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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真勾引,認真失身,這才是一個人的模樣






從前慢

從前的人


也認真






從前的人多認真


認真勾引


認真失身


峰迴路轉地頹廢



這是木心在《我紛紛的情慾》

里寫下的詩句。




木心這一生也就在「認真」二字。

無論境遇如何,他都認真活著。活著活著,就活成了一個貴族。

 


記得早先少年時


大家誠誠懇懇


說一句 是一句


清早上火車站

長街黑暗無行人


賣豆漿的小店冒著熱氣


從前的日色變得慢


車,馬,郵件都慢


一生只夠愛一個人

從前的鎖也好看


鑰匙精美有樣子


你鎖了 人家就懂了


 


2015年春晚,劉歡把《從前慢》唱出來。悠長懷舊的歌詞,讓人好奇起作詞人木心。

 


那時,木心已經離世四年。終於被大眾發現。


 


關於從前,木心寫過一句更扎心的:

「從前的人多認真,認真勾引,認真失身,峰迴路轉地頹廢。」

 


從前慢,從前的人認真,從前的貴族真貴族。木心寫詩不是想像,寫的就是自己。


 


認真失身,就是木心一輩子的人生態度。


 

「千磨萬擊還堅勁,任何東西南北風」。他這一輩跌宕起伏,骨子裡卻始終保持著貴族之氣,連坐牢都要坐出認真的格調、精緻的氣息。







01




木心出身在浙江烏鎮,家境良好,是所謂的富三代、文三代。




現在的紈絝子弟們,18歲在蹦迪、泡吧、玩女人。18歲的木心歲在做什麼?


 


讀書。


 


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木心沒日沒夜地沉浸在文學裡,更準確地說,埋頭在詩歌里。


 


他跑到親戚茅盾家,家裡隨處都是書。木心如饑似渴地讀著,別人18歲拚命吃,瘋狂長身體。他呢?自嘲自己得了「文學胃炎症」,拚命讀書,瘋狂寫詩歌。


 


木心家都是文化人,長輩常常組織家庭聚會,飯飽茶足,大家就坐下來讀讀書、聊聊詩,互相切磋。


 


輪到木心了,大家知道他平時喜歡作詩,讓他即興來一首,他推脫:「寫詩么?至少要像杜甫那樣才好說寫詩。」


 


狂也狂完了,他跟家裡說身體不舒服,想找個清凈的地方養病,雇兩個人挑了兩大箱書,上了莫干山。


 


一個人住在家族廢棄的房子里,白晝一窗天光,入夜燃一支白禮氏礦燭,最美好的18歲,都給了書。


 


從詩歌,到藝術,再到美術,他的興趣慢慢從文學擴展到藝術領域。木心一生的藝術積澱,可以說就是從莫干山的獨處時光開始。





青年時期的木心




02




19歲,隱士下山,背起行囊去杭州讀藝專,後來聚焦美術,就輾轉去上海讀美專。家業呢?他可不管。


 


不到一年,1947年,反內戰運動如火如荼。一身反骨的木心,

哪裡有反內戰學生運動,哪裡就有他的身影。




木心「反動」的熱情太高漲,引來了政府的第一把火,上海市長親自下令開除他的學籍,國民政府全國通緝他。


 


他無處可逃,躲到了台灣。直到新中國成立,木心才能重回故土。


 


20歲的木心,反叛得像個孩子,轟轟烈烈地鬧革命,毫無怨言地為此受傷。


 


20歲的木心,單純得像個孩子,好了傷疤忘了疼。生在幸福家庭孩子,

對苦難有種天然的免疫力,苦難並沒有在他心上留下陰影。





1946年代的木心





03




20歲的木心是這樣,40歲的木心還是這樣。


 


文革前夕,對於敏感話題,人人避之不及。木心卻毫不避諱,整天與人暢談外國作家。有一次,因為接受不了陳伯達嘲笑外國詩人葉芝,一生氣就張嘴來了句:「你也配談葉芝?」


 


很快,在家裡讀書的木心,書房的玻璃被人砸了。


 


出來一看,是紅衛兵。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被砸爛了,柜子也被抄得乾乾淨淨,他從十幾歲開始寫的文字,統統被燒得一乾二淨。


 


木心護書心切,奮起反抗,被打得鼻青臉腫。


 


木心靠手為生,以筆寫心,他們前腳奪了他的筆,後腳折斷他的手。三個手指,當場斷了。


 


那些紅衛兵還不罷休,給木心扣個反動的大帽子,關進監獄。


 


那些把他打進監獄,等著看他的笑話。


 


他倒好,即使坐牢,也坐出了王子貴族的派頭。


 


監獄是積水的防空洞,需要爬進爬出,他卻端正地坐著,褲子的褲縫還是筆直的。


 


坐牢,也要有衣品。坐牢,也要坐有坐相。坐牢,也不忘家裡祖祖輩輩教導的禮儀。


 


他偷偷把寫材料、寫檢討的紙張剋扣下來,疊成小方塊,塞在棉襖夾層里。


 


紙張,太珍貴了!兩面都得寫,字不能寫大,蠅頭小楷般寫。一個廢了三根手指頭的人,被關進監獄,還是視寫如命。能寫,活著才有意義。





木心獄中筆記




多年後,木心出獄。那堆廢紙,寫著65萬的《獄中筆記》,還有手繪鋼琴的黑白琴鍵。


 


牢里沒有鋼琴,但他不能沒有音樂。在紙上彈莫扎特和巴赫,成了一種生活必須,聲音在心中。


 


怎麼會有這種人?




