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愧是今年最佳恐怖片!
GIF
終於,《遺傳厄運》來了!
它如同羅伯特·艾格斯《女巫》與溫子仁《招魂》的合體,傑出程度直逼斯坦利·庫布里克《閃靈》。
不同於日韓恐怖電影多重感官刺激,美國恐怖電影熱衷在穩健的敘事中,逐漸滲入意識恐怖,屬於「誅心」,所以優秀的美國恐怖片,首先是一部水準之上的劇情片。
溫子仁《招魂2》,劇本便相當紮實,沃倫夫婦對咒語的解謎,令鬼屋中的惡靈具備明與暗的雙重層次,觀眾可由此享受視聽與劇作的疊加快感。
(溫子仁《招魂2》中的沃倫夫婦)
《遺傳厄運》的神秘與驚悚,同樣不只停留於「眼見」與「耳聽」,而是深入敘事之中,令「厄運」如跗骨之蛆,無法擺脫。
這是沉浸式的恐怖。
有這種效果,源於它在電影的各個層面都極為成熟,導演兼編劇阿里·艾斯特在其中埋下無數令人吃驚的細節,每一個細節,都那麼隱秘,卻又那麼突出。
這些細節,使影片在不動聲色之間,以無比清晰的手法,呈現了一個稍顯晦澀的恐怖內核:
西方地獄神靈之一派蒙王對人體的寄宿。
這部電影到底有哪些驚人之處?一一來說。
精心設計的細節
袖口的脫線
妹妹查莉因為聽見屋外的召喚,所以手拿被剪斷的鳥頭,出了屋子,鏡頭給了她橙黃色衣服袖口一個特寫。
袖口有十分明顯的脫線。
根據父親史蒂文與母親安妮的職業及居所,可以判斷他們是典型的美國中產家庭,不至於會給女兒穿脫線的衣服。
袖口脫線,顯然是為了契合查莉詭異的形象,以及整個故事令人不安的巫術氣息。
脫線其實就是一種「破壞」,這種「破壞」已經由祖母潛移到查莉身上,但無人察覺,它是古老巫術毀滅現代家庭生活的物化表現。
脫線旁的鳥頭,則是巫術的第一個象徵。
電線杆與土堆
哥哥彼得帶查莉去同學會,汽車在美國荒蕪一人的公路疾馳而過,一個凌厲的空鏡留下一根電線杆與一座土堆。
此時,電線杆恰好擋住土堆正中,如一塊碑與一座墳。
放大這一畫面,可以發現,這並非偶然的鏡頭處理,因為「碑」上有降神會招魂的圖案,這是「碑的銘文」。
(紅圈中為樹桿上的邪靈圖案)
這圖案,與影片臨近結尾,安妮在閣樓看見的完全一致。不過這裡是灰白色,閣樓里的是血紅色。
入夜,查莉在此遇難,鏡頭再度停留於此,但電線杆與土堆的關係已經改變。
鏡頭位移,導致在觀眾視覺中,「碑」與「墳」分離,對應的正是查莉的悲慘遭遇,雖然導演在次日才將查莉的命運直觀展現而出,但早在這一個鏡頭變化中,便有了生動緊張的預示。
白點的捕捉
查莉事件後,一夜,安妮枯坐在汽車中,彼得剛好回來,安妮的眼睛鎖定他。
彼得推倒自行車,也不扶,頓了一下,上樓。彼得進入樓中,不見。
此時,一個幾不可見的白點遵循某種軌跡,飄上樓然後隱匿。
(紅圈中隱約可見、並有清晰運動軌跡的白點)
安妮的視線一直鎖定它。
這一個白點,既是安妮在看不見彼得後,對他運動軌跡的高度提煉與想像,也是影片中「靈」的象徵之一。
導演始終沒有呈現地獄惡靈派蒙王的具體形象,而是以形態不一、突然閃現的光(形態包括光團、光斑、光帶、光圈)代替,這個白點出現於影片前半部,代表的是人世間清潔的「靈」,而它將在影片後半部被恐怖的「惡靈」推出宿主的身體。
被子與螞蟻
安妮有夢遊症,一夜,她突然睡醒,發現枕頭和被子上有少量螞蟻。
