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相思一寸灰

文史 08-26

一寸相思一寸灰

好多年了，你一直在我的傷口中幽居，我放下過天地，卻從未放下過你，我生命中的千山萬水，任你一一告別。

「我終於明白

世間有一種思緒

無法用言語形容

粗獷而憂傷

回聲的千結百繞

而守候的是

執著

一如月光下的高原

一抹淡淡痴痴的笑

笑那浮華落盡月色如洗

笑那悄然而逝飛花萬盞

誰是那輕輕顫動的百合

在你的清輝下亘古不變

誰有那灼灼熱烈的雙眸

在你的頷首中攀援而上

遙遠的憂傷

穿過千山萬水

縱使高原上的風

吹不散

執著的背影

縱使清晨前的霜

融不化

心頭的溫熱

你靜守在月下

悄悄地來

悄悄地走」

高小輝從西藏給我寄來了一封信，只摘抄了倉央嘉措這首詩，落款只有他的姓。我把信收起來，夾在一本《倉央嘉措詩集》里。26年來，收過的情書也有幾封，可我內心忐忑不安，這濃到發燙的感情，真的屬於我嗎？那高原上的風，再炙熱的感情也能吹涼啊。

當晚，他發消息說，約我周六下午視頻。他要請假，步行幾公里才能找到網吧。我說，好。他說，好好好，女子便是好，你就是這個好女子。我說，馬屁精。

夏日午後，我從高家大門出來，眼淚終於憋不住，哭了一路，烈日下雙眼模糊，頭暈目眩。臉頰發燙，惱羞成怒，大步大步朝著家的方向趕路。他跟在後面，一路沉默。

快到家門口，我轉身歇斯底里的對他吼道，都說了不要和我談戀愛，為什麼要和我談？我們不現實！怎麼結婚？你們家就是在羞辱我！

不等他開口，我砰的一聲把大門給關上了。剩下說不盡的沉默。

他的消息我沒再回過，甚至把他QQ刪除了。我付了首付買了房，出租屋裡很多書，我都一併送了室友，臨行前把他寫的一封封信，都燒了，信紙起火的那一刻，我看著他俊逸的鋼筆字慢慢成灰，心中不舍，眼淚又出來了。我告訴自己，這不現實，這是一場夢，我與他的兩年，我們卻在一起只有兩個多月，結婚後我跟一個人有什麼區別，只能靠電話和書信來維持聯繫。在無限的思念里，將是與一切默然相對。

我想起有一次，送他到機場，一想到將一個人離開機場，我突然任性懊惱起來，嗚嗚嗚的哭，不想理他，又不能不准他走。他一臉無奈，說，我沒辦法呀。我氣得一扭頭就先離開了。手機發來信息，顯示：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對於一個快30的女人，再濃的情，也沒有一紙婚約，相伴相守來的實在。他很好，沒有比他再好的人，沒有人能讓我如此欣賞，可以不顧一切為他熬著歲月。可距離的遙遠，家人的阻撓，讓原本就薄如蟬翼的感情，像蝴蝶翅膀一般搖搖欲墜，蝴蝶，終究飛不過滄海。

我開始接受相親，想徹底忘了他。可一次次失敗了，那些相親對象，和他相比，就是個屁。他那麼好，我甚至總覺得自己配不上他，他會和誰結婚呢？我已經開始嫉妒他未來的妻子了。

我輾轉了幾份工作，終於，在父母的逼婚下，妥協了。那晚，我獨自在新居，看著自己刷的藍色牆壁，頓時感到落寞孤寂，登錄QQ，狀態是在線。有個陌生人加我，我很配合的加了他，我感覺會是高小輝。人與人的默契，就是這麼奇怪，你愛過的人，即使入骨相思已化成灰燼，還是有一縷青煙會帶來一些消息。他問我，是不是快結婚了，男方怎麼樣，家裡有錢么！我好笑，關你何事？他說，那樣他對你好，我就放心了。我故意說，他家沒錢，他人也不怎麼樣，但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

我知道我配不上那個「好」字，我糾結，我不堅定，我不溫柔，我明明心裡難受想奔去西藏找他，我卻偏偏虛偽的口是心非，還故意要把語言變成武器去傷害他。

幾年後的春節，他約我到他家裡喝茶。我把自己打扮成一個貴婦，穿了件皮草，濃妝艷抹的去了他家，買了一兜水果和一盆自己種的水仙花。他媽媽一反常態的對我很客氣，招呼我坐。他坐我對面，我等著他問我過的怎麼樣，我也準備大肆渲染一下我的生活。可等了好久，他那張臉冷峻平淡，什麼也不問，只說他拆了一餅我喜歡的普洱茶，約我一起品。我身上的皮草很熱，我感覺自己綳不住了，就笑了出來，他看見我笑了，他就笑說你送個水仙花不是應該穿一身布衣嗎？這茶真好，水仙花真好，你真好。

我說你快結婚了是嗎？不然怎麼約我！他什麼都不說了。又轉移話題，讓我在工作中多加小心，說他擔心我的脾氣容易惹事。自作聰明！我對他的自以為是嗤之以鼻。

他結婚沒有請我這個前女友，我也沒有不請自到，這樣真的很有默契。我們共同的一位朋友，那晚去參加了他的婚禮，夜半三更發了四個字給我——「各安各命」。儘管內心波瀾壯闊，我還是假裝平靜的回復——「好」。

從此我們沒再聯繫過。隔年春節，街上碰到他陪媳婦逛街，他在店門口等，我路過他喊住我，眼神里全是欣喜，看得我居然害羞了。我只好說去看望我外婆了，走了。他拉住我，又不知道說什麼，抓了抓腦袋，說，你還是那麼好！我笑說，你快給你媳婦付錢去吧，我走了！

一轉身，眼淚急著涌了出來。如果我好，當初我怎麼會放手呢？高小輝啊，你是真的看錯人了！你看錯了！我配不上這個字，也不想為了這個字活著！對不起，我一直未能對你說一聲，對不起。我錯過了一個了解我的人，懂我的人，也許就是這一輩子最大的錯誤，我對不起自己，對不起你，更對不起辛苦牽線的月老。恐怕這一段塵緣，今生今世，註定成灰。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

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

最喜小兒亡賴，溪頭卧剝蓮蓬。

再不輕易提及往事，我們都成了那個為生活忙碌勞作的中年人，愛恨早已逝去，最喜悅的不過有家人陪伴，看著孩子的歡聲笑語，自己為生活籌謀著金銀絲線。每晚泡茶的時候，我就在香爐里點根香，香灰漸漸掉落，我就想，那些年曾經無邊無涯的距離帶來的相思之苦，如今就像這香灰，一寸一寸的落下來，與我一一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