因為我們是普通人,

而木心自己說:

「我白天是奴隸,晚上是王子。」


 


「一死了之,這是容易的,而活下去苦啊,我選難的……小時候,家裡幾代傳下來的,是一種精緻的生活,後來那麼苦,可是你看曹雪芹筆下的史湘雲,後來要飯了,賈寶玉,敲更了。真正的貴族是不怕苦不怕累的,一個義大利作家寫過,貴族到沒落的時候愈發顯得貴。」




富貴不淫不易,貧賤不移更難。





平反出獄,家沒了,親人也沒,他卻要好好地活:「

你要我毀滅,我不!


 


看了木心50多歲的照片,梁文道忍不住說道:「你不覺得這人像在牢里待過的,文革出來的很多作家難免身子岣嶁,神情有點沮喪、恐懼……但木心沒有,他整個狀態你覺得精神氣很足一樣,好奇怪,好奇怪的一個人。」




是啊,好奇怪的一個人。







一場文革,像一面鏡子,照出了許多人的本性。


 


第一種人,大難當頭,為了保命,骨頭變軟。


 


第二種人,硬骨頭不怕打、不怕磨,堅決對抗,要麼死在牢里,要麼在批鬥中褪掉一層皮。


 


第三種人,即使被批鬥,依舊自我,牢外怎麼活,牢里還是怎麼活。


 


木心是第三種人。

磨難再多,木心也沒有「失身」。





木心和陳丹青




04




出獄之後,56歲的木心像個沒事人一樣,自費去紐約學畫。


 


磨難半生,苦難入侵不了他,文革扭曲不了他,家破人亡毀滅不了他。




願出走半生,歸來仍是少年。


 


他還是那個乾淨少年。沒錢學畫畫,就給同班的藝術家上課來支撐生活和創作。


 


陳丹青就是木心的學生,他後來回憶道:


 


1989年1月15日,木心開始給我們上第一節課。開始上課前,木心老師問了幾個問題,結果一問三不知,在座沒有一個藝術家接得住他的梗,木心驚呼:「原來你們什麼都不懂。」


 


但陳丹青卻說:其實是他實在太博學,不僅博學,他那種詩人的跳躍性思維和文史哲互通的根基,很難有人能企及。


 


這課,一講就講了五年,而當初所需要的學費,早就掙夠了。從希臘羅馬神話講到印度史詩,從楚辭又講到唐詩宋詞,講完了中世紀,又忍不住拓展到十九世紀,最後索性把卡夫卡、薩特、魔幻現實主義都給講了。


 


陳丹青感慨:「我們交那點可憐的學費,可他講了五年的文學課……」


 


可木心卻說:「我的第二春開始了。我不能辜負藝術對我的教養。」


 


博學而無名,他不著急。木心渴望被人熟知,渴望伯樂,渴望書籍出版,但也偏安一隅,紐約的畫室里,七八個人願意聽他講,他就毫無保留地講個五六年。







05




陳丹青回憶木心第一次給他們上課:


 


在畫家高小劃的寓所里,他比我們還早到,穿著灰色西裝、鵝白襯衫,皮鞋擦得很亮,非常紳士地坐在靠牆的沙發上。


 


好奇怪的一個人啊。




明明口袋裡沒什麼錢,

還要追趕歐美潮流,把一條舊的燈芯絨直筒褲重新拆解,細細密密改造成馬褲,釘上一排5顆扣子,配上自己做的馬靴,再扣上最愛的黑色禮帽。


 


走在紐約的街頭,總有人過來搭訕,以為他這身是全球限量版搭配。


 


在紐約那幾年,窮得吃了上頓就沒下頓。給他12個雞蛋,他給你變出12種不同的做法。


 


陳丹青說:「最喜歡看木心不慌不忙按照一道道工序做菜的樣子,根本無法效仿,因為他滲透人格。」


 


木心做菜、做衣服,跟他做人一樣紳士做派,一樣崇尚精緻。


 


出身貴族,是父母給的;活成貴族,是自己給的。


 


真正的貴族,沒有平白無故的優雅,而是歷經苦難還跟沒事人一樣,對生活講究,對自己講究。


 


從前的人認真,認真勾引,認真失身,峰迴路轉,再落魄,也是貴族。


 



晚年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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