她去到彼得房間,看見彼得全身上下已被螞蟻裹滿。這是全片最驚悚的鏡頭之一。
然而,更驚悚的是,回想安妮房間被子的花紋,凸出、細小,和螞蟻的形狀幾乎一樣,所以在安妮的夢境中,其實很難分清「真螞蟻」、「假螞蟻」,預示的,是安妮在彼得與史蒂文心中的形象:
母親(妻子)在真假之間遊離,是全家最危險的人物。
(被子花紋與螞蟻對比)
顯然,被子這件道具不是隨便選的,它既在螞蟻成災時製造視覺幻象,也在故事的陰暗中補充安妮的人物形象。
鏡中的瓊
正是瓊,將安妮引入降神會深淵。
安妮在瓊展示過招魂儀式後,倉惶離開,走到門口,被瓊叫住。
其實此時,瓊已在牆上的鏡中產生一個極虛的影子,但鏡頭在對安妮進行完全的強調,等瓊說出能直擊安妮的重要台詞(你沒有殺害她,她沒有離開你),瓊在鏡中的影子變得清晰無比。
(鏡子中的瓊在虛焦、實焦間的變化))
安妮與瓊在實焦、虛焦之間的關係改變,喻示的,可能是命運的一種交接。
固定機位,框住鏡中畫面進行變焦,使瓊有了一絲女巫的意味,即使光線相比瓊在招魂時明亮許多,但恐怖氣氛卻不減反增。
以上只是《遺傳厄運》中豐富細節的「冰山一角」。
安妮嘴邊的巧克力碎屑也是重要細節之一
當這些細節被填入鏡頭、表演、敘事等影片的表現手法之中,最終,它們抵達了《遺傳厄運》所傳達的深刻意蘊。
充滿力量的鏡頭
《遺傳厄運》的部分鏡頭設計,與影片營造的恐怖氣氛十分契合。
葬禮時,下沉式運鏡,隨著落棺入土,鏡頭從參加葬禮者身上逐漸沉落,最終定格在地面以下,呈現出「重壓」般的觀感(影片在此時貼出了A24的廠牌標誌)。
安妮突然闖入彼得房間,抱住彼得的頭,鏡頭突然90度旋轉,帶出整個空間的異變,暗示安妮與兒子彼得之間緊張無比卻渴望親密的關係。
安妮去找瓊,走在走廊中,鏡頭完全倒懸,突然又翻轉180度,令人想起《天才槍手》中的同款運鏡方式,都是為了將人物內心的焦灼通過視覺推向極致,這是電影視聽語言對角色心理狀態的絕佳表達。
查莉出事時,在夜晚的美國公路,鏡頭則將空間壓縮到一個汽車輪胎上,並從輪胎頂部垂直拍下它的瘋狂轉動,以及它與路面的可怕摩擦,從而精準控制觀眾對一起驚悚車禍的不安情緒。
沉降、旋轉、倒懸、垂直,或在真實房屋與模型房屋之間穿進穿出,《遺傳厄運》的鏡頭運用絕對經過了精心安排,以傳達人物不斷遊走於扭曲空間的狀態。
出神入化的表演
艾米莉·布朗特在《寂靜之地》中對孕痛的極致演繹,已經具備奧斯卡提名水準,而在《遺傳厄運》中,同樣能感受恐怖題材對演員表演的考驗。
妹妹查莉
查莉飾演者米莉·夏普洛這張臉就已經贏了。
這是一張天然為恐怖片而生的臉。
當然,化妝師在她臉上做出的褶子,以及她在表演時有意將上下唇錯成詭異模樣,並同時依靠表情在冷淡與單純之間形成強烈撕扯感,這些,都進一步完善了她神秘而異常的舉動與形象。
雖然出場時間不多,但毫無疑問,她將是恐怖片史上最令人難忘的童女角色。
哥哥彼得
查莉出事的一瞬間,彼得坐在汽車駕駛座一動不動,鏡頭專註於他表情單一的臉,從而記錄下了整部電影最令人難忘的表演之一。
鏡頭持續了數分鐘之久。
但確實,在演員亞歷克斯·沃爾夫(21歲)臉上看不到第二種多餘的表情。所有的、極致的驚恐,在他那張巋然不動的臉上,富有力量地向銀幕外滲透。
這是段位極高的表演:
