水,那永不凋謝的彩虹下面,明明朗朗地走著紅紅綠綠天下最美的江南女子,在歌,歌在花叢,歌在水邊,歌在煙雨的江南,渺霧的江南,琴棋書畫之後悄悄綉著鴛鴦蝴蝶的江南。那當然是祖母的功勞,紡車的吱呀,童謠的喃喃,水波粼粼,肥魚鱗鱗,歌兒鈴鈴,纖纖的手兒也靈靈的江南女子噢,多想娶回家的嬌柔得像蓮花般的妹妹,採桑,養蠶,織布,浣衣,藍花花的頭巾,竹絲絲的斗笠,紅蝴蝶又綠蝴蝶的髮結,還有那羞紅那笑魘那情魅,總是在我的夢中羞答答地開放,緩緩而悠悠地飄著奇香。江南女子,江南寶貝,妹妹又魅魅,媚媚還湄湄,雨一樣的輕輕,霧一樣地盈盈,從此不會再憤憤沉掉那隻裝了百寶的箱子,不再變作白蛇,不再流著血淚哀哀化蝶。


江南女子,單是漢字,就已構成視覺上的美麗了;單是音節,就已充滿聽覺上的溫柔了,兩千多年依然無可代替,濃艷著春秋五霸、戰國七雄、秦王漢武、唐宗宋祖、燕趙豪傑、齊魯英雄乃至一代代江南才子不眠的夜晚。兩千多年,日月輪迴,桑海滄田,斗轉星移,你居然讓那麼多皇帝老兒從此不早朝。不早朝,就暗怨著退朝而去,一次次升起來的,是邊地的烽火與戰火,是得得的馬蹄,隆隆的戰車,胡人之後又豎起了滿人的大旗,颯颯獵獵飄過江南。你的家鄉,米是康熙的米,魚是乾隆的魚,整整三百年的清朝,江南女子,勤勞的妹妹,那日日夜夜旋轉的紡車在為誰而搖?一片厚土,慢慢地被夢的手兒撕了千年,終於撕成了一條運河,溝通了南北,揚起了如詩如雲的船帆,也運瘦了江南,剩下些煙和雨,飄在揚州,裊裊地冷著江南大地。蘇州城的霓虹,杭州城的綠水,揚州城的玲瓏而繁華的碼頭,江南女子的女子,江南妹妹的妹妹,一曲江南絲竹,千聲冷雨芭蕉,凄清、凄艷又凄絕地為騎鶴而來的哥哥徹夜把酒。把酒,可曾問過青天?可曾孤燈殘燭對影成了三人?人呢?人在何處?可是板橋?可是伯虎?或者是張生?不,張生等候在杜十娘的雕花窗下,任夜雨洗去苦戀的淚痕。蘇東坡當然也來過,還有風流乾隆和慕名而來的開封少年、江湖遊俠、京都公子、紈絝子弟……江南妹妹的妹妹,在運河的那頭,拉縴的漢子;在邊關的那邊,守疆的漢子;在花城那裡,開店的漢子……到底有沒有你久盼不歸的人兒?若是真的久久沒有歸來,有誰陪你撐著傘溫馨地走過漫長的雨季?又有誰能夠理解「錦書難托」?繁華的江南,熱鬧的江南,孤獨寸心知,寂寞誰能解?我的江南妹妹呵,寐寐是不是總是難以成寐?……


江南女子,生得美麗又生於美麗,心不想齊天,命不願如紙,只想該耕的就耕,該織的就織,只願在方方塊塊的江南,在水一方的江南,煙雨迷朦的江南,楊柳依依的江南,杏花梨花桃花櫻花的江南和紫燕剪春雨絲竹弄管弦的江南,為人賢妻,做人良母。


走進了江南,這才發現江南的女子果然這麼好命,果然這麼福氣。蘇州的橋,揚州的河,還有水鄉的款款清流,小小的船兒,全都載著江南的女子,歌謠著過來,又歌謠著過去,拖一路長長的波紋,彎彎地就到了自家的門前。淺淺的岸上,稚童的額頂留著的是一小片青瓦,胖如蓮藕的小手,在幫助爹娘系纜。上得岸來,當然有魚有蝦有蟹,還有蓮荷,還有紅杏,最是少不了的就是繡花的綢緞剪花的粉紙。於是,稚童在前,爹娘在後,在回家的路上走成一幅天倫之樂的江南圖畫。


家,當然是江南水鄉的那種建築,瓦青青,一片一片,組接成了鱗片一樣整齊的溝溝與槽槽,這樣的青瓦,最美之時是雨點密密地敲打,那聲音,疑是白居易在夜船上聽的那曲琵琶還沒有收場。牆很白,遠遠地望去,以為掛了許多銀幕,以為今晚要放映千部萬部電影,最是不要放的是《南京大屠殺》,血腥的場面,獸性的槍殺啊刀殺

火殺

,與這樣的江南,與這樣的水鄉,太不協調太不和諧了,最好是放映《天鵝湖》,讓成群的美女化作成群的天鵝,柔媚地舞從容地飛,或者,放一部《天仙配》,讓天上的祥雲,人間的紫煙,就這麼雲牽煙繞。家家的白牆,家家的銀幕,家家的《天鵝湖》

家家的《天仙配》。窗是雕花的窗,鑲千年的傳說,嵌夢想的故事,方方正正,永遠三維的象形文字,牽簾,看疏雨梧桐,嗅金蘭幽香,聽黃鸝與喜鵲報春和報喜的歌聲,或者推開窗兒,喚狗,喚雞,喚兒,喚鄰居的閨女繡的牡丹該怎麼配色,或者虛掩花窗,靜靜地等夢中人兒熟悉的腳步聲聲響起。


江南的趕集,最是一道風景,彎彎的拱橋上,江南女子,三五成群,花花綠綠,嘰嘰喳喳,人在橋上,影在水裡,漣漪蕩漾,江南的女子就全都在水面舞蹈。來到集市,蜜桃也好密桔也好枇杷也好,只叫名兒,不說價錢,還的多少就是多少,從不開價也從不討價。賣完水果,她們就來到布店,扯一截花布,或綠或紅,身上一披,就驀然幻化成了一群仙國的孔雀。然後,一路有笑有歌,走過一塊塊菜花地,走過一座座石拱橋,走過一棵棵綠柳樹,天女散花一樣,朵朵又朵朵飄進了自家貼滿了福祿壽禧的家門。

江南的女子,江南的妹妹,上像、入畫、進歌,無論怎麼著,都是最最中國的女子了,最最東方的女子了。刻在屏上,她能笑;綉入絹里,她能舞;玉雕成塑像,她就能立體成多情的江南,永美成妖嬈的江南。而江南呢,因此不老,因此不衰,因此就在長江之南嫵媚著、嬌羞著、溫柔著、不變地青春著了。江南的女子,女子的江南,美艷在長江南岸,那廣袤,那肥沃,那富饒,一朵朵,一簇簇,錦繡了大中國迷人誘人醉人的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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