演員的表層皮相幾乎靜止,一切狂風暴雨的情緒都被鎖在皮相之下,但觀眾分明可以分毫不差地感受到。
所以彼得眼淚流下的一刻,觀眾知道這是必然結果。
當另一場戲來臨,亞歷克斯·沃爾夫在教室做出極度扭曲的表情,並撞斷自己的鼻子,他又為彼得這一角色增加了其它層次上的可信度。
母親安妮
托妮·科萊特對安妮的詮釋,令人想起《閃靈》,然而,她並非《閃靈》中的「夫」或「妻」,而是將「閃靈夫妻」的猙獰與驚恐同時吸收。
(影史經典的閃靈夫婦)
然而,她在片中那些極難模仿、並對情緒有精準表達的扭曲表情,並非她表演的全部,她真正令人吃驚的,是即使身在鏡頭外,依然能讓自己的情緒潛入鏡頭之中。
經典的三人用餐場景中,安妮神乎其技地發了一通脾氣後,鏡頭隱去她,移向兒子彼得,此時只要細聽,會發現這個沒有她畫面的鏡頭仍然是屬於她的,因為她的鼻息隱隱傳入了畫面中。
如果鼻息只是對剛才所發的「脾氣」在呼吸上的延續,也不算經典,然而,可以明顯感覺到其中含有一種小心翼翼的顫抖,這是對兒子彼得的內疚與討好。
(安妮在餐桌上)
鏡頭移開的瞬間,安妮的情緒已經轉變,而這轉變的情緒卻尾隨鏡頭而來,鏡頭的運動根本無法擺脫她的表演,這簡直是令人恐懼的演技!
結構分明的敘事
《遺傳厄運》構建了三層空間。
影片開場,視線便推入一幢模型房屋,越推越深,直到在模型房屋中,推出現實敘事空間:父親史蒂文催促兒子彼得起床,一隻狗在房間徘徊。
(安妮製作的模型房屋)
在主體的現實空間中,母親安妮利用自己的模型搭建與雕刻工作,對現實世界進行模仿。
劇作便在模型——現實——模型這三層空間中任意進出。
對應這三層空間的,是安妮的夢遊症——現實——夢遊中的二次夢遊。
所以整部電影形成了無法逃脫的「厄運迷宮」。假想彼得燒毀整幢房子,甚至離開美國,他也將始終處於巫術的迷宮之中。
而恐怖效果十足的配樂,則令敘事一直保持壓抑、詭異的基調。
導演費這許多功夫,表面是講了地獄惡神派蒙王如何尋找新的宿主,但其實,他借「惡靈喜在人最虛弱時入侵」,探尋了人類意志力脆弱與強健之間的辯證空間。
(影片本身的構圖也富有空間之美)
片中這一典型的美國家庭,在接連失去至親後,其身處的精神世界勢必被扭曲,剩餘的人是否有足夠意志力將這種扭曲逆轉回正常狀態,決定了這一個美國家庭能否繼續存在。
安妮先是求助「喪友互助會」,效果甚微,她在瓊的「蠱惑」下,轉而求助於「招魂儀式」,證明她的意志面對精神撫慰的誘惑,僅存一絲極為脆弱的抵抗力。
(安妮參加共助會)
而在一個家庭中,當其中一人的意志被徹底擊潰,其他成員的身心,也很難再維持健全。
就算無人被擊潰,這個家庭仍會源源不斷產生新的誘惑、悲傷、考驗,直到家庭意志被撕開足以導致最終毀滅的微小缺口。
這也許就是「遺傳」(Hereditary)的真正含義。
藉助這種「遺傳」,惡神才得以完成宿主轉移。
正是這一層關於情感傷害與意志力辯證的清晰意蘊,某種程度上「洗」掉了影片在神秘學與隱喻意義上的晦澀,使《遺傳厄運》不必像《女巫》那般令人難以理解。
這部極度邪門的電影,說到底,並非對神秘惡靈的「獻祭」,而是對殘破而緊張的家庭關係的「獻祭」。
END


TAG:中影指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